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卷花神录》Verano

13、神识震碎

　　北英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虚弱极了。

　　我握着他的手，心里不甚难受，埋怨自己没有能力，让他频频为我受伤。

　　三界之中最尊贵的龙族后裔，原本是受诸仙敬仰的小殿下，是天之骄子，却因为我，违背天规违背父神，舍命让骨自毁前途，如今被天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受伤至此。

　　我不过只是个小小的茶花仙罢了，我在什么都未曾付出的情况下得到了太多的爱与保护，太过奢侈。

　　房间里突然遁出一个人来，待看清楚后我有些惊诧。

　　心里情绪复杂，怎么会是天尊。

　　风月的事我还未曾想明白，虽然知道自己一定会再见到天尊，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现在。

　　他这时候来是做什么，为了风月之事还是来替天君带走我？

　　我有些警惕，没想到他只是去看卧榻之人，对我说：“命数已经到了头，没得救。”

　　我皱眉看他，就算是天尊这话也属实过分了。

　　我薄怒道：“天尊如果是来替天君说辞的，那大可不必，我是不会回天界的，就算是师父来了，我也是这个回答。”

　　他看我，眼神没凡间那般温柔了，多了一些杂质，让我有些看不透。“我没想帮他，只是好意提醒你，鬼神的命已成定数，你还是尽早为自己做打算的好，风月那孽障盯上了你，引你回到罗酆山就是为了加害于你，你若是中了她的计，到时连我也护不了你。”

　　我听不太懂他的话。

　　风月肯定有计谋，我知。但我不知为何引我回到罗酆山就是要加害于我，我与她也只是那日桃花林有一面之缘罢了，若说有仇，应当是我莽撞救下天尊，毁了她的打算吧。

　　“我不知天尊在说些什么。”我并非装傻充愣，只是想不通风月要加害我的理由。

　　北英是我的软肋，我不允许任何人动他。若是因桃花林那日的举动令风月不满，我想她不至于为了加害我而如此大动干戈，除非我做了什么更加令她恨我的事。

　　而我的记忆告诉我，没有。

　　“你自己听听。”他说着，应当用了法术，我觉得我听到了房间以外的声音。

　　“大人千年前剔骨后就一直落下了病根，现在没有龙骨护体挨了这么多道伤，是五脏六腑连带着神识一同被击碎，真的无力回天了。”

　　是十四娘的声音！

　　我怔怔的去看天尊，动弹不得。

　　我觉得这是天尊在施法骗我，可十四娘诊断时的神色又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不敢看我，眼神略显忧伤与无奈。

　　想到这儿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跑了出来。

　　我低下了头，耳里传来银姬的声音：“如果用引魂灯，还能不能有机会？”

　　我心底好像又燃起了希望。

　　下一秒又彻底破碎，十四娘在说：“虽说肉身可以重聚，可神识却没法再修复，等大人的神力流失完后，他便会消失在这世间，既然无痕迹，引魂灯又何处可寻？”

　　我的耳朵有些耳鸣，再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为什么？

　　北英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对他？

　　难道是违背天规与我相恋，违背天意救回了我吗？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天道不可逆，原来谁也成不了例外。

　　“别傻了。”他的大手抚上我脸颊，抹掉我的泪，“你该学会放下了。”

　　放下？

　　我又不像他是真神，我如何放得下。若千年前我能放得下，就不会再有今天，现在事情变成了这样再叫我放下，难如登天。

　　“你最好别管我。”

　　他微微拢眉，“我是为你好，既然救不了他，不如为自己考虑考虑，你要面对的还有很多。”

　　“我原来怎么不知道，天尊这般会说教。”

　　“你不知道的甚多。”

　　我看他，他继而说道：“你现在已经腹背受敌，风月不会放过你，天君更不会，如果你不回去，回到你师父身边，那就不止鬼神一人陨落那般简单，你明明很聪明，又为何一直犯傻。”

　　不，我一点也不聪明。

　　我不明白，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无情的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去面对所有我不该面对的。

　　“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想，等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回去的。”

　　他看一眼北英再对我说：“我可以给你时间，但他们不会，所以别想太久，有些事终要面对。”

　　说完天尊就消失了。

　　好像扔了一个巨大的难题给我，逼着我去解开。

　　如果我不放弃罗酆山的一切，以天君那种性子，他一定会伤害银姬她们的，一定做得出来的。

　　到时候我该如何是好？

　　这次我连北英都没办法保护，下次又该如何去保护她们？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天尊说的对，只有回到师父身边，我才能得到师父的庇护，让一切回到正轨，如果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倔强固执，到头来只会伤害一直爱护我的人。

　　这样想，我顿觉浑身冰冷，握紧北英的手试图得到一丝温暖。

　　看到北英这个样子，我心里纵然有万般不愿，也没法再逼自己坚持下去了。

　　我以为我可以守护住一切的，可到头来才发现，除了爱与勇气，我什么都没有。

　　我护不了自己所爱的人，也抓不住属于自己的一生。

　　“是不是放弃，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北英的睫毛动了动，我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北英。”

　　他动了动手，察觉到了我手上的温热，又慢慢抓紧了我，虽不如之前有力，但我明确的感觉到了他的心意，鼻尖一酸。

　　就算是这样的情况也不愿放开我的手对吗？

　　我又怎能说弃就弃？

　　可我真的不能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了。

　　我的心情变得低落，像是命运被推进了无底深渊，好像再也回不到顶点了。

　　如果天意不可违，那我宁愿你像我一样忘记所有，也不要你带着记忆灰飞烟灭。

　　我拢上了眉，不信这次真的无力回天了，当初北英都能救回生命枯竭的我，我如果用同样的方法，是不是也就有了一丝希望？

　　我想试一试，于是松开了他的手，摊开手召唤出折扇来，将折扇托放在北英身上，慢慢打开。

　　施了法朝自己猛烈一击，震松筋脉，忍着剧痛慢慢抽出自己琵琶骨。

　　身前一股无形的力量割裂着我，龙骨渐渐从折扇中脱落出来，折扇却开始裂开。

　　我感觉自己疼得快要晕厥过去了，只能咬牙忍着，转手，对准北英的身体，再次施法要将龙骨复回他身。

　　折扇破裂坠落，我的头发也花白起来，却始终没办法将周身的灵力灌输给他，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排斥着我。

　　与此同时，房门被人推开。

　　下一秒便见银姬她们遁到我身前，阻止了我。

　　十四娘赶紧替我诊脉，见到了那把损坏的折扇，难以置信道：“你把龙骨剔除了？！”

　　我轻点头，虽觉浑身乏力，但还是不想放弃，“我想救他。”

　　十四娘皱了皱眉，不让我有所动作，“没有用的！”

　　我不信，“不会的，他都能救回我的，是不是我修为不够高，所以不行？那我去求师父，求紫虚元君救他，一定可以的。”

　　“因为你是被剔除仙骨接受天罚才奄奄一息的！就算大人不救你，你也只是变回一朵茶花而已，就像下界那些普普通通的花，被人踩被人摘就会枯萎的花，而被除去仙籍也意味着你永远无法再拥有意识再修炼成仙，同样的，上清天君也不会让你有机会成妖成魔！所谓一命抵一命，大人剔骨为你续命，正是这个道理，大人是神邸，就算没了龙骨，也依旧是神，可如果你连龙骨都没了，那就只能变回原形，被上清天君带走。”十四娘扫一眼北英，再看向我时，眼中多忧伤，“大人受过剔骨的伤，修为大损，千年修复也未曾好转，此次天君下手极重，早已将大人的神识震碎，就算你能将龙骨还给大人，也没办法再救回大人了。”

　　我看着十四娘，这话正是天尊让我所听到的，原来真的不是天尊施法欺骗我，而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的眼泪簌簌而落，模糊了人脸。

　　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后，我的心如刀绞。

　　“你要我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

　　十四娘于心不忍，不再看我：“天要带走他，我们谁都没有办法能留住他。”

　　我摇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真的好恨，恨天道的冷漠无情，恨天君的所作所为，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哽咽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我有错，就惩罚我好不好？为什么要带走他，为什么？”

　　哭的有些晕厥，十四娘忙是拥抱住我。

　　在一片漆黑之前，我见到了她的满目心疼。

　　.

　　睁眼便见满屋子的白茶花，这里是龙门婆娑，是北英特意为我在罗酆山建造的居所。

　　想起北英，我的泪水又是止不住的滑落，一遍遍的打湿了枕头。

　　十四娘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一幕。

　　她抿了抿唇，开了口：“大人醒了。”

　　好像止住了我的泪，我眨了眨眼，但心中忧伤不减。

　　她又说：“就算我们都缄默不言，大人也很清楚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玉茗姐姐，忘掉即将发生的一切吧，至少现在别让大人再担心什么，你一定也不愿再见他难过忧伤的对吧。”

　　我抹掉脸上的泪痕，从床上坐起来，莞尔看向她说：“我想打扮的漂亮一点。”

　　十四娘会心一笑，眼底藏着淡淡的忧伤，“好。”

　　我安安静静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头发依旧花白，但好在十四娘手艺好，替我梳的很漂亮。

　　等见到北英后，他也是这样说的。

　　他没问我头发为何花白，但他一定都知道了。

　　他牵住我的手，带我在花海间彳亍，在雪色中看星河滚烫，彼此静默不语。

　　“玉儿。”他忽然喊我。

　　“嗯？”

　　他轻声问：“若东君不在，星河无绝期，你可欢喜？”

　　我心里像是被扎上了一针，隐隐作痛。

　　这句话，千年前他也曾问我过。

　　我记得的，那时我的伤势已好，在回天界的前一夜里我就在这儿碰到了他。

　　他看着头顶那片星空，样子好看极了，我看的有些痴，忍不住说：“你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神仙了。”

　　他对上我的目光一小会儿，又去看了别处，小声的说了句：“倒不至于，只是皮囊姑且能看。”

　　那时我觉得他有些卑微，与天界的好多仙家都不一样，我便摇摇头，笑对他说：“在我这儿，至于。”

　　他怔怔的看向我，小心翼翼地问：“当真？”

　　我从不唬人：“当真。”

　　再后来他就认真的看着我，咧开口说：“平生未曾见过白茶花，有幸一见，难以忘却。若东君不在，星河无绝期，你可欢喜？”

　　那会儿的悸动，我现在也不曾忘，当时更甚，所以翌日已经抵达四天的我又义无反顾的回到了罗酆山。

　　我望向他的双眸，莞尔一笑：“怎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