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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心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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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的死寂过后,皇太极重又执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拨开浮在面上的茶叶,同时以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开了口,“豫亲王好像还没有睡醒啊。”
多铎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向前迈了一步,双手抱拳,大大方方地笑道:“回皇上,昨儿夜里安置的晚了些,早晨又起的早了些。让皇上费心,实在不好意思。”
皇太极心里倒是有些意外。他这弟弟向来都是以小卖小,就算真的有错也是嘻嘻哈哈一番了事,今天怎会爽快地认起错来。他沉着脸,用探究的眼神盯着多铎。而多铎则微笑着看回他,清澈的双眼竟带了些许歉意。
过了许久,皇太极才皱着眉冲他挥了挥手,转而看着何洛会道:“你接着说。”
好不容易挨到下朝,多尔衮、多铎兄弟俩随着众臣工们从殿门朝外走。出了大清门,见人慢慢少了下来,多尔衮便一把拽住多铎的衣袖,低声道:“你是怎么搞的,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昨晚去哪胡混了?”
多铎唇角掀起顽皮的笑容,“冤枉啊,哥,我从朝鲜回来就一直待在府里哪也没去。”
多尔衮伸手指着他的鼻尖,带着几分严厉,“你不提朝鲜,我倒差点忘了。你私自离营,是怎么回事?虽然皇上没追究,可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谁也不知道。”
听他这样说,多铎有些不耐烦地将脸扭到一边,皱着眉,一手拍上脑门,一手叉着腰,提高声音嚷嚷道:“我才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再说了,他爱打什么主意关我啥事。”
眸光落在多铎右手腕上一圈结痂的怪异疤痕,尽管他用马蹄袖遮住,却还是露了一半出来。多尔衮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扯开马蹄袖,发现手腕处那里的疤痕竟然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牙印?!”
多铎用力抽回了手,将马蹄袖撸下来遮住,目光却有些闪躲,“没事儿!”
多尔衮皱着眉将手收回了身侧,轻轻吐了口气,说:“那我问你,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多铎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的哥哥,说道:“什……什么女人啊?”
“你少装!”多尔衮压低了声音,咬了咬牙,“你以为你做的好事没人知道是怎么的,你弄了个女人到府里的事都快传遍了。”
多铎低头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正面答话,只微微靠近了多尔衮,说:“哥,你到我府里用膳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咱们边走边说。”
多尔衮想了想,便点点头。于是二人快步走出皇宫,跨上马朝豫亲王府方向奔去。
多铎并没有让马儿跑的太快,不一会就落在了多尔衮身后足有十米远。多尔衮皱着眉勒住缰,回头看着身后慢吞吞的多铎。方才还笑嘻嘻的多铎此时却显得有些阴郁,他很久都没有说话,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似的。但这不是多铎的风格。他的弟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无论有什么事情,在面对他这个哥哥时都会大大咧咧地开口,带着点撒娇的味道。直觉告诉多尔衮,多铎要说的事情并不那么轻松。于是他不语,而是很有耐性地拽着缰,让马儿停住,立在原地等着多铎跟上来。
“哥,你可还记得额娘的翡翠耳环?”这是多铎赶上来时说的头一句话。
多尔衮一惊,看向他的弟弟。
时光在飞速地回转,多尔衮眼前浮现出的是一张稚气的、大哭不止的小脸。
“哥哥……多铎要汗父和额娘……”一身孝服的小孩低头执着衣袖蹭着眼泪,“多铎害怕……”
他忽然鼻子一酸,伸开双臂抱住了他的弟弟。他知道,从那天开始,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三个了。
“多铎不怕,哥哥会一直保护你的!”他听到自己同样带着稚气的声音在不住的颤抖着。而他自己又何尝不会感到害怕?在那深不见底的宫廷之中,他们三兄弟会不会有被吞噬的那一天?
“哥哥……多铎做恶梦了……”穿着白色睡衣的多铎怯怯地站在他房门前,小脸上布满泪痕,眼里写着惊恐。
他跳下了床,快步走向多铎,拉住他的小手把他拽进屋里,“别怕,哥哥看着你睡着。”
桌上的蜡烛就要燃尽。看着熟睡的多铎,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了。
他拿出枕边的金匣子,打开。
他们……他们三个谁都没能见上汗父和额娘最后一面……额娘入殓后,他曾一个人来到额娘殉葬的房间,无意中在桌子下捡到一只翡翠耳环。他认得那耳环,那是额娘生前最喜爱的。听额娘说起过,是他们的郭罗玛法(满语:外公)满泰留给她的。多铎见过以后十分喜欢,便一直向额娘求取。额娘笑着允诺等多铎长大娶福晋的时候,会把它们作为见面礼送给未来的儿媳妇儿。
但是,他找遍了整间屋子,却怎么也无法找到另外一只。
那也许,是额娘留给他们最后的信物了。
他久久凝视着着手心里碧绿的耳环。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时常被噩梦惊醒?唯有在握着那耳环,仿佛感受到额娘的体温时,他才能再次入睡。
而,他知道,多铎比他更需要。他握紧了耳环。
“哥哥,你真的把耳环给我吗?”多铎睁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那匣子。
“嗯,就像额娘还在我们身边一样。那样,你也就不会再做恶梦了。”他拍了拍多铎的肩,微笑地看着他的弟弟。
多铎抱住他,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他的弟弟,不让他受一点委屈和伤害。
“……哥,哥!”多铎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唤醒,“哥,你在想什么呢?”
多尔衮怔着。眼前的多铎已不再是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弟弟。他长大了,变成了一个英挺的青年,尽管脸上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他知道那是他的保护色,就好像自己的隐忍和冷静。十年了,他们在战场的真刀真枪、宫廷的明争暗斗中艰难地活了下来。这样的日子,难道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没什么……”多尔衮理了理衣袖,淡淡地应道。
“哥,你觉得,当年额娘另外一只耳环有可能去哪里了?”
“应该,随葬了吧。”他仰面看着天空。那只伴了他们十年的耳环之所以会遗失在那房间,是……无意掉落的吧。而他没有找到的另一只,也应该是陪着额娘随葬了。
多铎低着头,“有没有别的可能?也许被手脚不干净的太监宫女偷出宫了?”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多尔衮想了想,点点头,“是有这个可能的。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
豫亲王府南跨院的屋子里,身穿华丽旗服的年轻女子正歪在卧榻上,两只穿着米琪袜子的脚丫翘在卧榻边上摇摇晃晃。
古代的女人,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刺绣?弹琴?作诗?喂鱼?不过想想看,一个把双脚缠得只有三寸大的女人,根本也不具备每天朝九晚五到处跑的条件吧。一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连读书识字都省了。何况在那个大男子主义盛行的时代,怎能容得一个女人家跳到台面上做扶持家庭生计的事情呢?且不提武则天,只是一个王熙凤,就被后世的人们指责成什么样了。
但好像这些都是汉家女子的生活模式吧。
满人的女子又会有什么不同呢?她们是不是可以如男子一般策马驰骋在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原,可以豪情万丈地纵酒欢歌?
洛安琪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头上的抓髻和满头珠翠有些繁琐,走起路来还叮叮当当的。固然端庄,却实在难以想象这副尊容要如何策马奔跑呢?尽管她知道在这个年代,无论是汉人还是满人,男子或是女子,都不会有谁披头散发出现在人前。不过,戴着这种玩意儿,还真是受罪。
之所以对古代女子的生活感兴趣,实在是因为这几天过得太无聊。想起在现代,这个时候应该下了第二节课了吧。通常这个时候,自己都会夹着书本快步跑到学校门口的小店吃包子,她很喜欢那家店的鲜肉包子。不过有一天她忽然发现,去那家店的女孩子开始多了起来,因为新来打工的伙计长得很像一个当红的艺人。
推开窗,看着屋外院子里尚未融化的积雪,洛安琪彻底放弃了花盆底,而把两只脚套进一双深红色的麂皮靴子里。否则如果摔倒了,一定会很疼、也很难看的。
住在多铎府中的这些天,她一直处于一种封闭的状态。她几乎没有正式的离开过那个小院,吃穿和日常用品都有人送来,多铎的家人中也只是他的福晋宁真来院中小坐过一两次。而她也不想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他府中到处晃——她什么也不是,她的出现只是一场时空运转的意外,她不应该和这个时代的人有更多的接触,否则影响历史轨迹的后果不是她有能力承担的。
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她伸了伸懒腰,“春伶,我想去院子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