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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以后我杀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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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夕颜睁开眼,阳光中淡甜的空气告诉她,现在是八月,丹桂开得最好的时节。
她上一次闻见丹桂的花香,是在她死之前。
普普通通,跌入人海就融化不见的平民殷夕颜,死于大熙国咸宁二十三年,八月初三。
然而,此刻涌入她耳中的,却是一年前,咸宁二十二年的蝉鸣。
——换句话说,她本该已经死了,而且死在一年以后。
然而,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二小姐,您可别闹啦!”
房门霍然大开,房间里黑压压地灌进了一群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秦月长!别做傻事!”
秦月长……也就这个名字,她还算熟悉——
太傅秦昱的二千金;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会是了的大熙太子妃,秦月长。
也是记忆里,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了她殷夕颜的,秦月长。
换句话说,她不仅死而复生回到了一年以前,而且成为了一年后,即将杀死她的那个人。
“……开什么玩笑。”
她将手中的白绫往脖子上一套,趁那一片乌泱泱的人群还没来到她跟前,一脚踢开了脚下的胡凳。
“乱了,全乱了,天庭那帮废物……说什么凡人命数机衡系统错乱,要我帮忙?我帮忙又如何,连帮的这个忙都是错乱的!”
殷夕颜骂骂咧咧,朝天上直翻白眼。
“我要回去!!”她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然而下一瞬,她只感到头顶嗖地一凉。有一片银光闪闪的东西几乎贴着她的脑袋飞了过去,铮地一声,直直钉入了她身后的白墙。
与此同时,吊着她的那根白绫也应声而断。
上无悬挂,下无支撑的殷夕颜对此毫无防备,吓得一通呜哇乱叫,眼看着就要屁股着地。
然而就在她闭着眼,准备迎接屁股开花的时候,却忽地感觉身下一软,好像跌进了一团暖融融的云里。
“喂,你闹够了没有?”
接住她的怀抱结实而宽阔,笼罩着一层淡淡清冽的木香。
殷夕颜抬起头,望见那人的脸,嘴角一抽。
“……没、有。”
她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哦?”他略一挑眉,垂下眼眸,眼底凝着一片淡淡冷青色的光,好像月光下落满雪的松林。
“小丫!休得无礼!这可是太子殿下!”
人群中挤出一位蓄着“一”字胡髭的老者,以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向她顿足高喊道。
“呵,太子殿下……我当然知道他是太子殿下……”
殷夕颜无奈闭眼,往事历历在目,眼前思绪如飞。
“毕竟上辈子,还有这辈子,我与这位太子殿下加起来两辈子的孽缘,那可是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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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清楚她一介流民是如何与这一朝太子的勾搭上的,还需得先将时光倒一倒,提一嘴十九年来,她那些浮萍一般的身世过往。
咸宁四年,殷夕颜在东海之畔的一个小渔村呱呱坠地。打从她记事起,她的生命里便没有一个叫做爹的东西,她只有一个娘,名唤殷玄衣,是个标准的江湖人士,来去如风,漂泊无定。
和绝大多数江湖客一样,殷玄衣也不是常性之人,将女儿随缘拉扯到了七岁,终归还是把她大方地送给了一个女道士,从此母女二人音书断绝,各自天涯。
就这样,殷夕颜跟着收养她的女道士漂洋过海,去了明洲。本以为从此他乡作故乡,然而女道士忽染重病,驾鹤西去,她又一次成了孤儿,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选择回到大熙。
因为,她想亲口问一问她娘,为什么不要她了;这么多年,她很想她,她又知不知道。
就这样,她孤身一人,在大熙的茫茫国土之上四处寻找殷玄衣的踪迹,辗转数月,她平生第一次来到了这座盛名天下的九州帝都——朝安。
可惜,无籍无户,也没有通关文牒的殷夕颜,甚至连进入朝安主城城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混在流民堆里,一头扎进帝都鱼龙混杂的东瓮城。在度过了钱袋被偷、馕饼被抢、饥冻交加、投宿无门的充实一天后,殷夕颜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踏入了“鬼市”。
这“渡人成鬼,缁帛买命”之市,汇聚了江湖上最脏最乱,但也来钱最快的生意。
她裹紧斗篷,在子夜时分的鬼市中踽踽独行,正被满目“取**心肝”“剖**肺肠”之类的赏金贴膈应得肠胃翻腾,忽然,角落中一方墨迹尤新的赏金贴令她眼前一亮:
“某少习轻功,往后纵横寰宇,数十年内恨无一败。今邀海内有志之士,与某以大内紫禁为台,太子玉枕为擂,夜盗东宫,一较天下第一之名。”
而落款,是在鬼市幽烛之下,仿佛发着金光的三个大字:殷玄衣。
殷夕颜浑身一凛,一把扯下那赏金贴。
“嗬,姑娘,你真狂啊。”有路人在她耳边唏嘘道,“且放开那皇宫内苑中的三千神刀卫、八千羽林军不提,你可知咱们当朝这位太子是什么人物?”
“什么人物?”
“传闻他继承他母亲一半西域妖人的血统,生得赤髯紫瞳,一身彪肉,六征西戎,屠人如削!姑娘,你去盗他的玉枕,与虎口拔牙有何异啊?这满壁的赏金贴里,就属你这张最狂啦。”
“是么?”
殷夕颜将那帖子贴在胸口,抬头望向远处皇城高耸的角楼,不知不觉竟眼角微润。
“我只知道那里有个人。十二年了,原来我还可以……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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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玄衣的那张赏金贴并非大放厥词,她的轻功,的确是过水无痕,已臻化境。
托她的福,虽然七岁以前的殷夕颜只来得及习得皮毛中的皮毛,但好歹有这点童子功在,翻过皇城三丈高的城墙,躲开来往巡夜的戍卫,仍是没有什么问题。
其实殷夕颜自己也奇怪,这大内皇城,天子居所 ,她虽然连梦也没有梦到过,但找起路来却如有神助,不过翻越了几道雉墙,便已经稳稳落在了东宫伏极殿的琉璃顶上。她矮身看向身下成排滑过的巡逻卫帽尖,甚至有点想笑。
“九州天都,不过如此。”
她半躺在伏极殿的琉璃顶上,抱手看向脚下朝安城的万家灯火,头顶星河流淌,一切静谧而又灿烂。
“娘,你一定要来……”
殷夕颜喃喃,她可不是真的对那太子玉枕有什么兴趣,尽管此刻,传闻中的那位“半妖”太子应该就在她屁股下方的伏极殿里呼呼大睡。
然而这世界风起,风止,这皇庭夜色中唯一的梁上君子依然形单影只。
殷夕颜百无聊赖,闭上眼睛,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宫娥们都陆续回到了偏殿,准备收工入睡。
“你听说了吗?咱们的太子妃不会回来了,她坚持要同咱们殿下和离呢。”
“不会吧……他们成婚连一年都不到啊……”
“唉,太子妃的心思从来就不在殿下身上,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毕竟当初她是和——”
“嘘!慎言!”
殷夕颜独自在屋顶喝了一肚子冷风,霎时八卦入耳,适时地激起了一身热意。
“战无不胜的一朝太子,坊间被传得亦妖亦魔的人物,居然被老婆甩了,在这大殿里独守空房?”殷夕颜忍俊不禁,“不会是真是因为长得丑,丑到就连太子妃都忍不下去,就这样一走了之?”
殷夕颜越想,好奇心越浓烈。她本就不是什么稳重的人,自幼人来疯的事情总少不了她一份。
心念刚动,她人已经飞身落地,揭开伏极殿西侧半扇微敞的雕窗,一片落叶一般轻盈地飘进了内殿。
月光穿过被她打开的西窗,追着她的脚步,一直洒入殿中烟幕般的帷帐。
帷帐中锦衾滑落,那位传闻中的“半妖”太子睡在月光里,墨一般的长发在床上肆意铺散,而一身白衣的他则与皎洁月光融为了一体。
眼前的黑与白碰撞交接,殷夕颜瞠目结舌。这是她生平唯一一次,看见一个人在发光,璀璨得像钻石一样。
一时间她也不知是进还是退,只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盯着那人看了多久,她的意识便被震撼得空白了多久,直到她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勉强找回了些许神智,再看那人,才看清他没有蓄须,身材修长匀称,甚至可谓有些消瘦,宽衣弛袖,玉山倾倒。
“这人真的是太子吗?”殷夕颜傻眼,“传说中那个‘赤髯紫瞳,一身彪肉,屠人如削’的太子?!”
这是美人啊!!!
不知为什么,冥冥中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驱使她不断向前走,走向那团光,也走向那个人。她的脚步很轻,呼吸却很重,待到她走到他身边时,眼中的酸涩几乎让她快要哭了出来。
“我居然被一个人的美貌给感动到了?”殷夕颜一边擦着莫名其妙的眼泪,一边莫名其妙地想道,“我居然被一个人的美貌给感动到了?!”
可如若不然的话,她为什么要哭啊??!
他太耀眼了,耀眼得就像……就像沉睡的神明一样。
殷夕颜伸出手,当她的指尖靠近他时候,也沾上了一层银沙般的月光。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终究还是费了一番力气,才让自己的手正确地落在那人身侧的一块方枕上,而不是鬼使神差地停在那些微凉的发丝,和如水般缠绵其上的月光之中。
“咦,不是玉枕?是瓷枕?”殷夕颜总算回过神来,“难道,难道我来晚一步?!”
然而就在这时,她看见眼前盛大的月光如巨浪般滔天而起,她整个人身子一重,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入了她如烟似雾的帷幔之中。
待到她反应过来时,那个人已经压在了她的身上。绮丽的长发从背上滑落,将她圈在其中。
“你——”
他的声音略带喑哑,听起来既憔悴,又疯狂。
“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