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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想看一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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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太子霍正庭刚故不久,大家都还没有缓过神儿来,对空留的储君之位皆是虎视眈眈各自为阵。
其中宁王呼声最高,定王次之。
但霍同甫却在这样的一个紧要关头,力排众议将皇储之位给了尚为年幼的皇长孙头上。
新储君再次被拥立,这不仅让定王与宁王不满,就连朝中诸多大臣也是议论纷纷,一时之间朝野上下流言四起,都说霍同甫这么做会伤了其他皇子的心。
毕竟这个皇长孙可是个连奶音都还没有完全褪去的娃娃呢,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合适,按道理轮也该轮到其他皇子头上,怎么就能落在一个皇孙头上呢?
可毕竟这是皇帝的意思,大家就是再有意见,却也不敢多言。
表面上不敢多说什么,不代表私底下也不敢说——
这些年定王与宁王各自为派,即便是有储君的时候,也是斗的不可开交水火不容,只是以前碍于霍正庭还在,最多只能算是两派之间的斗争,对于皇位的觊觎他们还不敢表露的这样明显,毕竟立长立嫡是自古以来就定下的规矩,可如今却被自己的侄子钻了空子,左右不过七八岁的小娃娃,眨眼之间就爬在了自己头上,一想到不久之后还要对着自己指手画脚,他们这些早已娶妻生子的皇叔,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若不是有陛下在身后撑腰压制,恐怕现在又是另外一幅景象了。
当然还有一个永盛侯爵府,虽说太子妃已死,可毕竟霍言洛也是他的外孙,身上的血缘是断不了的,这势力不用说自然也要归属太子这一派。
三方制衡,倒是谁也占不上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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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见暗,刚还停在半边天的黄昏,这会儿就已经全都落下了。
瞧着不远处的丫鬟端着参茶走来,官浔语上前停住脚步——
“这是送去爹爹房中的吗?”
丫鬟欠了欠身子“回二小姐的话,是。”
官浔语接过茶盏“给我就行了,你下去吧。”
“是。”丫鬟微微施礼后便退下了。
官浔语看了看手里的参茶,扭过头又望了望紧闭的房门,默默叹了口气。
自从下了早朝回来后,官海山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一步都不出来,已经连着好几日都是宿在书房里了,这样下去身体如何能吃得消?
官浔语心疼自己的爹爹,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正好借着送参茶的机会进去瞧瞧,若是能说上几句话,即便分担不了多少,至少还能帮着宽慰几句,总好过一个人这样硬撑的好。
想着便朝书房走去,端着参茶,轻轻的在书房的门上敲了敲——
当当当——
“谁啊?”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
官浔语轻声答道:“爹爹,是我。”
话罢,便推开了房门,微微提起些裙摆走了进去。
桌案前的官海山,不知在想什么,眼神微微怔楞,直到官浔语走近了,才回过神来,随即便将手中的书册阖上。
“厨房里备了些参茶,爹爹趁热用下罢。”
参茶还在冒着热气,官海山对着官浔语点了点头——
“你有心了。”随后抬手接过,低头小抿了一口。
官浔语从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自家爹爹眉头紧锁的模样,借着他饮茶的功夫,轻声询问道——
“爹爹,可是还在忧心朝中之事?”
官海山被戳中了心思,眉间微微一顿,抬眸瞧着眼前这个自小便聪颖不凡的女儿,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呼了一口气——
“看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你的眼睛。”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椅凳“既然来了,就陪爹爹坐会儿罢。”
官浔语自幼便是聪慧过人,三岁识千字五岁便能随意背诵唐诗宋词,等到了七八岁家中的书籍竟都被她一个小小的女娃娃看了个遍,如今亭亭玉立,就已经是盛京城远近闻名的才女了。
这会儿瞧着样子,官浔语就知道他爹这是有话要跟自己说,转过身便将屋中的下人全都屏退,这才拢着衣裙坐在了椅凳上——
“爹爹,可是有话要跟女儿说。”
官海山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自己这三个孩子里,官浔语内敛沉默,官君逸虽是男子却是个性情浮躁不稳的,只有官浔语不论是天资还是领悟都是其中最高的,也是最得自己心意的。
转头却又重重的叹了叹气,言语间带着些惋惜——
“若你是个男子,必然能在朝堂之中占据一份席地。”
官浔语默了默声,方才开腔道:“女子一样能为爹爹分忧,女儿身为侯爵府的一份子,虽没有大姐那般大义从容,可也懂得身处富贵之中的难处,近日爹爹这般忧虑,可是为了女儿的婚事?”
官海山愣了一下,似是也没想到,官浔语会把话说的这样直白,不过以她的聪慧程度,倒是也不用费着心思拐弯抹角——
捋了捋胡须,低声道:“看来你都知道了?”
“女儿是猜的。”
官浔语一身浅色的碎花裙襦,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翡翠玉簪,灵动的眉眼透着过人的睿智,墨染一般的眸子,似是有种洞察一切的机智。
她虽为女子不在朝堂,但生在侯爵府,却又比旁人多了一份敏锐。
“既然你是猜的,那你就不妨再往深处猜一猜?”官海山低下头,重新又捧起桌案上的茶盏,捂在手中温着。
“既然爹爹这样说,那女儿就斗胆了——”
话音刚落,官浔语便从椅凳站了起来,朝着桌案前走近了些——
“女儿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之所以等到现在想必是天家的意思罢?太子还小羽翼尚未丰满,仅凭侯爵府跟陛下的支撑还是不够,若是能再拉拢旁人,才能得到真正心安,至于拉拢,想必只有联姻的手段最适合了,不过这拉拢的人选,就要千万慎重了——”官浔语静默片刻,若有所思道:“卫王与宁王莫说他们已经娶妻生子,就算是与女儿同岁都不可能,毕竟大家都是站在对立面上,那剩下的朝中势力早已有所归属,也不可能——”
官浔语凝着眉头,忽然抬眸望去——
“莫不是平南王——”
话还没有说完,官海山便欣慰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来——
“要么说还是你聪明呢,竟这样就让你猜了出来,只是这不是天家的意思,而是爹爹我的意思。”
“平南王霍曙允与当今圣上是堂亲兄弟,一直以来驻守平南未曾回京,这些年也算的上是忠心耿耿恪尽职守,虽说见面少了,但不代表关系就疏远,这些年朝廷对平南王施行的都是恩威并施的策略,为的就是将来某一天能作为手中的筹码,如今这一天终是来到了。”
语毕又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只是要将你嫁过去,为父心有不忍,但——”
“为了姐姐,为了太子,也为了侯爵府,女儿愿意嫁。”
官浔语这般大义凛然,作为父亲的官海山心中既庆幸又愧疚,庆幸二女儿的懂事体贴,愧疚再一次要将女儿的婚姻扯入朝廷斗争中。
“你要想好,这件事一旦上奏给陛下,就无法再有回旋的余地——”官海山抿嘴一顿“若是你心中有了别的人,爹爹也不会强逼你。”
“女儿心中没有别的人。”官浔语言语坚定,眸光平静“女儿想好了,女儿愿意。”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却被用力推开,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门外偷听许久的官君逸。
只见他猛地一头扎进书房,踉跄着脚下差点儿就摔了个绊子,人还没站稳就又冲向官浔语去——
大喊道:“不可啊——”
官君逸一把握住官浔语的手,用力的拉扯着,随即又扭头看向面前的父亲,瞪起眼睛紧咬着牙齿——
“那平南王都跟爹爹的岁数一样大了,怎么能让二姐嫁过去呢?!难道为了权力纷争,爹爹竟要这般不管不顾吗?!”
“混账东西!你说什么!!”
官海山看着眼前这个什么都没搞明白就胡说八道的小儿子,厉声骂道。
官浔语急忙拽住还要继续说话的幼弟——
“你是不是误会了,爹爹没说要将我嫁给平南王啊。”
官君逸的表情当场怔在原地“我刚才分明在外头儿听得真真的——”随即又湿了眼眶“二姐莫要骗我了。”
“唉,你弄错了。”官浔语摇了摇头,将这个吹胡子瞪眼睛的人拉到自己身后,连声解释道:“爹爹的意思是平南王的世子。”随后又觉得官君逸的这想法实在可笑,皱了皱眉“那平南王妃可是卫家嫡女,你可真是能想。”
“啊?是、是这样?”官君逸偷听不成,反而闹了出大笑话,这会儿也自觉理亏,面上更是臊的厉害,顿时收回那双要吃人的牛眼,朝着官海山鞠了一躬,吞吞吐吐的缩了缩脑袋“爹爹,是儿子听错了,误会爹爹了。”
“还不滚出去!”
挨了骂的官君逸,不敢再多待,低着头拱着手——
“是,儿子这就走。”
待人走出去了,官海山才又收不住脾气的厉声骂道:“慌慌张张毛毛躁躁,哪有一点沉稳的样子,侯爵府日后能靠的上他吗?!”
官浔语连忙替幼弟开解道:“君逸他还小——”
“还小?”官海山哼了一声“你也不过就比他大了一岁,十六了也不小了!可看看你再看看他?!。”随即又重重的抖了下袖子“我是恨铁不成钢啊!!”
官君逸是家里的小儿子,出生后没多久后他们的娘亲就离世了,而官海山又常年繁忙于公务,照顾弟弟的责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两个姐姐的头上,官浔宛跟官浔语对他又从来都是疼爱有加的,官君逸也因此尤其依赖两个姐姐,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官君逸身上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弱,少了几分男子的阳刚。
不过说到底,他的心肠却是极好的。
“君逸只是还没有经过什么大事,假以时日定然会有所建树的,爹爹莫要忧心。”
官浔语抿了抿嘴,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停留多久,而是话锋调转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要是没记错的话平南王的世子,与女儿也年岁相当罢。”
“正是。”官海山捋着胡须,自顾自的说道道:“若你们日后结了亲,到时候平南王势力自然是要归属太子一派的,这样一来的话洛儿也就更多了一份保障。”
官浔语并没有说话,一对秀眉微微蹙起,官海山见状,也跟着挑了挑眉目——
“怎么?你觉得不妥?”
官浔语若有所思,片刻后,才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爹爹所想固然是对,但陛下生性多疑,谁也不信,既然力排众议立了皇孙为储,那就说明陛下对自己,无论精力还是体力都是有信心的,认为自己绝对有能力辅佐的起皇孙长大,而平南王功高盖主,又长年盘踞平南一带,此前朝廷更是有意削藩,若是爹爹就这样启奏陛下,稍有不慎只怕会招致祸患,到时候不仅帮不了太子,反而还会自乱伯爵府的阵脚,若是一旦失去了信任,只怕——”
话才说到这儿,官浔语就看见自家爹爹目光一动不动的看向自己,便立马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
“这只是女儿的自己的想法,要是说的不对,爹爹切莫放在心上。”
官海山却摆了摆手,摇头道:“伴君如伴虎,你这番话倒是提醒为父了,毕竟圣意难测,那——依你的意思,又该如何去做?”
官浔语眯了眯眼睛,双手至于腹前,随即握紧成拳——
“要是照女儿的意思来做,平南王定然是要拉拢的,可却不能心急,更不能由我们伯爵府去张这个口,这件事得慢慢来。”
“慢慢来?”官海山眉头一紧“你的意思是要让陛下自己提出来?”
“没错。”官浔语点点头,复又出声继续道:“只有陛下亲自说出口,才不会有所疑心,咱们也才可能明目张胆。”
话音刚落,官浔语却又掐住了话语——
“不过——”
“不过什么?”
“在此之前,女儿想先看一看平南王的世子。”
官海山手掌扶着桌案“既然都已经决定了,看与不看,又有何区别?”
“爹爹就当这是女儿最后的倔强罢,总归是自己的夫君,亲自看一眼,心中也好有个保稳。”
倘若他是个好的,那便都好;若他是个不好的,那便就是命。
话说至此,官海山也不是不近人情,点头默许,片刻后又道:“既然你想看那就去看一看罢,正好你舅父有公差要去一趟平南,你就一同跟着前去罢。”
“女儿,多谢父亲。”
是夜,官浔语望着明亮的火烛人却毫无睡意,从书房回来后自己就一直无法心安,辗转反侧这会儿都已经过了三更天。
轻叹了口气,实在是躺不住了,便掀开了被子,趿上鞋走下床来。
外屋里值守的芸香听见动静,急忙便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小姐怎么起来了?是要口渴了吗?奴婢这就去给您沏茶。”
说着人就要往外走,可还没转过身,就被官浔语的声音拦住了脚步。
“别去了,我不渴。”
“那您这是?”芸香不解的问道。
官浔语穿着单薄的里衣走到窗前,推开向外瞧了瞧——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是呢。”芸香应声道。
“出去走走吧,我有些睡不着。”
芸香一愣,她自小便照顾官浔语多年,倒是少见她这样,不过想想却也是有情可原,自从大小姐去了以后,府里就难得再听见笑声了,今晚又是这般月圆,自家姑娘定是思念家姐了。
“奴婢陪着您。”芸香说完便拿起件衣衫披到了官浔语的身上。
主仆两一前一后,这才推了门出去,刚走到院子中央的石桌前,就听见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抽泣声,当即心头一紧——
“这是什么声音?”
陪在一旁的芸香,脚下也是跟着一顿,奇怪的看向官浔语——
“方才还没有呢。”
随即又转头四处瞧着,指了指不远处漆黑一片的拐角——
“小姐,声音好像是从那里传来的。”
“过去瞧瞧。”
官浔语举起手中的烛盏,朝那声音的源头走去,只见一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背影,顷刻便映入眼帘。
“是逸哥儿。”芸香见状立马朝后退去一旁。
官浔语则又往前走了两步,直走到他的身后才停下脚步。
轻声唤道:“君逸。”
“二、二姐——”
官君逸闻声,急忙抬手用袖子在脸上匆匆摸了两把,虽然转过来的时候嘴角挂着笑,但那笑比哭还要难看,况且沙哑的声音跟通红的眼眶是骗不了人。
官浔语默默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人在这儿哭了多久?
自己这个弟弟向来心肠都是极其柔软的人,没有一般男子的粗枝大条,反而有些小女子的多愁善感的人,看来之前在书房的事情,被他放在心上了。
瞧着样子定是早就哭了,只不过刚刚才发出声音,不想就被自己给听见了。
“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柔声细语的说完后,官浔语便将领口处系着的绢帕解下来递了过去。
官君逸接过绢帕,低着头,看着上面的绣着的黄色月季,刚才止住的眼泪,这会儿忽的又抑制不住的伤心起来——
颤抖着声音“二姐真要嫁给那平南王的世子吗?可姐姐喜欢他吗?”
“喜不喜欢,有那么重要吗?”官浔语垂下眸去,敛着眉眼,神色没有波澜,但也没有光彩。
“当然重要!”
官君逸抻起脖子,大声反驳道——
“就算是大姐,也是因为喜欢太子哥哥才嫁入的天家,而你呢?难道就因为父亲的一句话,就因为这些争夺,便要舍弃自己的幸福,这也未免太过残忍了罢,如此轻易的便将一辈子的幸福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身上?若他是个不好的,那二姐以后要怎么办?!若他是个好的——”
话才到这儿,官君逸就说不下去了,抖动着下巴,不停地摇着头——
“他如何能是个好的?平南王世子莫说相识,就是连见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会是个好的。”
官浔语看着为自己愤愤不平的弟弟,只露出淡淡一笑,这一切她不是没想过,但她不能退缩——
“君逸,生在我们这样的家里,本就不该陷在儿女情长之中,再说了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女子,没有什么好强求的。”
说完又摆了摆手,宽慰道——
“况且平南王世子也不一定会有你说的那么不堪,父亲曾经是见过平南王的,威风凛凛一身正气,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像他那样的猛将,生来的儿子定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而且我也听卫家小姐说过,世子爷仪表堂堂呢,若这样想来二姐也是不亏的。”
“这话儿,你也就骗骗自己罢,我是不信的。”
官君逸虽不没有见过平南王世子,但却知晓卫家小姐,不管去哪儿一提到她那当世子的表哥,嘴里的话永远都是那几句,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叹了口气,又蹙起了眉头,小心翼翼的纠结道——
“那云礼哥呢,姐姐难道也能放得下?”
官浔语面色一顿,双眸间的神色顷刻就凌厉了起来——
“你瞎说什么?!”
“我哪有瞎说,难道二姐不是中意他?”
季云礼是私塾先生的义子,早年在府里读书的时候,大家相处过一段时间,因着年纪相仿,又趣味相同,逐渐的话题便多了起来,但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任何一丝的逾越,若说好感或许多少有一些,但若说其他,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到了自己小弟这里就变成自己中意他了?
这都是哪跟哪儿?!
“我与他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只不过就在一起多读了几年书罢了,再说了你不也在一旁吗?你若再这般瞎说,小心哪天儿被爹爹听见了,当心你的屁股又要开花。”
官君逸双手垂落两侧,眼里的失落再明显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个二姐的性子是家里最硬的,就自己这么三言两句根本就是劝不动的,咬着嘴角又说道——
“大姐跟二姐,都为了侯爵府做了这么大的奉献和牺牲,只有我,作为家里的男儿郎,本该顶在你们的前面,可眼下却是什么都做不了,爹爹骂我打我都没错,我、我太没用了!二姐,我真是太没用了!”
“胡说!怎么会没有呢?!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咱们永盛侯爵府的香火还要靠你来延续。”官浔语握住官君逸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守好侯爵府,就是你最大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