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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梦里飞翔 ...

  •   44. 梦里飞翔

      牡丹梦见了宝澜。或者不是梦,是真的?因为她在极真切的呼吸着冬日寒夜的空气。可是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
      “还在书房?”宝澜喃喃重复一遍。
      “是……”春芍回答,虽然她觉得福晋只是在跟自己说话。
      宝澜抬头看着夜空。牡丹也抬头。白雪覆盖了整个庭院,静谧幽远的天幕上,星星一闪一闪的,像钻石一样,好亮啊。她又看向宝澜,明秀的面部线条,灼亮又寂寂的眼睛……她在想什么呢?牡丹也不觉得冷。宝澜站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久到她觉得,心的一角不知为何莫名的酸疼。
      然后她发现宝澜站到了一扇门前。手摆一摆,跟随的侍女留在门口,宝澜一人进去。纸窗上的剪影变成了两个,一个在凝神写字,头也不抬,另一个是侧影,是宝澜。
      “很晚了。”力持冷淡的声音,内中却还是有关切透出来。
      “嗯。”
      “你这几天……都住书房?”
      “……嗯。”
      牡丹不知自己究竟站在哪里,她看到男子背影一顿,然后一瞥之间她看到书案上搁着一本,《牡丹亭》。
      宝澜也看到了。她走近书案,拿起书来翻看。书页是簇新的,主人显然只是摆着它,并不看。
      良久的沉默。牡丹觉得好闷。突然,宝澜说到她的名字:
      “牡丹不愿意……她表达得很清楚了,你还不明白吗?”
      笔尖猛然一划,牡丹的视线从宝澜断然的表情上被吸引到写坏的宣纸上,然后,她看见,男子将笔搁回笔架,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烛晕荡漾的窗纸,一动也不动。寂然良久的背影倏然回头,那眼神坚定的……牡丹一怔,然后她使劲的捂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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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敢看,不敢看那双眼睛,也不敢看宝澜是怎样,也不敢听接下来的任何一句话。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男人和女人之间,难道就只有那么一条路吗?
      牡丹……牡丹……
      她又听到她的名字,是另一个声音,她慢慢拿开手,慢慢抬头……
      “你有心事,十三弟。为……牡丹么?”
      沉寂。雪光毫无心事的折射着月辉,让夜不像夜,亭中的两人也不像真人。
      “四哥,说实话,对牡丹……我前一段时间变得很犹豫。”
      “犹豫?”
      熟悉的魁梧的身形站起来,走到阑干旁,抬眼望着夜空,和晶莹温柔的星星。
      “牡丹该过的,是现在这种日子,这么的快活,这么的……”
      “你没信心?”声音犀利。
      胤祥转身看着他的四哥。他的眼神让胤禛在心里微微的一凛,仿佛生平第一次完完全全正视到,站在眼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年幼脆弱的弟弟,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如果只是现在的局面,牡丹嫁了我,我不会允许她的幸福减少一分。”
      牡丹听着这个坚定的声音,轻轻将头靠在树上,眼看着那个她熟悉的身影坐回石桌旁。
      “可是,四哥……夏天在热河的事情只是个开头而已,你知道。”
      沉默。然后是缓缓的声音,“你对我们没信心?”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 胤祥仰脖干下一杯酒,潇洒一笑,“输赢而已。”他说,“可是牡丹……看着她快活的笑时,我觉得……我输不起。”他没说的是,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是有个漩涡正不停的旋着向他逼近。
      他不说。两兄弟隔着一张石桌,雪夜对望。胤祥突然笑了,觉得好久没有跟四哥这么贴心对坐了。“四哥,你不怪我跟你谈牡丹吗?”
      胤禛心里一颤,眼里一热,也仰头干下一杯酒。“你不跟我说,跟谁说呢?”他直视着亲爱的弟弟。
      “那好,我就说了……我曾经考虑过放弃。” 胤祥说到一半,却不知怎的呛到,咳个不停。
      “现在呢?”
      “但是那天,” 胤祥没有直接回答,自顾自说下去,“眼看着康佐康佑两兄弟把牡丹带走,我猛然醒悟到我的考虑、犹豫……”他手里转着酒杯一笑,“根本都是多余的。”
      胤禛没有说话。
      “当时我站在台阶上,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心……”胤祥又站起身来,走到阑干旁负手望夜,“就安定下来了。因为其实根本没有我犹豫的余地,如果没有了牡丹,如果有一天,她嫁了别的人,我只能眼看着她被人带走,只那么一想我就觉得……”
      “……都空了。”胤禛低语接道,声音就像温热的雨滴落在冰凉的雪上。他仰头干下一盅酒,直觉酒劲烧得眼眶发热。
      胤祥的剪影停顿,沉默。
      “对,”他轻轻答说。“……活着,变得空荡荡的,没边没沿……空得心里发疼……”
      牡丹坐到地上去,将头伏在膝上。她听着低语,听着沉默,听着瓷杯跟石桌相击的清泠之声,只觉心中被生生的扯着,疼,却分不清是左边一半,还是右边一半。雪地近在眼前的逼真,她却已经不再去想这是真实是梦境了,她只听着那些声音,看着那些声音贴伏着银色的雪辉,划着夜,一道一道从亭子上划到她面前来,她伸出一个指头,在雪地上勾画它们的模样……
      “只要牡丹愿意,我……誓不罢休。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四哥?”
      “我不会让你们有事。”
      “……八哥看来也下定决心了。”
      “……在牡丹家人那里,他跟你一样。他顶多能在皇上那儿使力,你的胜算却在牡丹那里。相信我,皇阿玛,终究会听牡丹的……”清冷声音笑了下,隐隐透出了宠爱、骄傲、和眷恋……牡丹忍不住抬起头来,遥遥望去。
      人,不知何时,却只剩下了一个,一双眼睛,青山寒潭一样的。
      凝注的望,凝注的站着。玉寒的身姿,凝望着无边无际的夜,凝望着牡丹……
      你心里装着我吗?
      牡丹一颤,想起了许久之前草原上那一浪接一浪的风……心是很大的……那把我也装里面吧……让我看着你……
      你心里……还有一角装着我吗?
      迎着那固执的凝望,牡丹眼睛一热。装着的,装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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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是康熙四十七年的雪,十一月底的廉郡王府银装素裹。
      飘雪时候,心里总觉有点儿不一样,像是特别柔软,又像是特别浓烈。
      是极静,静到听见了雪落的声音。
      是整个落雪的白茫茫的世界上就只她一个人,微笑的她却在宁静的心底的最深处,深深的疼......
      “喂,喂——”
      宝澜拉长声音,牡丹回神,却落进胤禩静静看着她的视线里。眨眨眼,牡丹含笑转向杏眼立眉的好友。
      “还笑?你这丫头有没有良心哪?爷还让特意等着你来了才开始庆祝,本指着你也为咱们高兴高兴呢,结果净见你那儿出神了!说说,想什么呢?”
      熊熊炉火烘暖一室,宝澜腮红若桃,精气神儿显得极高。对于皇上下旨复八阿哥爵位这事儿,甭说八阿哥本人了,就是把满屋子人的高兴劲儿加起来,恐怕也不抵宝澜一个。
      “我还没道贺么?”牡丹身子斜靠炕桌上一笑,又闪眼看向胤禩,“那......恭喜廉郡王,从此你又可以.......作威作福了。”
      胤禩哭笑不得状。
      牡丹避开他的眼睛,接着笑对宝澜道:“你们哪儿需要我帮衬着高兴啊,光这雪天雪地里挑起的那千盏灯笼就把天上地上的喜气都聚你们家来了.......哎,你俩干嘛?”
      牡丹本来还一半心思飘在梦里的情形上头的,漫不经心的说到一半却被眼前景象吸引住——她眼前,右边十四盯着她发愣,左边老十的神情,那就更是愣的离谱了.......
      “是啊,你俩干嘛?”宝澜也问。
      十四眨眼看过分坐炕桌左右的她俩,笑了,一撩袍子落座,吊儿郎当的说:“今儿才知道,戏文里的那些个绝妙好词儿还是不顶用,我瞧你们两个一样的衣裳那儿一处坐着,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份儿.......美!”
      “老十四你越发贫嘴了啊!”宝澜笑嗔。
      “我是贫嘴,”十四咧嘴道,又转向胤禩,“八哥是有福气。”眼睛仍是回到牡丹身上,回到牡丹含笑斜视间流出的那份透骨的妩媚上,半晌再重复一句,“八哥有福气。”
      牡丹看着他,却听宝澜戏谑的声音:“那十弟是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哪?”
      牡丹转眼,见老十还在瞪着她,还是呆傻傻的一幅憨相。十四歪头打量他神情半晌,突然抚掌大笑,“十哥莫不是你魂牵梦绕的女鬼是生得牡丹这模样吗?”
      女鬼?牡丹一愣,八阿哥和八福晋都皱眉,老十的脸却腾得红了。
      “我,我……嗬嗬…… ”他傻笑,抓抓耳朵捡了张椅子坐下。
      十四更乐了,“看来真被我说着了!”他瞥一眼一旁只嗑开心果不说话的九阿哥,向其他三人解释道:“九哥跟我说的,十哥近来使着大劲儿读书呢。聊斋!是成宿成宿的读啊,完了就发呆,天天儿抓着九哥问,到哪里找书中女鬼那样的漂亮人儿,十嫂她们都恨死蒲留仙了……”
      没等他连比带划的说完,屋里已是笑声一片。老十自己也笑,一点儿不觉羞惭,只在对上牡丹的目光时,脸稍稍有点儿发红,瞧着牡丹被桃红描金的缎袄映红的那张芙蓉面,又稍稍有点儿发愣。
      瞧着他那副满不在乎的二混子模样,牡丹沉潜的情绪跑得无影无踪。她突然想起他在草原上结巴的那一幕,想起了结巴就想起了那首结巴诗,想起了结巴诗…….眼睛闪了闪,牡丹伸手去扯老十——他捡的座位就挨在她身边。
      “哎,我想念首诗给你,你要不要听?”
      老十使劲儿点头。虽然担心听不懂,但是牡丹这么着问他——一副背了旁人专念给他一人儿听的架势,他除了点头也不会别的了。于是直直竖起了耳朵。于是牡丹悄声吟哦……
      旁人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就见老十,先是聚精会神,然后眼睛越睁越大,接着呼噜呼噜的笑起来,高兴得一个劲儿的跺脚,还拍着椅子扶手嚷:“说得好!说得好!”
      “怎么了?怎么了?牡丹跟你说什么呢,十哥?”十四忍不住了。
      而老十根本无需人来问,早自己摩拳擦掌的站起来,兴奋道:“牡丹念了首诗给我,写得真太好了!我来念给你们听啊。”
      眼见诗人老十,颠着一身肥肉,红袍绿袖的在屋里踱起诗人般的步子来,大伙儿都有些傻眼。没傻完呢,就听着他抑扬顿挫的声音了:“夜间苦读,真盼来一女鬼。老子寂寞,给我安慰。宽衣解带,打洗脚水。恩恩爱爱,一夜酣睡……”
      宝澜听着用词粗浊,立眉要骂。十四听得津津有味呢,忙摆手制止她,憋着笑听老十拍胸脯打手势的在继续:“……要吸我的血,您就吸吧!要吃我的心,您就吃吧!我亲亲的鬼儿,快快来吧…….”
      真念得个张牙舞爪口水流成河呀。满屋子没个不笑的,老十四早翻到椅子下面去了,一个仆人手中的茶盘也“当啷”落了地…….
      八阿哥含笑沉思的去看牡丹。牡丹只当没看见。十四从地上爬起来问道:“十哥,这是牡丹的原词吗?我怎么听着正正像你说的话啊?”
      宝澜哼一声道:“这种浪语粗词,自然是他念不准就顺口胡诌的。”
      老十一听急了,指着牡丹道:“你问她,你问她。我一个字都没改!”
      牡丹笑微微的呷一口茶,柔声道:“前面你念的我没听清楚,后面的倒确实是一字不差。”说着吟道,“……要吸我的血,您就吸吧!要吃我的心,您就吃吧!我亲亲的鬼儿,快快来吧…….”
      牡丹这个娇柔的版本听来又是一种效果,对比刚才老十那等粗豪的念法,大家想想就乐,想想就乐,一时屋里除了温暖的炉火和笑声,就再没有别的了。
      想着外面满院子喜气洋洋的红灯笼,看着屋里的温煦笑颜,牡丹思绪摇晃,心里一片感动,又有点儿伤感。世事一定要沧桑吗?一直这么和美不好吗?为什么就非得去争呢……她不禁看向谈笑风生的八阿哥,看着他月一样的面庞发起呆来。
      “牡丹。”宝澜手伸过来,轻握住她的手。
      牡丹回头。
      “不错,看来不会留疤,只有这点印子,过些天也就消了。”宝澜审视她的右手背。
      “嗯,这多亏了你们府里的药了。”
      宝澜轻轻抚着她的手背,没有说话。一会儿,她抬头静静看着牡丹的眼睛:“牡丹,你对以后是怎么想的?”
      “以后?”
      “比如三年以后,五年以后,比如嫁人,生孩子……你有时会想想这些事情吧?”
      牡丹静静看着宝澜的眼睛,心里其实迷茫混沌起来。她想起梦境。那是梦境吧……半晌,她一笑,抽回手拈了粒松仁儿放嘴里,慢慢道:“我呀,只会想明天做什么,顶多会想想下个星……下个月,再远就不想它了。”笑了笑又道:“生活哪,命啊,变得太快了,想什么都没用。”
      没听见回答,牡丹抬头,见宝澜正看着她出神。
      怎么?她用眼睛疑问道。
      “看你整天没心没肺的乐,”宝澜看着她沉思道,“没想到心里头是这么消沉悲观的想法。”
      她?悲观?牡丹一愣。
      “以后的事情是不可测,谁也说不准,可我们还是在打算着,计划着,希望着,这不才是活着么?像你那么想还有什么意思呢?”
      牡丹看着眼前的好友,定定的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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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梦里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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