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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蜡炬成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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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早了,如此晚还打扰李姑娘实在是冒昧了,明日我再来看你。”没有过多的言辞,只是一句简单的关照。赵佖转过身,刚走到门口忽然止住了脚步。
背对着李莲词,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却真真切切的能感受到,此刻的他一定笑若春风,风华绝代。而为什么,那样略偏消瘦的背影,却让人不由地心疼?
“那一曲□□花,果然是恨宋恨到了骨子里啊……” 赵佖微微一笑,忽然胸口沁出了一条血痕,迅速在白色的锦缎上晕染了开,然后第二条,第三条……白缎上瞬间如蛛网般的满是血横,深深浅浅,触目惊心。
而他竟没有半分惊讶的神色,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先前在他进帐的第一步,他就感受到那掺杂在音律之中的内力。而他听了那么久,五脏六腑皆以受损。即使他知道那音不可听,他分明可以运功来护住心脉,这样不会伤及脏腑,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就这样用□□去承受了那杀人之音。
“我……”李莲词忽然慌了神,先前的眼中的恨意竟消失了大半。她慌张地推开了琴架,紫檀木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她浑然不顾,而是失神地冲向了赵佖。
她不要他死!连她自己都说不上原因,只是在看到那人白缎上的血痕时,她的整颗心脏都为之剧烈一痛!
赵佖怔了怔,完全没有预料到她竟然会慌张。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若一片白羽般倒了下来。
合上眼前,对上的是一双茶褐色的妖冶双眸,美丽得仿佛是一块千年的琥珀,氤氲了湿气,竟像是起了一层薄雾。
李莲词没来得及扶起他,就有人先她而动。不知何时从帐外飞掠进来一个人,轻轻地抱住了赵佖。李莲词没来得及赞叹那人的身法,就惊讶的发现,那竟是一名女子。尽管着了一身黑衣并蒙面,但却不能掩盖住女子才会有的玲珑身材。
那女子凝视了李莲词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略略叹了口气。她对着帐外大声喊道:“宣御医!王爷受伤了!怠慢者,杀无赦!”
见侍卫和御医匆匆涌了进来,那女子显然地位很高,她只是站着发号施令,便有无数人恐惧地跪倒在地,全都竭尽全力服从她,不敢有任何异议。
李莲词怔怔地站在中间,眼中满是迷茫。她开始质疑自己先前所相信的信念是否真的正确。她开始慌张,开始迷茫,开始不知所措。
而那黑衣蒙面女子露在面纱外的双眸,只是凝望着李莲词,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是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
赵佖伤得并不是很重,躺了大半个月,也无碍了。这半个月中,李莲词竟然始终相伴其左右,悉心照料。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原本是战俘的敌军公主,竟然会如此降下身份。因为有了七王爷赵祈之的命令,允许李莲词在军中随意走动,虽有人反对,但碍于王爷的威严,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而当赵佖转醒之后,竟和李莲词整日形影不离。谁都看出来,他们相爱了。只是没有人能祝福他们,因为一个是大宋的王爷,一个是西夏的公主。他们本就是水火不容的敌人,这一段爱,谁都不会看好。
两人时而相向弹琴,时而兴起比武切磋几番,时而黑白对弈几局。虽在军营中,两人却当是人间仙境,只当是身周万物万事都皆空,世间唯有彼此。
但,两军毕竟还是两军,敌我的阵营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走出帐外,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赵佖忽然听到远处有热闹的人声,于是循声而去。
将士们围坐了一圈,吃着饭,开着玩笑,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不曾像是发生战争似的豪放笑容。他们大口大口的吃菜,大口大口地灌酒,然后豪迈地用手抹嘴,大声地笑着,然后互相夹菜,敬酒。
酒肉扔地到处都是,好像军纪和战争的严肃在此时忽然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欢笑和暂时的释放。
火光把每个人的脸都照的通红,将士们围着篝火吃着闹着笑着,好不热闹。而赵佖看到这一切,不由地愣在那里。
这一定是祈之的意思吧,给大家一个机会好好放松,把多月来征战沙场的悲伤和痛苦一并的释放。而他,却只顾着如何去指挥战斗,却忘了原来大家都那么渴望这样的一副再平常不过的场景。
永乐城之战,若是永远不战,该有多好。天下和睦为一家,夏宋永不相战,那么,也不会和莲词之间会那么痛苦吧。
和莲词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而想起来的时候,实在是太痛苦。此时此刻,他不希望自己是一个宋军的领军,不希望是大宋的王爷,他只想是个平凡的人,陪在她左右。
但他,不可能为了她放弃在手的权力,不可能为了她不做大宋的王爷。他终究还是很自私的。
“快看那里!”一个将士忽然大叫起来。所有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赵佖也跟着看去。
只见一袭红衣的李莲词裸足环绕着一堆篝火跳着舞,那舞蹈并非是宋人的,兴许是夏州的舞蹈。那样的奔放而热情,她若成了一只浴火而翔的凤凰,脚踏着火焰,翻腾着,舞跃着。周围的人不由地痴了,醉了,全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会唱夏州的歌来配着她的舞,于是所有人齐心地用手打着拍子,而她,跟着拍子跳了起来。凌驾于火焰之上的绝色女子,是那样倾倒众生,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足踝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发出一阵急促的清脆声响,仿佛大珠小珠落进了玉盘。
她是那样的勾魂摄魄,万千的风韵融化于她的足尖,褐色的双眸妖冶地凝视着赵佖。她看到了他,即使隔着重重人群,她还是一眼便望到了他。她盈盈而笑,笑的那样的颠倒众生。
隔着重重的人群,他望着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她依然那样的美得教人窒息,一如初见时那样,万千风韵。知道她多才,擅舞擅乐,而此时的她却是令他几乎神魂颠倒!
李莲词风情万种地笑着,穿过人群然后一步一步地舞向他,停到了他的面前。红色的轻纱袖飘然而落,奢华的裙摆逶迤在地,如同一团凝固的火焰。
“赵佖,我美吗?”她风情万种地笑着,红色的火光为她的双颊轻拍上了浅红的胭脂。
她琥珀色的双眸依然妖冶而美丽,倒映着火光。
赵佖柔声道:“美,比任何我见过的女子都美。”温柔如梦呓。
“那么……”李莲词粲然而笑,朱红的双唇轻启:“娶我好吗?”
身后的篝火中的木柴噼噼啪啪地响着,仿佛这天下忽然在这一刹那凝结。那一句“娶我好吗?”字字敲入了赵佖的心脏,化作毒药瞬间侵蚀了五脏六腑,蔓延了开来。
他的思绪也随着那句话而凝结,眼中唯独剩下了那一双琥珀色的双眸。
“九陌,娶我为妻,好不好?”像是个讨糖的孩子,李莲词笑若桃花,凝望着赵佖。
那是夏州最美丽的女子啊……若是中原的汉人女子,怎说的出这等放肆的话?而她却是李莲词,在她的心中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她若是想着什么,必会说出来决不埋在心底。而此时此刻的她,那样那样的美,那样的自信,那样的骄傲,像是一朵骄傲的荆棘花,肆意地怒放。
赵佖眼中的温柔如一潭秋水,嘴角不由地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倘若那绝代风华都化为了一双眼神,醉了眼前的女子。
如此相合相契的一对人啊,如是月老刻意的宠爱,竟让他们的相识相知相守来得那样的毫无悬念。
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沙场尘土飞扬,马蹄声慌乱,兵刃相交的金属声,哀叫,嘶吼,痛哭声,嚎叫声……
这是战场呵……
而她,无论看上去如何的坚强,如何的骄傲,却终究是个女子,是个公主。她应当被千万人捧在掌心中疼爱,而不是在这生死未卜的沙场留连!人命如纸一般的战场,怎是她可久留之地?!
赵佖眉头一蹩,汴京皇城内的一幕幕勾心斗角仿佛又如针一般地扎着心脏。那些流着一样血的人们,为什么总是为了一个飘渺的位置不惜互相憎恨?互相陷害?
而这一切的一切,又怎么适合眼前的这个如荆棘花般的女子?
“对不起,我不能。我是大宋的王爷,而你,是西夏的公主。”一句淡淡的解释,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山仿佛忽然变成了一卷水墨,安静地沉睡。而她背后的天下,一瞬间无声无息地崩塌了起来。尘土飞扬之下,却没有半分的喧嚣,只是觉得,这天都仿佛都碎成了粉末。
一滴泪从她的颊边落下,闪烁着火光。她颤声道:“九陌……你不爱我吗?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她忽然尖叫起来,用力地抓住九陌,像是个疯狂的小兽,仿佛用尽最大的力量去抓住他,“大宋的王爷算什么,西夏公主算什么!你难道不愿意为了我,不去做大宋的王爷吗?!在我西夏,我完全可以让你拥有一样的权力和地位!”
赵佖用力地甩开了她,她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但我是宋人,我流着赵家的血,而非李家。所以我不能娶你,对不起,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好。”李莲词忽然转身冲向人群,猛然拔出一不知情况的将士手中的佩剑,然后如同一只疯兽一样冲向了赵佖,“那你去死,然后我也去死!”
“噗——”剑没入了三分,发出了□□被割开的沉闷声。李莲词手持着剑,那剑已有三分在了赵佖的胸口,深红的血沿着剑锋蜿蜒如蛇,刺目得狰狞。
“死吧……吴荣穆王……”李莲词满脸泪痕,声音颤抖着道,“赵佖……我恨你……”然后向前一刺,剑又深入了一分。
赵佖却忽然笑了起来,柔声道:“所以……回夏州吧……那里才是你的家……不要再奢望了……”
不是不要再奢望嫁给我。
而是,我不要奢望娶你。
我本就是大宋的王爷,我心中只能有权势和王位,我不能容下你,更不能爱你,娶你。你是夏州最美丽的金丝雀,而我,怎会用铁牢笼把你困住一生一世?我怎可以因为爱你,而让你一辈子不得欢颜!
“回夏州……” 赵佖觉得那贯穿自己胸口的一剑仿佛刺到了内心深处,先前那些伤她的话说出来,已然把他凌迟,把身上的肉一块块地割下来,竟如割足了千刀!他该死!他让她那样恨,那样的难过!他该死!他本就不该让她爱上!本就不该爱她!
“快!拿下这个妖女!”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几百人团团把她围住。
赵佖艰难地挥了挥手,轻声道:“来人……把李公主……即刻送回……夏州……今日之事……本王……不想再追究……”
“可是,王爷!”
“这是……军令……不服者……斩……” 赵佖用手扶住那把剑,鲜红色的手狰狞的可怕。他凝望着李莲词,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和你相守。对不起,是我负了你。对不起,让你那样的难过。可是莲词啊,你可知我心中的痛,怎会少你半分?伤害你的痛,却是酷刑,却是凌迟啊!那痛竟是予以十倍,百倍的奉还给了我!
“永别了……吴荣穆王赵佖……”李莲词没有再把那剑刺入更深,而是转身离开。一袭红色胜火,却是在刹那让天地都黯然失色。
这背后的江山,仿佛无声无息的以慢倍速缓缓崩塌着。
好像想要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