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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要留清白在人间 ...

  •   茶已经喝到了第三杯,里屋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刘庭志忐忑不安,几次欲言又止。
      “大人少安毋躁,时间差不多了。”林晚镜气定神闲的放下茶盏。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剑眉星目的男子走了出来,对刘庭志和林晚镜各行一礼,“林公子,皇上请您进去。”
      “刘大人,那在下就先进去了。”

      屋子里很暗,没有开窗也没有点灯。桌上放着她带回来的头盔和“沥胆”枪——那是岳飞元帅的遗物。
      林晚镜暗道,这个皇帝还真是死要面子——每次心情不好就把自己关在暗屋中,害怕被人看见他失态的样子。看见屏风前赵构略有些佝偻的背影,林晚镜心中触动,说不恨眼前这个人那是假的,曾经一度她恨不能将此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身上,真的可以吗?

      这些年所见所闻,赵构虽然算不上盛世明君,可比起徽宗和钦宗来,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至少,他是个勤勤恳恳的的好皇帝,在他的治理下这个偏安江南的南宋小朝廷安定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如果杀了他,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中,倒霉的一定会是百姓吧。何况,爹爹和义父都是忠君之臣,若她真的杀了赵构,九泉之下爹和义父也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其实说到底皇帝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孤家寡人,会老,也会死。

      安静的垂首而立,心思转了又转,终于化为心底一声幽幽的叹息。唉,感觉最近自己好像经常叹气,这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皇上,林公子来了。”

      “方峤啊,她可不是什么公子。”赵构缓缓转过身来,虽然他此刻已经面色如常,但以林晚镜的眼力不难看出他两颊上残留的泪痕。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原来也会因为悔恨而独自饮泣,心下有些宽慰。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方峤,朕的贴身护卫;方峤,这位是林晚镜,林姑娘。”他特意强调林姑娘三个字,语带调侃,看起来心情不错。方才他睹物思人,一场泪水纵横后憋在心中多年的苦闷得以疏解,此刻心情较之以往舒畅了许多。

      乍闻林晚镜是个女子,方峤有着短暂的错愕,而后一揖到底:“林姑娘,卑职失礼了。”
      “方大人不必客气,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林晚镜淡淡一笑,这个男子也是一眼可以看穿的类型呢。
      “晚镜,此次你立了大功,想要朕赏你些什么?”

      “皇上,您刚才哭了吗?”林晚镜没有立即回答,愣愣的看了赵构一会,终于开口却是答非所问,语气颇为茫然。
      方峤变了脸色:这女人是真傻还是不懂事?这种事看见了也该做没看见,她居然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他恭顺的立在一旁不敢抬头,心中忐忑圣上会有什么反应?会勃然大怒吗?

      然而令他意料不到的是:没有猜测中的发怒和冷场,皇上只是长叹一声,而后居然很认真的回答道:“是啊,看来朕是老了……最近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只是这一次没有晚镜给朕唱歌听。”

      “不,您是一位好皇帝……”说完这句,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道,“请皇上治晚镜欺君之罪。”整个人的语气神情仿佛在做一场豪赌,视死如归。

      赵构显然没想到她会有此动作,吓了一跳,怔怔道:“晚镜,你这是?”

      林晚镜对着赵构连磕三个头,这才道:“皇上,晚镜其实是随母姓。家父姓张,是河间府节度使张叔夜,不知皇上可还记得?”

      赵构的脸色不由变了:他怎么会不记得?河间府节度使张叔夜,当年大宋边关报失潞安州,两狼关后,不战而降,下令大开城门,竖起降旗,跪迎金兀术入城。

      “看样子皇上可是想到这个名字了,这些年但凡说起家父名字的人大都是十分不齿家父所为。晚镜上有两个兄长,在家父降城的前一晚,不肖父亲所为,与家母拜别后,手执兵刃杀如金兵营中,至今失散在外,生死未卜。母亲领着我一路逃亡,那时候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母亲说既然出得此事,以后必不能让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我改姓了林。再后来,一路流亡,终于我和母亲也失散了。”

      “原来,你是张大人的女儿。起来吧,都过去那么久了。”听完林晚镜的叙述,赵构略带感慨的叹息一声,走过来扶她。

      “皇上,您竟还肯称家父一声张大人?”林晚镜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她赌赢了!过于紧张之后的突然松懈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声音颤抖的厉害。

      赵构扶起她,叹道:“张大人乃朝中有名的忠臣,若非事中有变,怎会降伏?后来朕听得人说,当日河间府兵微将寡,张大人为免城中百姓遭受金兵荼毒才忍辱偷生,换得金兀术撤销屠城之令。”

      “说这话的人倒是家父的知音人,若是家父在世一定要与此人见上一见的。”

      “原来张大人已经离世,这个朕却是不知了。卷宗之中关于张大人的记载只到两狼关后,似乎从那之后张大人就下落不明了。”

      “家父原来因见两关失守,力竭诈降,其实是想拖延时间,令九大省将聚合杀退金兵,不想后来老天无眼,冰冻黄河,令金兀术轻而易举地进犯中原,家父在河间府接先帝驾时,君臣相见,两厢抱头痛苦,后家父大喝一声,臣今不能为国家处理,偷生在此,还有何脸面见大宋子民,旧时同道,随后拔剑自刎了。”

      赵构闻之怅然,幽幽叹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果然是不该记录进卷宗的。那么和你母亲失散后,你便流落到北地,被乔姨收养了?”

      林晚镜点点头,“和母亲失散后,我独自一人沿途乞讨到北地,差点饿死街头,是义母收留了我。不仅认我为义女还请人教会我武功,晚镜受义母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所以义母临终前嘱托晚镜来帮助皇上,晚镜必定尽心尽力完成义母的遗愿,不敢要求任何赏赐。”

      “晚镜啊,你是乔姨的义女,乔姨又视我如己出,真算起来,你可以叫我一声兄长。说话用不着这么生分。”

      可是那是平常人家,而你却是皇上。所谓伴君如伴虎,嚣张太甚于我自己没有好处。心里这样想着,当然不能说出来,她抬头淡淡一笑,应道:“皇上说的是,晚镜明白了。”

      赵构见她如此,知道她虽然没有完全释怀,却已没有刚才那么拘束了。
      不知为什么,每当林晚镜笑起来的时候,总会给他一种很舒适的感觉,心情也为之一畅。于是也不再勉强,想了想,开口道:“晚镜是个聪明人,这件事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既然说了,必然是有什么想法。朕猜测,你应该是想求朕为张大人平反昭雪。只是你难道就不怕朕真的追究起来,砍了你的头?”

      林晚镜苦笑一声,“说不怕,恐怕连我自己也不会信。可是父亲一生清廉自傲,把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如今他含恨而终却还要背上个叛臣贼子的名声,他怎么受得了,九泉之下也定是无法瞑目的。若能为父亲平反昭雪,纵使我死一千次一万次也值得。”她停下来笑了笑,“刚刚我和自己打赌,赌皇上不会杀我。”

      “为什么?你就这么自信?”赵构好奇。

      “因为您是个好皇帝。晚镜明白皇上的无奈。”这两句话说的莫名其妙,赵构却懂了。他无比真切的听见了林晚镜心中没有说出口的话:因为您会为义母流泪,会为岳元帅流泪,即使他们是因您而死。其实皇帝比任何人都要无奈,很多事明知道做了会被世人指责,却没有选择,也无法解释。

      赵构看着眼前这双清澈的眼睛,几乎要陷进去。
      十九岁之后,靖康之变,十几年来再也没有人如此懂他。眼中一热,几乎要再次流出泪来。他急忙背过身子,捂嘴低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咳,那个,嗯,晚镜啊,你也舟车劳顿了一天,让方峤领你下去休息吧。过两日,让刘大人带你入宫,朕还有事情交给你去办。方峤,你请刘大人进来。”

      自进了房间就一直未出声,不知隐在何处的方峤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林姑娘,这边请。”

      林晚镜对赵构笑了笑,欠了欠身随方峤走了出去。心中暗道:爹爹义父,你们说的对,他真的还不该死。

      一出屋子,便看见刘庭志正背着手在屋中转来转去,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这个刘庭志有的时候看起来城府极深,有时候又好像一点都沉不住气。也不知道那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刘大人,皇上请您进去。”

      见刘庭志进去后,林晚镜忽然无可无不可的道:“方大人,看起来皇上很信任您呐。”

      “林姑娘谬赞,方某是皇上的贴身侍卫,若不能让皇上信任,这岂非是臣下失职?”

      林晚镜微微一笑,懒懒道,“方大人的语气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的谦恭有礼啊。”忽的话锋一转,语气也明显尖锐起来,“可是方大人,您该明白——有些事皇上让您知道并不代表别人也都可以知道,您说是吗?”

      方峤明显的一怔,错愕的看向这个笑容和煦的女子。
      林晚镜却已恢复常态,语气淡然,笑容温和,“方大人,林某身为女子之事不欲别人知晓,不知您可否为林某保守秘密呢?”
      “多谢林公子提点,方峤失礼了。”

      林晚镜淡淡一笑,不再说话。此人心思玲珑,为人处世极为得体却又无算计之心,单纯而忠心,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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