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冲直撞》金明之

2、Chapter 2

　　“你报的警？”还是厉骁先开了口。
　　这低沉的声音曾经陪着她度过很多很多个夜晚，如今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他帽檐上的银色警徽即便是逆着光依旧刺的她眼眶发酸。顾合音垂下眼睫，开车门走下车，语气平淡，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是我报的警，他们倒车撞了我，不是我追尾。”

　　如今已是隆冬，她穿着一件厚实的米色高领羊绒衫，身上套一件深色大衣，头发长长的垂下来。就算穿的臃肿，可还是看起来单单薄薄的。

　　厉骁看了她一眼，眼神又迅速挪开，低头在本儿上写了两句。
　　她好像比上学的时候更瘦了一些，下巴颌尖尖的，五官显得比从前更深邃。

　　那三个人围上来，妇女盯住顾合音先皱了眉：“欸？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呢？”

　　顾合音这才发觉自己忘了戴墨镜，她下意识的抬手拂住脸，即刻想转身去车上拿墨镜，又怕自己太过刻意。正想着，厉骁看似随意的往前迈步，高大的身躯堪堪挡住了她：“人家报警说是你们倒车撞上来的，你怎么说是追尾？”

　　他声音严厉，有种让人胆颤的威严。
　　被他这么一问，对方慌了神，顾不上再去想到底在哪里见过顾合音。

　　顾合音趁着厉骁挡在自己身前，连忙转身开车门拿了墨镜戴上。

　　那三个人有些急了，开口拼命解释。顾合音上午还得去录音，没工夫听这些人瞎扯。她下意识伸手拽了厉骁的衣袖：“我车上有行车记录仪，SD卡插在手机上就可以直接看。”

　　厉骁回头，视线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她的指甲涂着裸色的指甲油，弧度饱满圆润，指尖如葱管，修长细嫩。
　　另外几个人的眼神也齐刷刷落在顾合音的指尖上。

　　她心里一惊，指尖像是被火烫到，猛的松开，慌乱的把手揣到大衣口袋里。

　　此刻顾合音无比庆幸自己戴着墨镜。

　　厉骁转回头，眼神在那三个人和前面那辆红色轿车上打了个转，然后低头在本儿上写了几个字，口里淡淡：“你们双方的车需要暂扣，处理完了会给你们打电话取车。”

　　顾合音眉毛挑起来：“为什么要扣我的车？是他们倒车撞了我。我有行车记录仪，你自己一看就知道。”
　　她的声音是被雕琢过的，即便是生气也依旧动听，抑扬顿挫的，余音绕梁。

　　说着她要去车里取SD卡，厉骁把本子和笔放进大衣口袋里：“你的行车记录仪我们回去会看的。但现在，你们双方的车都需要暂扣。听懂了吗？”

　　他的重音在‘暂扣’上，顾合音胸口一闷。

　　厉骁捏住胸前别着的对讲机：“再来个人把车开回队里，位置在汉口路中山路交汇北150米。”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又放弃了。
　　厉骁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认定的事情是不会更改的，就像……就像他们之间。

　　顾合音认命，去副驾上拿了自己的包：“我可以先走了吗？急着上班。”

　　厉骁也重新戴上墨镜，挡住了那双好看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像雕塑一样笔直又完美。
　　“行车证驾驶证留在车里。”他说。

　　另一个交警拿出一个本，填了内容之后对顾合音说：“你是车主吗？先过来签字再走。”

　　厉骁抬手摁住他的手，转而先扭头看向那边如丧考妣的三个人：“谁是车主？过来签字。”

　　中年男人签完之后，厉骁又冲顾合音抬一抬下巴，示意该她了。
　　顾合音没二话，接过去之后龙飞凤舞的签上自己的名字，没再说一个字，扭头穿过车流走到了人行道上，朝着北边快步走。

　　厉骁看着她的身影婀娜远去，逐渐缩小，这才收回眼神。他一回神，看到那三个人还在面带乞求的巴望着自己。他冷声道：“你们没别的事了？”

　　妇女看出了他是两人中职位较高的那位，于是凑上来哀求厉骁：“可能真是我们不小心挂在倒挡上了，警察同志，不然就算了吧，我们赔她修车费，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厉骁不语，半张脸被墨镜挡住，但仍能感受的到他身上冰冷的低气压。
　　那妇女一缩头，旁边稍矮点的那个交警硬声一句：“报了警就由不得你们了。”

　　三人对视一眼，仓皇低下头去。

　　--------------------

　　郭少宇拔了车钥匙，一路往办公楼去。路上遇到同事打招呼：“出早高峰又扣了两辆车啊！”
　　郭少宇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抬步进了办公楼。

　　大办公室里热气融融，郭少宇一进去，不由感叹一声：“嚯！你们是要热死吗，屋里有暖气还要开空调？！”

　　“少宇哥回来了，”大姜过来接了郭少宇手里的两把车钥匙和四本证件，一边儿登记一边儿说：“她们为了美丽‘冻’人穿的都少，只能拼命开空调。欸，少宇哥，这扣车的事故缘由怎么写？”

　　郭少宇喝了口桌上的水：“追尾。”

　　“哦，”大姜写了两笔，忽的顿住，抬起头来：“追尾？！追尾为什么要扣车？你扣的？”

　　郭少宇三两口喝完，自己无奈：“不是我，是厉队。”
　　程刚从旁边把座椅往这边滑了两步，推推眼镜：“厉队出追尾现场，把追尾的两辆车给扣了？不应该啊，早高峰追尾这种事还用得着扣车吗？”

　　郭少宇放下手里的杯子：“你问的也是我想问的，正好，我去跟厉队说声车开回来了，顺便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郭少宇出了大办公室，径直往厉骁的办公室去，敲了敲门却没有动静，他自己转动门把手，屋内空空。
　　郭少宇接着转头去了大厅，厉骁果然坐在大厅边上的一个单独办公座区，正在电脑上看些什么。

　　“厉队，”他过去，从兜里摸出一张小巧的黑色卡片递给厉骁，“这是后车的SD卡。”

　　厉骁接过去，并没有着急插进卡槽，反而手指撑住下巴，眼睛紧盯在电脑屏幕上。

　　郭少宇绕过来：“看什么呢？”

　　屏幕上是道路监控，一共四个格子，四格画面中都隐约出现了一辆红色轿车的影子。
　　“这是……”郭少宇觉得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可他却抓不住。

　　厉骁启唇，声音低沉：“今天这辆前车有问题。前车还有不到半年就要报废，我看了一下，车尾有四个差不多的凹陷。”

　　电光火石，郭少宇立马会意：“碰瓷？”

　　厉骁抬手指了指这几个格子：“我调了监控，前车每一次发生追尾都基本上在监控范围的最外端，看不清具体细节。但这辆车发生追尾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除去今天这一次，今年二大队那边也有2次。”

　　他微微眯起眼，顿了顿仔细观察片刻，又说：“凡是跟他们追尾的后车，都是同一种类型的车 —— 旧、老、便宜。这种车通常开的时间都比较长了，车子也老，没有自带的行车记录仪。有的车上划痕或者其他痕迹已经不少了，车主也不愿意自己花钱再买个行车记录仪。”

　　郭少宇醍醐灌顶：“所以您才要扣车？”

　　厉骁“嗯”了一声，语气带了些轻松。他将SD卡插进电脑卡槽：“今天算是他们倒霉，遇上个装行车记录仪的。”

　　郭少宇“嘿嘿”一笑：“又碰上了您出早高峰。”
　　他语气庆幸：“也就是今天耗子请假，您替他执勤，要不然就光凭耗子那个榆木脑袋，再有十回也逮不着这碰瓷的。”

　　厉骁抬脚踹在郭少宇小腿上：“那你是干什么吃的，来队里多少年了，还看不出那三个人神色异常。”

　　屏幕上的行车记录视频非常清晰，厉骁屏住呼吸，果然见前车突然向前走了一大段路，接着后车跟上，前车猝不及防的开始倒退。

　　郭少宇一拍巴掌：“搞定！证据确凿，跑不了他们了。”

　　厉骁拔下SD卡握在掌心里，站起身来：“给前车打电话让他们来提车，语气正常点，别被听出端倪。来了之后把人扣下，联系派出所来带走。”

　　他边说边往自己办公室走，郭少宇跟在他后面：“嗳，我明白。那我也正好让后车过来取车。”

　　厉骁步伐放缓，回了下头，接着又扭回去，只留下一句：“你不用管了，叫上大姜和程刚，你们仨盯好那三个碰瓷儿的。后车我去联系。”
　　厉骁是北方人，语调有着北方人的硬朗和干脆。

　　郭少宇想起早晨寒风中那道窈窕的身影和略显冷漠的声音，带刺的玫瑰花，好看但扎手。他不由得自己搓了搓手：“厉队，您能行吗……”

　　前面厉骁回头，锐利的眼风扫过来，吓得郭少宇一下子噤了声，挠着头快步转弯，嘴里还叨咕着：“欸，还有个什么事没跟大姜交代来着？……”

　　厉骁进了办公室，自己坐在办公桌后面竟然发起呆来。
　　算起来，他们已经差不多9年没有见过面了。

　　9年没见，可厉骁没觉得她陌生。因为这几年，顾合音的事业发展十分顺遂，商场里，单位里，经常能见到印有顾合音照片的各种公益性海报。
　　她如今是省电视台晚间新闻的主持人，在整个J省都算得上老少熟知的面孔。

　　今年是厉骁在这座城市工作的第五年，他终于在滚滚车流中见到了顾合音的脸。

　　良久，他回过神来，内心惊异于自己的发呆。
　　厉骁回了回神，掀开桌上那本处罚单，拿起桌上的办公电话给顾合音的手机拨过去。

　　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厉骁只好挂断。

　　电话一直安静到中午，厉骁正准备去吃午饭，座机响起来。

　　他接起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我上午在录音，没有接到电话，请问您是哪位？”

　　厉骁胸口一滞：“顾合音，今天有时间来一大队提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