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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狼、狗、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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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良并没有遂了周晓雯的意愿,暂住她家,也没有听从周佳任的安排,住在他们的宿舍。他不愿也不能出现在N大的任何角落,即便清楚他辞职原因的人少之又少,一踏上S市的土地,他就知道,这里早不是他安定的乐土。
站在校门外向校园望去,茂密的梧桐树荫一直延伸至深处,他问身边的周佳任:
“学院后面那片桃树林,桃花早凋谢了吧。”
皇甫良走的时候桃花正茂,如今已是初秋,桃叶长满枝丫,桃果尚发育不全,桃花却不见了踪影。
“‘零落成泥碾作尘’,这一季早过了,只有等下一季了。”周佳任幽幽地说。
皇甫良狡黠地笑道:“佳任,跟古木在一起久了,果然近朱者赤啊。”
周佳任脸红了一下,偷瞟了师兄一眼,责怪道:
“您出去一趟也该长点见识了吧,还是这么八卦。”
师兄装傻,打着哈哈。
“任何美丽都不会长久。”皇甫良抿着嘴笑笑,出神地注视了N大校牌良久,眼睛有些湿润。
周佳任分明看出他的那份不舍,心神黯然。
皇甫良转身对周佳任和师兄说:
“要谈就跟我走,这里不是我的地盘,不好说话。”
师兄仍想挽留,皇甫良摆手制止他,然后对一旁的周晓雯说:
“周老师,辛苦你来接我。”
周晓雯一直等着他跟自己说话,自从机场见面,皇甫良就没与自己说过一句话。
“不辛苦。”她尚在梦里,又补充道:“我应该做的。”
她并没看见,皇甫良微皱起的眉头。
佳偶天成。周佳任为自己的聪明暗自叫好,师兄却勘破一切,悄悄说:
“你干的好事,你害了她了!”
周佳任仍不明所以,成竹在胸:“我就在做好事啊,你看周老师,多幸福多甜蜜?”
师兄颇为无奈:“你看着吧,她马上就要哭了!”
皇甫良真诚地赞美着周晓雯:
“周老师......不,晓雯,你变漂亮了。”
这句简单的赞美在周晓雯听来是那么的动听,眼中闪现着动情的泪花:
“真的吗?。。。谢谢。你也变了,变化好大。”
“是吗?”
皇甫良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
周晓雯从没见过如此温柔地对自己笑着的皇甫良,这一刻她神魂颠倒了,觉得一切等待都只为这个笑容,她开始幻想乌鸡变鸳鸯,鸳鸯邂逅凤凰的美好童话,眼见着叫“幸福”的小鸟一路扑扇着翅膀向自己飞来,她迫不及待要张开手臂拥抱它了。
哪知皇甫良目光一转:
“可是,我却变丑了。。。你的心思我懂,但是我们不合适。。。对不起,我要走了。”
说完,他摆出一脸的冷酷,走到马路边,抬起手臂叫出租车。
绝情而不留余地。顷刻,小鸟折翼。
错愕在原地的周晓雯,难以置信地望着皇甫良冷漠的身背,幸福的泪花瞬间掀起滔天恶浪。
她用怨毒的眼神质问着躲到师兄身后的周佳任,周佳任惊惧得无颜以对。
周晓雯怎么也不明白,眼见着那幸福明明冲刺而来的,半路却短命夭折,剩下的,只有羞愤。
师兄早料到结果,安慰着浑身颤抖的周晓雯,实则是保护佳任,说:
“周老师,皇甫老师刚回来,我们先把他安顿好,再说你俩的事儿吧,您看您要么先回家,忙了一下午也累了,回家好好休息。”
周晓雯看看皇甫良,看看师兄,又看看师兄身后只露出半张愧脸的“周媒婆”,狠狠跺了跺脚,一路哭着跑回N大教师公寓了。
——世上最可恶的人不是不能给你幸福的人,而是用你的幸福做实验的那些人。
周佳任一不小心,自作聪明地成了埋葬他人幸福的掘墓人。
在若干年后,当周佳任犯了老毛病妄想撮合别人时,师兄便以此为例,在床上对其进行严苛的两性教育。如果周佳任仍执迷不悟,那么。。师兄就会把他狠狠压倒,大肆蹂躏一番。
坐上出租车后周佳任还是忍不住问道:
“老师,周老师不好吗?她为你改变了这么多,可见她有多么在乎你,你就不能给她一个机会吗?”
皇甫良打了个有趣的比喻:
“假如一只羊爱上了一头狼,你说狼会不会给那只羊机会?”
周佳任心想这个问题难不倒我,算你问着了:
“怎么不能?有部动画片叫《翡翠森林》,讲的就是狼羊相爱的故事,他们可以得到幸福。”
皇甫良笑道:
“你别蒙我,那部片子我看过,你别忘了那只狼有多少次想吃掉羊。就算他们可以生活在一起,生活习惯差异那么大,羊吃的是草,狼吃的是肉,羊是日行动物,狼是夜行动物,羊爱的是草肥水美,蓝天白云,狼爱的却是追捕杀戮,月夜戈壁,你说它们该怎么相处?就算羊待在狼身边能安然无恙,若是发现狼吃了其他的羊,还能原谅它么。。。”
师兄悄悄对周佳任说:
“皇上够罗嗦的。以前也罗嗦,但没这么慢条斯理,有理有据的。他好久没接案子了吧,犯瘾了?”
周佳任点点头,冲已经从剖析羊和狼生理上的差异上升到心理层面高度的皇甫良冷冷地叫道:
“老师,该总结陈词了。”
皇甫良惯性结案:
“综上所述:羊与狼不同类,不可通婚。”
师兄面无表情地插了一句:
“其实,我想提醒您的是。。。那狼是公狼,那羊是公羊。”
三人无声对望了一眼,师兄望向右边车窗,周佳任望着师兄的后脑勺,皇甫良则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司机哼唱的小曲,仔细辨认,似乎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听了一会儿,皇甫良感到必须转换狼羊的话题了,他粗犷地、自豪地宣扬:
“我去了可可西里。”
“呃!”周佳任和师兄同样粗犷地惊叹,附和道:“可可西里啊可可西里!”
皇甫良微笑着,对他们的反应感到满意。
“那里是寒带高原,渺无人迹,我迷了路,半夜时气温将到零下三十几度。我躲在一块石头下面,听着咆哮的风声,听着野兽的嚎叫,挨了一宿,差点就没了命,原来陆川的电影是真实的,那里很美,却是残酷的美。”他唏嘘着。
周佳任和师兄都扭过头来认真倾听:
“你真去了那儿?”
皇甫良点点头:“我想知道人在那种严酷的环境下会想些什么,当一个人身陷绝境时,他会做什么,会渴望什么,会想到什么。”
师兄和周佳任异口同声地问:“你做了什么渴望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皇甫良忽然笑开了:“我只想到了一样:黑熊。”
“黑熊?”
皇甫良点点头解释:“对,黑熊是我初到西藏时收容我的一位藏族老大爷养的一只藏獒,全身黑毛,很威风很漂亮,那时它已经怀孕了,大爷答应我,等小臧獒出世断了奶,就送给我一只。在可可西里的那一夜,我唯一想的,就是黑熊和它的孩子,它们能不能平安降生,它们将忠于怎样的主人。。。我的小藏獒已经在空运的路上了,大爷的儿子帮忙运过来的。那时我想,要是有这么一只狗在我身边,我死而无憾了。”
师兄尴尬地笑笑:“听说藏獒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永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而且一只品种优良的藏獒,价格非常高昂,老师,你真幸运,有人白送。”
周佳任补充道:“老师,你更幸运,你没死在可可西里。”
皇甫良开心地笑了,笑得却沧桑。
周佳任叹道:“原来狼爱上的不是羊,是狗啊!”
在西藏的数月,皇甫良的记忆力完全恢复,周佳任的提醒让他立刻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另一只吃里扒外的所谓忠犬,心刺痛了一下。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述自己的奇遇,以期化解那根扎在肉里的刺:
“从可可西里回来,我还有幸参与了一部电影的拍摄。”
周佳任眼珠子快掉下来了:“啥?你还拍电影去了?”
皇甫良耸了耸肩:“到西藏拍电影的导演很多,随便在街上溜达就能被摄进摄像机里去,没什么稀奇。那天我正在大昭寺外朝圣跪拜,就有一个长得挺丑的导演问我愿不愿意在他的电影里客串一个角色,我想反正也无事,就体验一下吧,于是就拍了。”
师兄急忙问:“什么角色?哪个导演?什么电影?”
皇甫良不急不缓地说:“演一个被盗贼光顾的乞丐,导演好像叫冯大刚,电影叫作《天下无狼》,据说三年后他还准备拍个续集,叫作《天下无贼》。”
周佳任快吐血了:“那导演为什么要找上你啊,是不是看你长得像色狼啊?”
皇甫良抬爪拍飞小绵羊,骄傲地说:“他说我侧面有点像那位香港的一个大腕,叫牛德华的。”
“牛德华啊!!”
周佳任和师兄齐齐昏倒,皇甫良大笑起来,得意地抽着筋。
司机也忍不住扭头笑道:
“您的经历还真丰富啊。。。天野大厦到了,您付现还是拉卡?”
皇甫良说:“付现。”递给司机五十块钱。
下车后三人大包小裹地坐上电梯直奔大厦十楼。
一出电梯才看到,整个十楼是一片一百多平的通透开阔的写字间,办公设备一应俱全,有几个员工坐在位置上忙碌地敲打着键盘,抬头见皇甫良都与他谦恭地问好:
“老板好!”
周佳任和师兄呆住了,疑惑地望着皇甫良。
皇甫良把包裹往地上一扔,目光一凛,正色道:
“这里是‘天良律师事务所’,我是合伙人皇甫良,欢迎二位委托人光临,关于梁小生的案子,我们进办公室详谈吧。”
皇甫良做出请的手势,自己率先推门走入一个独立的包间。
周佳任与师兄面面相觑,半晌方跳脚疾呼:
“上当上当上当!”
上当?对了,上当了。
司徒霄够强大够有本事吧,周佳任和师兄的能量当然比之差了太多,连嗅觉灵敏的司徒霄都找不到皇甫良,他们两个穷学生凭什么一到拉萨就能巧遇皇甫良了呢?
巧遇的概率只有千万万分之一。
那是因为皇甫良故意安排了偶遇,让他们找到自己罢了。
在周佳任联系到大张后,大张就跟皇甫良通了电话。大张是皇甫良跟高度文明世界的唯一联络人,他安排了与自己学生在拉萨的重逢,也好有个堂皇的理由卷土重来。
皇甫良果然腹黑了些,懂得利用天时地利人和,为自己完满的归来开了个合适的头。
“天良律师事务所”——在他的暗中授意下,大张动用上层关系,暗地里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他搞好了一切:注册、租房、装潢、雇人、挂牌开张。
所有费用由皇甫良和大张分别承担,皇甫良是第一合伙人。
夏末,股市反弹了,股票涨了。
当初皇甫良投入的十万块江西铜业,本是血本无归,成了一文不值的垃圾股,如今竟翻了五倍,变成了五十万。
当大张把这个消息告诉远方的皇甫良后,劝他另立东山。
于是皇甫良在心底深处彻底告别了N大的那片灿烂桃花,毅然决然全身投入商海,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开办“天良律师事务所”。
——我本心向明月照,怎奈明月照沟渠?
割舍是一件及其痛苦的事。
皇甫良像个真正的boss那样,坐到宽大的真皮椅里,从牛皮包里拿出一份委托书摊在周佳任和师兄的面前:
“这是你们委托我成为梁小生诈骗案代理律师的合约,你们仔细看清楚,如果没有异议,就签字吧。”
周佳任接过笔,愣愣地盯着委托书,手指还在颤抖。
师兄率先反应过来,拿过合约激动得难以言表:
“老师!老,老师。。。。。。”
皇甫良笑道:“有什么尽管说。以后也别叫我老师了——我不干教师很久了。”
师兄说不出来,还是周佳任接过了话:
“老师,你他妈太酷了,我爱你!”
皇甫良轻轻一笑,指着师兄问:“你爱我他怎么办?”
师兄一怔,脸刷地红到了耳根,赶紧闷头签字。
“说正经的吧。”皇甫良侃侃而谈,“明天你们就跟我一起去见小生,了解一下案子的详细经过。”
周佳任感激的点头:“好。老师,我替师弟谢谢您了!”
皇甫良严肃地说:“谢得太早。一,我没有十足把握救他出来,最坏结果是他要蹲个几年。二,我不白干,事成之后你们要付我诉讼费。”
“啥?还要钱?”周佳任惊叹道。
皇甫良笑眯眯地说:“有钱要钱,没钱要人,这是我的服务宗旨,你们俩把哪个给我用?”
周佳任和师兄脸庞都羞得红彤彤的,两人鼓捣了半天,周佳任忽然想起——
“那个。。。司总被押回北京了,听说快要开庭了,他连律师都不请。。。那个,老师,您不一起把他也代理了吗?”
皇甫良脸色顷刻间风云变幻。
师兄在桌下使劲儿拧了一把周佳任的大腿:“哪壶不开提哪壶,蠢呀!”
周佳任被他掐得痛,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师兄才知下手重了,慌忙放开手掌,忙不迭道歉、“爱抚”。
“你们不要急。司徒霄。。。我会去北京见他的,但不是作为律师的身份,而是作为证人。我要证明他——有罪!”
他冷冷地说,眼神狠决。
这眼神把周佳任和师兄吓得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