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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

  •   沈策回到家后,三天两头往外跑,到茶馆听人说书。
      “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第一句是说那周公……①”
      台下有人叫嚷:“这都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没甚趣味,不若说说最近的。”
      说书先生眼珠一轮,还正好就有件新鲜事:“最近还真有件新鲜事可以说道说道。”
      最近又发生什么趣事了?沈策疑惑。
      说书先生忙陪笑着另起话头。
      “说那玳王被兄弟珠王李有政背叛,连失十五城,致使失了大半祖宗基业,暮霞国力大损。全靠着手下大将谢承才得以保全性命,不久便咳血晕倒,此后卧床不起……”
      玳王原本是个有能耐的,在位间国富民强。
      狼蕃来犯,他就亲自带兵攻打狼蕃。组建了一支“屠狼军”,重用老臣谢承和侄子李知箫,最终大胜而归,好不威风。
      他“善任”却不“知人”,玳王出征间让弟弟珠王代为打理朝政。
      李有政打理得太好了,尊礼贤士,虚扬功名,在民间官场挣足了声誉,后联合外族篡位……
      瑁王李慕行临危受命,十多岁便挑起大梁。周边国家也以为幼子可欺,想乘机吞并了暮霞。李慕行人虽小胆气却不输,亲自领兵上战场少年英勇,一时名动天下。再加上有谢承这员大将,暮霞得以喘息。
      “那玳王年轻时也算是位俊俏公子,凡是见了他的不论男女都要赞他一番。可不知怎的他儿子瑁王却容颜可怖,见之令人生寒。”
      得了谢承的辅助,李慕行勉强坐稳了皇位。可谢承已是三朝的老臣,李慕行继位不过三年便因在马上跌下去去了。
      祸不单行,李有政与北原王在胡河镇达成盟约,联合进攻暮霞。
      都觉得暮霞要完了,可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李慕行有了位谋士杨寒溪。
      “这位谋士原可不得了啊!仅仅三月就破了胡河镇之约,收了服了北原王。”
      “这还不过是这杨寒溪的见面礼,接下来他举荐了位东山隐士,这位隐士便是如今的何文将军。”
      沈策听了不禁正色起来,想起爷爷在是也曾赞这位何文将军,说他虽然年轻,却颇具才干,行军布阵,颇合当年李知箫行军的风格,是个将才。
      传闻中何文是瑁王行军途中救下的难民,照这说法却是传闻有误,何文倒与这谋士有关?
      台下已经有人问出了沈策心中的疑惑:“老丈,这又是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消息?”
      老人从容镇定,抚了抚长须:“并非道听途说,原是瑁王已经将何文封为一品大将军。因着光禄大夫杨寒溪识人有功,连带赏赐了许多金银器皿。”
      原来这光禄大夫的官职,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从前为着防人暗杀,给了杨寒溪一个虚职。
      听书听到这,便也有了疑问。这不,一看客叫嚷道:“没道理从前瞒着藏着,现在摆出来当活靶子。老丈你也呸会哄人了!”
      老人听了并不意外,神情自若喝了口茶:“瑁王怎么会想不到,特许杨寒溪住在宫中。”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
      突然有人“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那瑁王也太小气了些,赏些个金银器皿,全留在自家宫中。”
      这话一出,哄堂大笑。
      说书先生也乐呵呵的,待众人笑过了,才又开口:“大伙既然听着开心,我就再多说些,不过这次真是传言,大家伙听个乐呵也就过去了。”
      “据说那杨寒溪原是滰州杨家的子孙,这才有那么大的本事。”
      “这个我不信,滰州杨家是书香世家,自前朝开始,凡族中子弟均不入仕。那杨寒溪若是滰州杨家的子孙,如今的杨老先生怕是要打死他。”看客笑着。
      “不过那杨寒溪实在是有真本事,自从瑁王得了个杨寒溪,势力是越发强大了。”
      “可不是嘛。”
      此时,话题中的主人正躲在暮霞都城的烨都巷子里喝酒。
      杨寒溪一身蓝灰色半旧衣衫,头上随意插了根竹笄,箕踞在巷子里一酒棚不远处的墙角边。
      天上有些蒙蒙雨,杨寒溪手中拿着酒壶,一口一口对着壶盖喝。
      “一声不吭就躲在这喝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来人一身黯色镶金边襕袍,头戴银丝云纹白玉镂空冠配镶金玉笄,手上撑了把米黄色油纸伞。
      这声音有些严肃,可地上的人却不在意。
      见他没反应,这人忍不住气恼道:“名门世家的子弟,没人会像你这样喝的烂醉。”
      杨寒溪听了,摇着头下意识否认:“我不是。”抬了抬头,半睁着眼看来人,又将酒壶举起:“陛下要喝吗?”
      来人便是传闻中的瑁王李慕行。
      李慕行听了有些窝火,一个巴掌拍掉了杨寒溪手中的酒壶:“你何时看我喝过酒。”
      杨寒溪也不怕:“是了,你不喝酒。那……也别摔我的酒啊。”
      李慕行都要气笑了,却只是不轻不重在他摊地上的腿上踢了一脚,嫌弃问:“还能起来吗?”
      “能!”杨寒溪双手用力一撑,身子刚离开地面又倒了下去,他乐呵呵笑着回:“等我先睡一觉,大概就能了。”
      李慕行再懒得跟他废话了,半蹲在杨寒溪面前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人抗了起来。
      “不舒服。”
      李慕行的肩膀正顶着杨寒溪的肚子,突然的移动让肩的人头晕得厉害。杨寒溪推攘着,差点两人一起摔了。
      李慕行又好脾气将人放下,背到了背上:“先说好了,不许吐我身上。”
      “好、呕……”
      李慕行脸都要绿了,等杨寒溪吐完了,气愤用伞柄碰了碰杨寒溪的额头:“脏死了。还能拿得动伞吗?”
      “能!”哈达子都流出来了,杨寒溪伸出双手来接。
      李慕行眉头直抽抽,想着这身衣服左右也是不能要了,就用袖子给杨寒溪擦了擦嘴。
      李慕行背着杨寒溪,步伐稳健往前走。杨寒溪撑着伞,伞左摇右摆晃着,时不时碰着李慕行的头。
      卖酒的妇人见他们走远了,才跟她丈夫小声嘀咕:“这兄弟二人真俊,只是那哥哥也太严肃了,弟弟也太不懂事了。”
      “这个月第几次了?”
      “四次了。每次来都喝得酩酊大醉,坐在别人院墙下。那哥哥每次来寻人都拉长着脸,知道的是关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债的。谁家孩子一直听话?弟弟叛逆,当哥哥的也要耐心教导不是。”
      李慕行自小习武,耳力极好,听了这话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着应该是搞反了:杨寒溪最是冷静自持,平日里公事上比自己更严肃认真,时常劝谏自己戒骄戒躁,更像是哥哥。
      当然,除了喝酒之后——自打前年到了十八,初次尝了酒的滋味,杨寒溪一得闲就要躲巷子里喝些。
      杨寒溪喝酒与旁人不同,旁人把自己喝得烂醉,求的是一醉解千愁。杨寒溪却是个喝不醉的,就算是喝酒喝到不能直行,他的脑袋却还是思路清晰。但是,喝多了他也会头晕,比如现在。
      伞骨最后又碰了一下李慕行的头,缓缓掉了下去。
      感受着耷拉在肩上的脑袋,还有脖间呼出的温暖的气体,李慕行知道杨寒溪大概是睡了。
      杨寒溪难得这样乖巧安静,李慕行却只觉得苦恼:明明处境危险,杨寒溪也毫不注意,反而因为跟自己赌气喝得更加多了。不知道该说他对自己的武功太过自信,还是该说他把朝堂上的人都当傻子。
      李慕行的脚步仍是不疾不徐,也没有坐来时的马车,只是自己背着。
      随从的太监陶尚德赶紧过去为李慕行二人撑伞。
      大概是睡着不舒服,途中背上的人“哼哼”两声,又悠悠转醒。
      “这是去哪啊?”杨寒溪迷迷糊糊睁开眼,不是熟悉的街道。
      “回家。”
      “你胡说,我没有家。”
      “以后就有了。”
      “没有!”
      “有。”李慕行也不知道非要跟一个酒鬼争什么,但就是固执的想告诉杨寒溪:你有家。
      杨寒溪喝了许多,眼下困得厉害,偏还有个人非要跟自己争,有些生气了,两只手往上一扒拉,揪住了李慕行的两颊,用力扯。
      陶尚德早已经见怪不怪,自顾自打伞。
      “没有!”杨寒溪有些警告意味。
      “有!”李慕行有些口齿不清:“你再闹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杨寒溪不再争辩,脸绷得紧紧的,咬牙发力掐李慕行的脸。
      李慕行对杨寒溪多少有些愧疚:现在将杨寒溪亮出来,不过是为着防他背叛。
      凡是帝王,无不惜才,若是能为己所用,便能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就必须除之而后快。
      就算杨寒溪没有背叛自己的理由,也要提防着,斩断他的一切后路,让他只能效忠自己。
      李慕行无奈叹气,示意跟在后面的马车上前,将人放下,拍了拍杨寒溪的手:“松手。好了,不要闹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住在宫里,以后可以住杨府,但是出门多带些人,别一个人溜去喝酒了。”
      “好。”杨寒溪想也不想回。
      李慕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将随身的匕首取下:“以后这个随身带着,关键时候能救命。”
      杨寒溪见着手柄上反着光的红宝石,想也不想就接下揣怀里。
      “不许抵酒喝。”
      “好。”
      “要一直随身带着。”
      “好。”
      “出门要……”
      “不相信我?”杨寒溪回了这么一句。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神色一凝,表情也变得严肃,抬头直勾勾盯着李慕行:“李慕行,你不相信我。”
      李慕行被他突然的话一哽,瞧着他的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朕不相信任何人。”
      “无所谓。”突然,杨寒溪无辜耸肩。现在,他丝毫不怀疑李慕行对自己的杀意,但是他不在意——至少,李慕行现在不能杀了自己。
      杨寒溪打了个哈欠觉得又有些困了,扶着马车壁钻进车里,和衣而睡。
      马车外的李慕行紧了紧手,后又跟马车里。
      瞧着座位下蜷缩着身子的人,又觉得他怎么聪明都还只是初见时的那个少年郎。
      李慕行自顾半蹲在杨寒溪跟前,他不后悔将杨寒溪暴露出来,却不愿意见他这样:“你若实在恼怒我,不若醒了与我打上一架,好消了气。”
      ①《放言五首·其三》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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