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Allergo ...
-
——这里是神居住的国度。
这一点，他从出生时就知道了。
他不知道他这位由女神钦点的女祭司从何而来，在什么样的家庭里出生，有几个兄弟姐妹，她的母亲会不会温柔用手缕顺她一头金色微卷的长发，然后用一根长长地能垂至地面的蓝色丝绸缎带将她的满头金发系起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沾满露水的清晨，她那修长的手指是否曾拿起过画笔沾上油画颜料在画布上抹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否也曾在阳光浓烈的午后花园里伴着红茶的清香，执起剔透的骨瓷茶杯轻啜一口，嘴唇上抹着的唇彩颜色如同花园藤架枝头新鲜欲滴的玫瑰，那样淡淡地沾在白色骨瓷杯口处。
他对她的一切一无所知，唯独知道的，是她来自遥远的大陆。
陶里斯是黑海里的一座岛国，他从出生开始就踏遍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他秋季随着父亲去乡村田野里了解农民今年的收成，他陪着母亲夏季的时候去岛的另一边贵族们的庄园领地避暑，但隔着汪洋大海汹涌波涛的那块陆地却是从他没有去过的遥远的所在。
从猝不及防相遇的那一天起，历史的几道细流终于汇聚到了一起。本来以为那一天只是数不清日子中很寻常的一天，但他后来才明白，他们相遇的那一天，才是一切的开端。
公元前的某个春天，陶里斯岛上盛开着芬芳的玫瑰，空气里处处弥漫着玫瑰的香味，岛边神庙里的女神像在历史的光芒中微笑，那最好的年代即将终结。
托阿斯依稀记得他再次萌生了去见见他的女祭司的念头，已是三个月后炎热的夏季。
几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即位后埋首于被大量文件淹没的案头，分身乏术，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考虑别的事情，惊鸿一瞥的女祭司也被他短暂地遗忘了。
好在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都被用来训练如何成为一位卓越的君主。真正成为统治者后，他反而感谢被压榨的那段时光，那时候所学的种种知识，都在如今派上了用场。
七月的空气沉闷灼热地发慌，宫殿的花园喷泉交织喷出无数道宽阔的弧线，一粒粒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夜莺蔫蔫地垂着头懒得鸣啼。
踩在花园的石子路上，远远望见大教堂的尖顶在火烧云的瑰丽色彩映衬下变得巍峨起来，天际的灰鸟成群结队地飞过，教堂晚祷的钟声响起，唱诗班少年稚嫩却意外无比神圣的歌声传到每家每户，厨房中系着白色围裙正在准备晚餐的母亲，不安分地坐在餐桌前系着餐巾双手握着刀叉扭来扭去等待开饭的孩童，以及正襟危坐在长长的餐桌首位，双手正按在神谕上神情严肃闭目祈祷的父亲。
他昂首看着天际的晚霞，嘴角不知觉地上扬。
“托阿斯，这个国家就交给你了，请一定要替我守护好它。”
这是父亲临终逝世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想，他大概能明白父亲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而这样诚挚地将这个国家托付给他了。
——
夕阳西下的神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伊菲格妮亚平静地打量着这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深灰色的头发，右眼底的泪痣灼灼，刘海随意地分开两侧垂在额前，系着衣领的绿色天鹅绒丝带镶着深蓝色的钻石，黑色的长靴，身形笔直，随意的站着，却不经意显露着强大的气场。
少年将双手上的白色手套取下，露出了右手大拇指上象征着王权的金色戒指。戒指周围镶着一圈细细碎碎的黑曜石，像极了他瞳孔的颜色，深邃而犀利，莫名地吸引人。
她在打量他的同时，他那双犀利的眼眸同样在审视着她。
迷迭花架下一身白色长裙的女子，肌肤冰雪般剔透，一头鬈曲淡金的长发柔软地垂在胸前。象征着祭司身份的单肩白色长裙以金银丝线缝着衣边，右肩垂下长长的白色缎面。宫廷舞会的夜晚里贵族淑女争奇斗艳的礼服长裙不知比这一身华丽多少倍，这身寻常的衣服偏偏穿在她身上却格外的端庄典雅，引人禁不住多看几眼。
但他没有忘记今天此行的目的。
“听阿卡斯说，你不太适应祭司的工作，嗯？”
伊菲格妮亚微微抬眼。没应声却也没表示否认。
“作为祭司应当承担的职责，想必之前的祭司离开前已经告诉过你了。”他优雅地双手交叠，缓缓开口，“我再重复一遍。”
必须把每个登上海岸的外乡人献祭给女神狄安娜。
她要做的只是将祭品献给女神，用圣水洒在他们的头上。被祭供的人将会被拖进神庙，捆在长凳上用锋利的斧头杀死，这些则由另外的人干。尽管如此，她仍然感到很难受。
尤其是，被祭供的大多数人是她的同乡希腊人。
“......其他的事情则由神庙里的仆人去做，他们会用利斧杀死献祭的外乡人，死者的骨灰将洒在山坡上。”
少年如同吟唱叹咏诗一样华丽的语调微微上扬，吐露出的句子却是如此血腥残忍。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做不到呢？”
他话锋一转，黑曜石般的双眸深深地看着她。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饶是天性淡漠的伊菲格妮亚，指甲染着淡淡玫瑰色的白皙双手也会不自觉地用力地抓住裙摆。
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已经波涛汹涌。对于她，他究竟知道多少？
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闭口不言一直维持着沉默寡言的状态，就不会有任何人能从她嘴里撬出她的来历和她不愿提及的过往。那样被至亲之人舍弃的过去，在心里回想都会觉得血淋淋的疼痛，即使张开嘴也讲不出来一句话。
她讨厌和这个人说话，言谈交锋间自己似乎被他看的通透。
托阿斯的眸光不经意地略过被她用力揪着的裙摆处，用着明明是疑问的语调却带着笃定的语气，“你...来自哪里？”
伊菲格妮亚阖上了双眼，却又不知为何松开了紧握着裙摆的手，用着无奈而带着淡淡哀愁的口吻回答道：
“希腊...我来自希腊。”
“原来如此，希腊人么...”他淡淡地应道，一点不意外的样子，“因为是同乡而下不了手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残忍？”
她没有回话。
托阿斯并不介意她的冷淡，天渐渐黑了，从海面吹来的晚风吹拂着他深灰色的头发，刘海被吹乱渐渐遮住了深黑的双眸。
“我不知道你突然出现在这个岛的理由，但是作为女神钦点的祭司，岛上的人民们都很喜欢你。试着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吧，比如为什么往年几乎没有外乡人来这里今年希腊人却格外多，再比如他们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用你自己的双眼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Allerg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