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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2023年3月

      海城。

      南郊公墓。

      初秋的风,微凉。

      金色的银杏树叶随着微风清扫过石阶,一座座石碑安安静静的矗立在山头,落寞又萧索。

      余尘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来到这里。这段日子他总是独自过来,不会停留太长时间,像是完成一个仪式,寄托一些哀思。站一会儿,就走。

      他伫立在一尊石碑跟前,任风吹起衣摆,双手插在衣兜里,睫毛轻微的抖动。

      顾赫。
      石碑上除了这两个金色的大字,再无任何关于此人的信息,无来日,无归期。他仿若一粒微尘,只存于这世间一瞬。

      似是无人知晓他从何而来,又去往了何处。

      碑上仅留名,是顾赫生前的期望。
      顾赫和余尘曾不止一次的谈论过死亡。顾赫认为人就是世间一粒尘埃,死后也必将归于尘土,他不在乎名利,认为存在过便有其意义和价值。

      余尘盯着墓碑上那张黑白色的照片,微笑着的男孩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是温暖的,阳光的,活力的,冷峻的。

      余尘盯着他,双手插在兜里,捏成拳,长睫下的眼眶有轻微的泛红,他看着照片上的人,那个人也微笑看着他。正如过去那样,仿佛还会伸手替他整理头发,叫他“阿尘”。

      他已经不太记得他们之间在一起的很多场景和对话。
      因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顾赫早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的笑容,是可以治愈他所有痛苦和难过的良药。

      他曾经说会永远都陪着他……

      呵,可不可笑?而他居然信了。

      “你骗了我。”余尘看着照片上的人,委委屈屈的嘟囔一句后,他转身,低头,一滴泪水快速而隐秘的滴落,没入石梯。

      余尘缓步走下台阶。

      身后照片上的男人,透亮的眼仍然温柔的追随着他的背影。

      顾赫是在福建出事的,他随医疗团去山区义诊,遇到泥石流,意外身亡。

      他本来可以不去的。
      名单上没有他,他是临时做的决定。他记得那日他们刚吵过架,顾赫正在气头上,毅然决然的加入了正在组建的医疗队的队伍,隔天便去了福建。

      人在生气时做的决定往往是不明智的。
      余尘觉得这句话非常正确,因为顾赫连命都搭上了。

      余尘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顾赫过去最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他仿佛又看到顾赫穿着白大褂,皱眉看着窗外。

      他想顾赫了。

      *
      余尘走出墓园,站在马路边上看着身旁林立的杨树林,满地落叶,枯黄,颓败。

      凡清打过来电话的时候,他正启动车,准备去往下一个地方。

      凡清算是余尘名义上的男朋友。准确的说,是前男友。

      半年前凡清当众跟他表白,余尘当着众人的面,为了凡清不那么难堪,没有选择直接拒绝,而是暂且默认了。其实他对凡清就是大哥哥一样的感觉,凡清一直对他很好,当时没有拒绝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谁知道……

      手机铃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突兀,这首歌,是顾赫为他设置的手机铃声,好像是泰语,余尘听不懂,他喜欢这个旋律,一直用着。现在,更是舍不得换。

      “在哪儿?”凡清最近总是一开口就是这种质问的语气,这让余尘心生厌烦。

      余尘揉了揉眼睛,按了免提,把手机丢到副驾,挂挡,踩了油门,尽量克制语气,“在南郊公墓。”

      那头忽然没了声音,与余尘预料之中的一样,十秒后电话挂断了。

      凡清在顾赫死后的半年中,看到余尘从最初的崩溃,慌乱,以及这半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最是恼怒。

      “你不觉得自己对顾赫的感情不正常吗?”凡清红着眼睛,歇斯底里的控诉他,“你每周去扫墓,半夜喝得烂醉喊他的名字,穿他的衣服,去他陪你去过的所有地方!余尘!你当初追到福建,不也捞不到他的尸体吗?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他死了快半年了!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不,余尘不相信!

      车子疾驰在郊外公路上,临近海边的时候,余尘把车停了下来。
      不是他不正常,而是他过去,过去那么多年的时间都没发现自己爱着顾赫罢了。
      他一直都知道顾赫有一个心上人,所以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和顾赫往那方面想过。他们太熟悉彼此了。
      如今回想起来顾赫临走时说的那些话,这些年对他的好,他才猛然发现,顾赫对自己的感情实在说不上清白。他甚至开始渐渐明白顾赫是爱着自己的,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过。

      海浪拍打在岩石上的声音并不清脆,今天的浪有些大,余尘觉得这浪涛似乎是拍打在他心上,咚咚咚的,让他心里觉得烦闷。

      今天早上一早,顾妈妈给他打电话,说顾赫住过的那个公寓他们准备卖了,里面有些东西她想应该交给余尘。

      余尘不想让顾妈妈卖那个房子。那房子里,有那么多他和顾赫的回忆。
      可是顾妈妈却跟他说:“阿尘,小赫已经走了。我们都要往前看。”

      往前看……
      余尘咬了咬嘴角,他不知道该如何往前看。

      “顾赫,你教教我。”过去遇到任何事情,顾赫都会站在他身边,给他出主意的。
      现在呢?你也出来啊。
      顾赫!

      手机上有妈妈发来的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她做了他最爱吃的松鼠鱼。

      余尘爱吃鱼,但他也最怕吃鱼。他十五岁时吃鱼被鱼刺卡住喉咙,是顾赫陪着他一起去医院将刺拔出来的。他当时害怕的哭了,顾赫哄着他,给他扮猴子逗他笑。他才配合着医生张开了嘴。那之后,顾赫再没让他自己剥过鱼刺了,每次吃鱼,顾赫只给他鱼肚子上的肉,检查过才会给他。

      现在,再也没有人会给他剥鱼刺了。

      想到这里,余尘降下车窗,对着大海的方向,又启唇说了一句,“骗子。”

      海风裹挟着鱼腥味,扑打在脸上,有些潮。
      余尘想起三年前高中的那次圣诞旅行,和顾赫一起去了日本,他们在北海道滑雪,泡温泉,顾赫在雪地上写他的名字,他那天喝多了,顾赫好像还唱了歌给他听。

      余尘不太记得那首歌了,如今回想起来,那次旅行好像改变了他和顾赫的整个人生。

      他在那次旅行的时候认识了凡清,这成为后来他和凡清成为要好的朋友,向家里出柜,继而后来顾赫为什么会去福建的转折点。

      落日的余晖将海平面晕成一汪金黄,漂泊的渔船在海面上一沉一浮。余尘开车去了他常和顾赫去的那家私人影院。老板是一个身姿绰约,喜欢穿旗袍,画着烟熏妆的女人——徐斐,他叫她斐姐。

      “你怎么过来了?”徐斐有些诧异,没想到余尘会来,按她的理解,顾赫死了,余尘应该远离跟他相关的一切,何必睹物思人呢?那不自己跟自己找堵吗?

      可是余尘不仅来了这里,还要了顾赫的私人包间。

      “你确定?”徐斐真有点看不懂余尘了。她不止一次的探过余尘的口风,问他和老顾的关系,余尘都说那是他哥。两个人除了一起看电影,倒也真没做过什么亲密的……噢,徐斐眨了眨眼睛,那倒……也不是没有。

      “他不在了,你给租出去了?”余尘挑眉看着徐斐,顾赫才死了半年,住的房子要被卖了,如今,连个看电影的包间也保不住了?“他会员账号里还有钱吧?你给租出去是不是不太说得过去?”

      “你说的什么话。”徐斐吐口烟圈,翻了个白眼,“姐是那种人吗?他的当然永远都在。你进去就是。”徐斐抬了抬下巴,示意余尘自己进去。“酒柜沙发都没动过。”

      余尘看了看那帘子后方的走道,那个人仿佛就像第一次带他来时那样,站在那块朱红的幔帘前轻笑着看他,“走啊,怕什么?”

      像第一次跟着顾赫来那样,余尘抬手掀开朱红色的帘子,走到走廊的最深处,打开那扇暗红色的木门,里面曾经循环放映着余尘最爱的电影。

      是的,顾赫的私人影音室,放的全都是余尘最爱的电影,双人沙发旁的酒柜里,是他们俩四处搜罗来的红酒和果酒。

      余尘最喜欢躺在顾赫的腿上,吃樱桃,喝果汁,看着电影,睡去。十八岁之前,顾赫不准他喝酒,后来他也喝一点果酒,甜甜的,不醉人,却让他爱上了微醺的感觉。

      余尘打开投影,坐到沙发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屏幕上的光影,随后他习惯性伸手往身侧探去,那里——本该有人捧着一盆爆米花,或是一碟熟透的草莓,那人脸上应该晕着斑驳光圈,转头微笑将他喜欢吃的都通通递到他手心上。

      “顾赫,你这个骗子!”余尘拿起酒瓶,咚咚咚的往喉咙里头灌着红酒。喉结快速的翻滚,殷红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流,浸湿了他身前的衣服。因为喝的速度太快,喉咙的不适感让他止不住的咳嗽,胸腔喷薄的痒意只有用更用力的咳嗽来释放,他咳到目龇欲裂,眼眶通红。

      顾赫,你怎么舍得丢下我?

      你怎么舍得?

      余尘抑制不住的哭了,在顾赫死后半年,他再一次哭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在这个只属于他和顾赫的私人空间里,他似乎还能闻到属于他的气味,看到他的身影,触到他的体温。终于,余尘痛痛快快将这半年的思念都哭了出来。

      “顾赫!”余尘哭到哽咽,“你说过,一辈子的。”

      每天放学都会等在学校门口的那个身影,每个生日都会第一个送上祝福的那条微信,每次开心不开心都想第一个与他分享的那通电话……

      再也不会出现了。

      一想到顾赫再也不会出现,余尘的心就抽丝剥茧般的疼。那个人从小说着爱他,说会陪他长大,一辈子都会在他身边,“顾赫。”
      没有人爱我了,没有人像你那样爱我了。

      ……

      余尘再次有些微意识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可是他躺在妈妈的怀里,听到妈妈的抽泣。“宝贝,你醒啦?”

      “妈妈。”余尘很多年没有像这样靠近过妈妈了,自从他跟家里出柜之后,父亲大怒,也不准母亲与他接触。断了他所有的经济往来。

      直到,顾赫离世。

      “宝贝,你怎么这样折磨自己?”妈妈抚着他的额发,那张和余尘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满是担忧,“宝贝,妈妈爱你。大家都很爱你。爸爸也爱你的,他……”

      “不,没有人爱我了。”余尘摇头,泪水从他眼角滚过。

      没有人爱我了。

      “怎么会?”妈妈亲吻他的额头,“尘尘,妈妈爱你。”余妈妈柔声唤着儿子的小名,她知道孩子心里苦,却无力帮他。

      “不一样的,妈妈。不一样。”余尘眉心紧蹙,转过身去默默流泪,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所有人的爱都与顾赫不同。没有人会像顾赫那样对他了。

      余尘又睡了一会儿,起床梳洗完后,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喝了半碗妈妈给他准备的小米粥,电话却又迫不及待的响了起来。

      “是凡清啊。”妈妈扫过手机屏幕,笑了笑,顺手将碗筷拿进厨房,“接吧,跟凡清出去玩儿会儿,透透气。”

      余尘嗯了一声,接了电话,“喂,凡清哥。”

      “我在你家门口。”凡清今天的声音有些沙哑,“小尘,见个面吧。”

      余尘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走出去。今天阳光还不错,可能是因为昨晚喝了酒,让余尘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睫毛根部晕染着光圈,让他抬手挡了挡阳光。等完全适应了,他才向凡清走过去。

      凡清开车来的,穿着赛车服靠在他的越野车前。他还是那么英姿飒爽,是余尘曾经最想成为的模样。

      余尘走到他跟前,凡清站直了,抬起眼看他,双眼布满血丝,身上还有些微的酒气。

      “你喝酒了?”余尘皱了皱眉,他倒是不反对别人喝酒,但是凡清今天这个状态明显不对。

      “小尘,我想跟你聊聊。”凡清看了看余尘,又看了看他身后院子里因为不放心在张望的余妈妈,“上车,找个地方说,可以吗?”

      “我来开吧。”余尘拿过凡清手里的钥匙,虽然他昨晚也喝了点酒,但至少比凡清这个宿醉未醒的状态好一些。

      凡清听话的绕到副驾去,余尘拉开车门坐上去,系安全带、调整座位和倒后镜。等凡清坐好系上安全带后,他才启动车子开了出去。“想去哪儿?”

      凡清看向余尘,目光仿若带着锐刺,他咬了咬后牙槽,吐出四个字:“南郊公墓。”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开文啦,求个一键三连:收藏+评论+作收。么么哒~~~ 这个故事,希望能顺利写完,也希望你们喜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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