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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白桦林(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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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愣在那里,一个三十多岁的仆妇笑着说:“姑娘快吃了吧,您瞧王爷端着这么久手也该酸了。”
“可我吃不下了。”洛安琪略偏开头红着脸,声音却小得像是蚊子叫。
“好歹再吃这一块儿,嗯?”他带着笑意柔声说。
这样的举动过于亲昵,也过于暧昧,她只得告诉自己都是为了他允诺带她去骑马,这才妥协的,于是硬着头皮张了嘴,鲜香的丸子入口即化。她执起手帕擦了擦嘴,不再说话。多铎则满意地坐回自己的位子,自斟自饮起来。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他吃饭,自己简直无法相信多铎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胃王”。看着他把一桌饭菜包括她碗里剩下的全部扫光,再打量打量他略显瘦削的身材,洛安琪只剩下惊讶和一丝嫉妒——光吃不长肉呀。
“你真是浪费粮食。”她斜乜着他。想自己在现代时也算不上是个追求骨感的女生,却也还是会非常注意控制食量同时配合锻炼来保持身材。但假如按照他这种吃法……自己的好身材恐怕要保不住了。
多铎啜了口热茶,头也不抬。“浪费粮食的是你。”
“我哪里……”她正要争辩,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赌气剩下的一大碗,在物资不是很丰富的古代,确实很是浪费。于是把脸扭到一旁,不再理他。
洗了手,漱了口,喝了一小口热茶。看着仆妇们收走餐具,他起身披了春伶递来的斗篷,戴好帽子,交代了春伶几句话,又对她笑着说了句“你快着点儿”,自己掀了帘子出去了。春伶从榻上拿起多铎方才带过来的包袱打开,拿出一套正白旗服色的男装。洛安琪看看那套衣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袍子,不禁笑了起来。
衣服竟然很合身,洛安琪耸耸肩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又将春伶为自己编好的长辫轻轻甩到身后将帽子戴好,转身接了和这身男装一起送来的白色水貂皮斗篷,一边系着带子,一边大步走出屋子。
看着她一掀帘子走了出来,坐在石凳上的多铎站起身一脸意外。看到他的表情她顿住了脚步,低头略打量了一下自己这身装扮,又抬起头有些困惑地说:“怎么?是不是很难看啊?”多铎轻笑着摇了摇头,柔声却很肯定地:“不,很美。”
脸颊忽然有些烫,她迅速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双手却不知放哪里才好。他低笑了一声,便走到她跟前双手扶住她肩头,微微低头望着她,眼中的笑意满溢了出来。“咱们走吧。”说完,就要去牵她的手,洛安琪身子往旁边一闪,让他扑了个空。多铎皱了皱眉头,嘴角却微微勾起,转身朝院门走去,她也跟在他身后,走出小院。
竟然已经有三百多年没有骑马了!她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虽然照这种计算方式想会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几百岁的老妖精。
多铎的马厩在豫亲王府的后院,几名穿着白色戎装的亲兵正在给马喂着草料。马厩不大,却有着数量众多的匹马。大多以有着粗壮的身躯、坚实的四肢,并且被毛浓密、毛色复杂的蒙古马为主;还有几匹马头稍显长大,鼻梁隆起,微呈现兔头型,颈宽厚,躯干平直,胸廓深广,体形粗壮的曲河马;最为难得的是竟然还有一匹体型高大清细的汗血马,着实让人开了眼界。
很久没看到这么多的马了,洛安琪兴奋地跑上前,在马棚前仔细观看。亲兵们看到多铎,也都放下手上的活计,过来行礼。
多铎心情大好。他含笑点了点头,让亲兵们继续做活,自己走到她身后。自打带她回王府后,还不曾见到她如此高兴。这样真好,不是吗?她本该是现在这样,而不是整天剑拔弩张,充满敌意的模样。看着她开心的笑容,让人感觉暖到了心底。
一阵熟悉的嘶叫声把洛安琪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她快步绕过长长的马棚,发现一侧还有一间独立的马棚,里面的欢跳着的黑色身影让她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伊顿!”她冲上前搂住显得同样兴奋的马儿。“伊顿宝贝儿!你怎么也来了呢?”她没有看错吧?连她的马也和她一起穿越到了这里,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伊顿也用它的脑袋不停地蹭着她的脸和手臂,显得那样亲密和驯服。
“还是你有办法呀,”男子笑吟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知道,你这宝贝马儿可差点要了我副将的命。”
原来那天多铎的副将过来牵马,一眼便看中了漂亮的伊顿。解开缰绳牵它不走,还被它踢倒,好在穿得厚实,否则估计怎么也得折两根肋骨。她略带着歉意笑着看回了他,“难怪给它住单间儿啊。伊顿是沙漠马,马蹄特别硬,被踢到的话很容易受伤呢。而且它一直都是这样,脾气很差。”
就像你!她暗暗地想着,自己先笑出声来。却在看见他不满的眼神时迅速地止住,忙问道:“那位副将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已无大碍,现下正在家中调养。”
“那就好,”她点点头,“这小家伙只有看见我才会乖乖的。”
多铎不屑地摇摇头,脸上写着“吹牛”两个字,他伸手揉了揉伊顿的鬃毛。伊顿却毫无怒意,反而凑过来轻蹭他的肩头。他满脸得意地看着她,“看见没,它在我跟前也是乖乖的。”
很难得嘛!伊顿居然不讨厌他。她眯起眼睛望向站在晴朗阳光下的修长男子,然后转过脸,看着伊顿,轻轻地抚着它的额头说:“宝贝儿,咱们不怕他,告诉姐姐,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年轻的男子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回身走到旁边的马棚,牵出自己素日最为喜爱的白色坐骑。“走吧,爷带你去一个地方。”
尽管古代的马具也和她一直用惯的不尽相同,洛安琪还是很快就适应了过来,心下有些感激多铎想得周全,否则若是一身繁琐的女式袍子,眼下她就只有抓狂的份了。
满人被称作马背上的民族,也是在马背上夺得天下的,这就说明这一时期满人的骑射水平绝不一般。而面前这个男子能被称作“清朝开国诸王战功之最”,功夫也绝对不是吹牛的吧。
她抬起头,看着前面那匹白马之上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这个男子,总是一副玩世不恭、嚣张任性的模样,让人很难想象他会成为那个被后世评价为著名军事家的人物,也完全无法和那个攻陷扬州并下令屠城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忽然希望他可以一直是现在这样一副阔少爷自以为是的德行,也不想他变成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更不想他沦为皇权的工具。而且,从小失去父母的他,戎马一生,辛辛苦苦为清朝打下了大半壁江山,年纪轻轻的就病死了不说,死后还被降了爵。还有他的哥哥多尔衮,大名鼎鼎的睿亲王竟是那样一个斯文俊秀的人物,实在让人惊讶呢。只是一旦想到他为清朝入主中原所做的一切,想到他死后遭到削爵、逐出太庙,还被顺治那个小皇帝掘坟,焚骨扬灰,弄得尸骨无存,就觉得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公平。
他们的一辈子,值得吗?
轻轻地叹了口气。
“刚才还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现在又开始叹气了。真不知你这小脑袋瓜子整天都在琢磨什么。”身后清朗的男声带着几分不满闯进了她的耳朵。
洛安琪垂下眼帘,望着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轻轻地将马蹄袖撸下来盖住手背。出生于乱世已经是不幸,又是出生于帝王家,有才干却无命登上那皇座之人,就是不幸中的不幸。
说到底,他们也都是可怜的人罢了。
唉,这是怎么了?自己不过是一个生活在三百多年以后普普通通的小女生而已,轮得着自己为他们惋惜,轮得着自己去评说历史人物的孰是孰非吗?历史就是历史,无法改变的。无论她多么遗憾、多么……多么不忍。
头疼啊!她伸手使劲揉了揉额角。
“琪儿,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不知何时,多铎已经赶着马来到她旁边,脸上写满关切。
“没什么呀……”已经习惯了他叫她“琪儿”,虽然从来没有人这么叫她。她轻轻摇头,微微笑着看回了他。当然不能让他知道她所知道、所想的一切。而且即使知道了,他也不会相信的。之后发生的事情,他没有办法预测,她也没有办法改变,至少现在,他生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