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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四十九、此情何堪 ...

  •   秋色盎然,枫红竹霜,一叶而已,惊醒,竟是褪尽夏殇。

      邵云飞赶到时,草屋已是破窗残瓦,一片狼藉。他血脉轰然一热,抛了柴草拔腿就往山下村里跑!

      住了近三个月,他很清楚,那个脾气怪异的老人是个声名远播的妙手神医,只不过为人疯癫,经常不通常理世故,登门求医的,无论身份贵贱更是时常被打骂的落荒而逃。

      而今日祸事,怕是都源于日前拒绝的那个太守亲家。

      果不其然,村里人认出邵云飞是那怪医收留的客,纷纷道说早间来过的官兵是何等凶恶,进门二话不说就上锁拿人,罪名是庸医致死人命,还说是太守老爷亲自下令,眼下人恐是已押往县城府衙问罪了。

      然而待他日夜兼程下山赶到县城,在城外茶摊上就听说有人不服审讯大闹公堂,将一干衙役悉数打翻,吓得县太爷钻进了条案下避难。可惜原告是太守亲家,早有官兵守在堂外,本是仗势欺人的排场,谁知这次倒真有了用处,结果咆哮公堂之人被当场拿下,定是要罪加一等的。

      邵云飞一听当即就预感不妙,丢了水杯直奔府衙大牢。

      牢外戒备森严,侯至夜深才寻得个交班空隙,躲过几重守备潜进其中。而牢里灯火昏暗,犯人不多,很容易就能找到那个像猴子一样被人关在铁栅里的小老头。

      然而,始终没见到那个最揪心的人。

      可能是知道自己闯了祸,那老家伙见了邵云飞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一般,隔着铁栅拽着他的衣服大叫:“哎呀,小子你来的好!你、你会武功吧?那还不快快快去救人?他们把笑天带走了!”

      邵云飞心里‘咯噔’ 狠蹦一下,血脉暴涨反揪住其人吼道:“带走?带哪去了?!”

      “说是提、提审,可我担心是因为他早间打了太守亲家那个王八蛋——”

      又非人命关天,怎么可能深更半夜提审?定然是这帮狗官滥用职权,借机泄愤!邵云飞自认不是一个轻易动怒的人,可寥寥数字过耳当即就血冲天灵,胸中怒火更胜担心,一发不可收拾。然而他此时并不知道,真正令其动了杀心的,是在他落目那人满身伤痕的一瞬之间!

      府衙后院,喝斥不断,势利的县官陪着上司,惩戒无法无天大闹公堂的山野刁民。

      皮鞭沾过盐水,更容易撕裂皮肉,每落一下,都在天之骄子的胸前留下血淋淋的伤口。但是他咬牙阖目,纹丝不动,任凭鞭风咆哮,即便衣衫破碎染满血色也不曾发出一丝声音,更不可能像围观看戏之人期望的那样呼痛求饶。

      如此,当然更激怒了目无王法意在折磨的宵小。

      通红的烙铁从火盆里抽出还冒着青烟,热浪灼炙空气,狱卒炫耀一般于眼前晃过,即便三尺都觉出滚烫。

      “怎么样,知道怕了吧?你打我们老爷时,怎么就没想过会遭报应?”

      报应……

      哼,是没想过。

      他心下默念,深吸口气闭上眼睛,然而眉峰微蹙,唇角却不由轻挑半分。

      不过这样才公平。

      原来老天果然睁着眼看的清明。

      无论是谁,欠下,终归是要还的。

      我也一样。

      如此冒犯,当然招惹疯狂的报复。

      炙热,然后是活剥皮肉的苦痛。

      生不如死。

      如果没有千钧一发打碎了狱吏手腕的那颗石子。

      “大胆!你们身为官吏竟敢目无王法,滥用私刑,该当何罪?!”

      他听见有人挡在自己身前,睁开眼,咫尺之遥邵云飞的侧脸比记忆中还要丰润晶莹,只不过此时染了愠火,脸颊红的绯然。而众人悉数伏倒在地,院中灯火通明,映得来人手中那柄气吞山河的皇家御器更是灼灼耀眼!

      绳索斩断,人便失了支撑,对方早有准备,立刻借个肩膀擎住了他。紧贴胸膛,他清楚的听见邵云飞心跳狂乱,须臾便传染给自己,彼此铿锵,再难抑制。

      室内烛香四溢,可惜混了伤药的肃杀,扰人清静。

      邵云飞小心翼翼的替他脱解衣衫,清洗麦色肌肤上绽裂狰狞的伤口,指尖每挪一寸,人都似被鞭子凶恶的抽打在心尖一般。而那人每每被伤药蛰疼,再轻微的颤抖,都能经由点寸之亲传遍周身,而后火烫刀割,肆虐在自己身上,令每寸血肉也在同一霎那跟着倍受煎熬。

      如此,落目之人于心不忍。

      于是他开始安慰他,笑着跟他说不是很疼,比当初那一剑穿身差远了。可谁知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看着一对子夜黑眸中含着隐隐泪光,他才恍悟原来自己真的是不怎么会说话。

      目光垂落,扫过放在桌上的那柄御用宝刀,依旧金光闪耀,仿佛根本没有经历过那场没顶之灾。当时水势凶猛,吞噬万物,连护身的金甲都被冲的散落无踪,更别提佩刀。然而,天意难违也罢,世事弄人也好,总之这次倒是荒唐的可笑,几百里的洪水退却,这柄跟随自己开疆辟土的凶煞之物竟然还真能再度被人寻得回,找得到。

      所以,他才会来。

      循线沿河打探,一家一户的亲访,几百里的路,数以万计的人家,三年里不屈不挠的查问,就像当初固执坚守他相信的真理一般,只不过这一次,他更加坚决,义无反顾,至死方休。

      于是,茫茫天地,芸芸众生,只有他,命中注定,寻得到我。

      见其目光移上那柄震慑众生的威严宝刃,邵云飞竟然莫名升腾一种被人穿心的惨烈感觉!他再也忍不住,就像皇都郊外的那个雪夜,终是逼着自己率先开口。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问我何以会有这样一把刀?不问问我,他们为什么都会怕这把刀?”

      然而对方没有作答,依旧仅仅是将目光缀在那柄泛着皇家尊荣的金色宝刀上,幽深似海。

      下一瞬间,邵云飞看的清清楚楚,这个男人,唇角微提,轻轻一勾。

      微笑。

      淡淡的,宁静的,却是如假包换俯瞰世间苍茫,只属于他的,神祗一般的微笑。

      天火裂身,理智溃决,邵云飞怵愣,而后恍悟!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任凭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却连眼的不敢眨一下!

      “你……你…什么时候……”

      慕枫起手,执起他尖翘的下巴,轻柔的替他拭去眼角的泪花。

      “两个月前,我无意中看见你房里的这把刀,便慢慢回想起来了。”

      他平和笑答,拂上邵云飞乌黑柔顺的长发,抚慰稀世珍宝一般,将这个同自己一样倔强坚守着这份感情的男人拉入怀中,让其紧贴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生命最真实的热力。

      然而血混着伤药的味道,更助心痛,透过层层绷带,邵云飞甚至感觉脸颊上都是慕枫伤口溢出的温热。他陡然支起身子,心火雷动竟是怎么也按捺不住,仿佛如不同眼前这个只知道任性妄为的家伙讨个说法,便是无论如何也熬不到天明!

      “你这个傻瓜!白痴!你为何不早说?为什么要弄伤自己?!你是一国之主,你……你既然想起来,为什么不斩了那帮混蛋——?!”

      他忍无可忍,非骂不可,脑子里嗡嗡乱作一团,想的念的全是这男人的不是!因为他不懂,一代帝王,敖杰如斯,怎么能容忍被人绳捆锁覆的夺去自由,生生忍下受人鞭挞的奇耻大辱!

      但慕枫任他骂,丝毫没有责备,依旧微笑,墨翠一般的眼眸清澈无瑕的映着邵云飞的影子,透尽任何人都未曾见过的温柔呵护。而后,他将温热的手掌拂上对方的脖颈,摩挲的滑过对方耳后,淡淡的反问一句:“…那你又为何不直截了当的告诉我呢?”

      邵云飞愣住,胸中一沉,心潮顷刻冻结成冰,携怀私心的那个理由在口舌间打转儿,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不希望他想起来。

      也许天下万民会失去一位贤明圣主,也许一代帝王会错失他的宏图伟业,可是先于世人独占这男人的欲望是那么强烈霸道,以至于邵云飞明知自己注定会愧对苍生大逆不道,这一次却竟然还是秀手放任了平生最自私最无耻的愿望!

      然而,天道公允。

      结果,他明察秋毫,而他,再度罪无可恕。

      如今这般无法示人的私心瞒无可瞒,所以邵云飞哑口无言,更无从辩解,脸色惨白,心跳狂乱,皆因他知道,为了他的一己之私,眼前这个男人又是险些付出了帝业江山!

      谁知慕枫见其久久无言,竟是径自轻声一笑,敞开怀抱,依旧不由分说将邵云飞僵直紧绷的身体纳入其间。

      毫无怨言。

      而后,混着烛火跳跃的噼啪微响,静若宁湖的屋室内荡过一句足以让星月凝滞的话语。

      “我知道,这样的平静你舍不得。所以我才想,既是我能给你的,这一次,我一定不能再错。”

      固执,任性,无可救药。

      但是山野鄙陋的随性,坦诚以对的真实,相知相偎的温暖,这些在四面宫墙内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其实我也同样舍不得。

      所以,我沉默。

      隐瞒,忍耐,亦或是刻意忘记。

      没有家国的拖累,没有爱恨的纠缠,没有回忆的不堪。

      云飞,彼此相知,坐看天阔,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就算再苦再难,我们是谁,身在何方,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四十九、此情何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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