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辰》麻酱烧酒

4、对不起

　　孟晓星是骗他的。

　　她当然记得。

　　而且早在刚刚饭桌上，父亲提起赵爷爷时就想起来了。

　　“那个喜爱侍弄花草的老赵去世了。”

　　她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

　　“刚刚我去遛弯的时候，刚好碰到老赵的女儿过来收拾东西。听说他们把这儿的房子卖了，也不知道院子里的那棵桑葚树怎么处理……”

　　“会砍掉吧。讲究风水的人是不会在院子里种树的，也只有老赵那个怪人，不仅种树，还把那棵桑葚树当成了宝贝。”

　　孟母摇了摇头，她是一个比较相信风水的人，因此实在无法理解老赵的行为。

　　“我忘了哪一年了，好像有小孩胡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摘了他好多桑葚，给他气坏了，挨家挨户去问是谁干的，最后也不知道找没找到罪魁祸首。”

　　孟晓星低头抱着碗，真正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那年赶上陈昭景要准备一个很重要的考试，不能陪她玩儿，她又害怕打扰他学习，因此约了其他小伙伴在篮球场打篮球。

　　回家路上，他们路过了赵爷爷家的院子。

　　其中一个小男孩指了指长到院外的浓密树叶。

　　“你们快看，有桑葚诶！”

　　“桑葚是什么，好吃吗？”

　　孟晓星扯着脖子，垫着脚尖张望，她还没吃过桑葚呢。

　　“好吃，很甜的，汁水爆开后，小颗粒在嘴里咯吱咯吱！”

　　她听得馋了，看了看手中的篮球，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们把篮球往上抛，砸点儿桑葚下来吃吧。”

　　几人眼睛一亮：“孟晓星，还得是你啊，一肚子坏水。”

　　“去你的，这是夸我吗？”

　　她眼睛一瞪，锤了那人一拳。

　　“但是砸下来掉到地上都烂掉了，没法吃了啊。”

　　孟晓星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嘿嘿一笑：“用我裙子接着不就行了。”

　　几人撸起袖子，说干就干。

　　正好赶上赵爷爷不在家，他们很快就成功地摘了一大兜子桑葚。

　　然而在分桑葚的时候却出现了争执。

　　“主意是我出的，衣服是我提供的，功劳我最大，应该我先挑桑葚吧。”

　　她拍开想要抓桑葚的黑手，一脸煞有其事。

　　“挑什么挑，坐这儿吃完得了呗，要是回家让爸妈看到了，我得被打的屁股开花！”

　　黑手的主人揉了揉自己的手背，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不行，我要拿回去给我哥哥吃。”

　　孟晓星想到自己离开时，看到陈昭景孤单的背影，临走前，她还听到他咳了好久，他那段时间染上风寒，咳嗽一直停不下来。

　　“天天就是哥哥，哥哥。”小男孩插起腰，一脸嘲讽，“你是你哥哥的跟屁虫吗？”

　　“是又怎么样！如果不是我哥哥有事，我才不会跟你们一起玩儿。”

　　她攥紧裙角，虽然生气，但是更怕裙子上的桑葚掉在地上。

　　“切，谁稀罕啊，你哥就是个不正常的，天天死个脸，跟个哑巴似的，我看你脑子也不正常，才能天天和他待在一起。”

　　孟晓星深吸一口气，将裙中的桑葚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

　　“你想干嘛？”

　　放好后，她拍了拍裙子，一脚就踹到了那人的身上。

　　“不许你说我哥哥的坏话！”

　　两人扭打在一起，旁人拉也拉不开。

　　最后当然是以她的胜利告终。

　　她美滋滋地挑选着硕大饱满的桑葚，匆匆忙忙小跑回家，冲洗干净后蹑手蹑脚地进了陈昭景的房间里。

　　“回来了？”

　　他没有回头，依旧伏案学习，但却听到她的小动静。

　　“嗯，你在忙吗？”

　　她站在房门口，伸长脖子往里探。

　　“还行……”

　　“哦，那我一会儿再来。”

　　爸妈说了，这几天不能打扰哥哥。

　　她刚要转身，就听到他猛地咳嗽几声。

　　“怎么了，你没事吧，要不要喝水？”

　　她也顾不得什么打不打扰了，一个健步如飞就冲到了他身边。

　　“不用，找我什么事？”

　　他手托在下巴上，静静地望着她，眼底含笑。

　　“嘿嘿，昭景哥哥，猜猜我身后藏了什么？”

　　“是什么呢？”他皱起眉头，一脸苦恼，“猜不到啊，星星到底给我准备了什么呢……”

　　“当当当当～”她将手里捧着的桑葚送到他面前，“你肯定没吃过这个，快尝尝甜不甜！”

　　他揪起放在最上面的一颗桑葚的梗，用牙齿将果肉咬住，送入口中。

　　桑葚的汁水染上了他的下唇，他笑着点了点头：“甜。”

　　由于离得近，孟晓星发现他洁白的牙齿上也被染成了紫色，一向优雅得体的哥哥此时此刻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她捂住嘴偷笑，感觉这样的陈昭景很有意思。

　　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被她发现后强烈地拒绝。

　　什么人啊，吃完桑葚，那个大脏手就要往她头上蹭！

　　两人偷偷藏在他的房间，你一颗我一颗，没多久就把桑葚全部吃完了。

　　孟晓星这才发现，原来陈昭景也是一个贪吃的人，但是平时他却从来不表现出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样可不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定要大声说出来！”她叉着腰，一脸得意地拍了拍自己，“在这一方面，你要多向我学习。”

　　陈昭景没说话，视线停留在她的裙子上。

　　“星星……”

　　“怎么了？”

　　“你的裙子怎么办？”

　　孟晓星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这才发现裙上已经大面积地沾上了桑葚汁水。

　　她大惊失色：“完蛋，要挨揍了！”

　　“啊，我讨厌被打到屁股开花！”她仰天长啸。

　　陈昭景坐在一旁偷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确实，星星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会大声说出来。

　　“放心吧，星星。”他一脸认真地看着面前满脸崩溃的女孩，冲她露出一个灿烂又靠谱的笑容，“我是不会让你挨揍的。”

　　非常感动的孟晓星一抬头，就看到陈昭景灿烂的一排大紫牙。

　　“额，哥……”她一脸一言难尽，“要不你先喝点水漱漱口吧。”

　　他们两人商量着，这件事自然不能告诉李婶，因为李婶帮她洗完衣服后，一定会告诉妈妈。

　　所以他们只能靠自己了。

　　“你刚刚回来的时候，被李婶看到了吗？”

　　孟晓星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有，她应该去买菜了。”

　　“好，你先把衣服换下来，我去接一盆水，咱们在我屋里集合。”

　　陈昭景严谨地下了作战目标。

　　“yes sir！”她挺直腰板，认真地敬了个礼。

　　然而他们还是太低估桑葚汁的怨念了。

　　“怎么办呀，根本洗不掉。”

　　无论陈昭景怎么揉搓衣服，那个紫色污渍就是顽固地留在衣服上，一点儿消失的迹象都没有。”

　　“哥哥，你想想办法呀……”

　　她着急的不得了，话语间已经带上了哭腔。

　　虽然她经常挨打，可是她还是很怕疼的。

　　“没事，你别慌。”

　　陈昭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他沉稳的样子给予了孟晓星力量和安全感，好像有他在，一切都不用怕。

　　每一次她闯了祸，都是陈昭景帮她善后解决的。

　　她相信他。

　　陈昭景思忖片刻，从厨房拿了瓶白醋和一小盒食盐回来。

　　“陈昭景！”她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我都要挨打了，你拿调味料干什么，开party吗？”

　　他没有说话，往水盆里倒了些许白醋，酸味瞬时间充满屋内。

　　她捏着鼻子，瞪着他不说话。

　　“过来。”

　　陈昭景拍了拍他的座椅。

　　她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位置上。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梳子，一点点耐心地将她的鸡窝梳顺开。

　　“疼就告诉我。”

　　很小的时候，他便经常为她梳发，她爱臭美，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编发技巧，给她编各种花里胡哨的发型，那个时候他们都小，没有审美的概念。

　　她总是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去，像只爱显摆的孔雀，逢人就说：“这是我哥哥编的头发。”

　　陈昭景也总是站在一旁害羞的笑着，一脸深藏功与名。

　　编的多了，他的手法自然就熟练了。

　　头发梳得好，那可是相当舒服的。

　　许是今天浪费了太多体力，不一会儿她就昏昏欲睡了。

　　陈昭景把头发梳开后，就发现她眼睛已经闭上，开始“小鸡啄米”了。

　　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放到自己的床上，给她掖好被子，听到她细微的鼾声后，嘴角微微勾起，想着裙子被白醋浸泡的时间差不多了，就蹲到一旁继续帮她洗裙子。

　　等她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屋里没有陈昭景的身影，她跑出去，便看到坐在门外，拿吹风机吹裙子的他。

　　“醒了？”他抬头瞅她一眼，晃了晃手里的裙子，“放心，你不会挨打了。”

　　都要挨打了，还能睡的那么香，真不愧是她。

　　她看到他手里的裙子，虽然褶皱很多，但桑葚汁水全部消失干净了。

　　“哥，我唯一的哥！”

　　她高兴地在原地打转。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晚上要睡觉地时候，家门却被敲响。

　　是赵爷爷，他一脸愤怒地问知不知道是谁摘了他的桑葚。

　　父母被他的意外来访吓了一跳，一边宽慰他，一边把她和陈昭景叫了过来。

　　面对赵爷爷的怒火，她害怕极了，低垂着眼下意识地否认，而他站在她的旁边，偏头看着她沉默不语。

　　躺在床上，孟晓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想起赵爷爷的神情，愤怒中带着心疼。

　　又忽的想起陈昭景看向她时眼中流露出来的失望。

　　她开始后悔了。

　　于是孟晓星偷偷下了床，溜到了陈昭景的房间。

　　他坐在床上，半倚靠着墙，低头翻着手里的书。

　　“来了。”

　　听到屋门被推开，他面无表情地继续低头看着书，不给她一个眼神，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像是知道她会来，并一直在等待她。

　　他不说话，而她站在一旁踌躇不安。

　　“我错了。”她低头绞着手指，“我不应该去偷摘别人种的桑葚。”

　　他依旧沉默，台灯散发着淡淡暖光，打在他半边脸上，孟晓星只能看到他眼里的失望和冷淡，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这让她感觉无比陌生。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看着他冷到能结冰的表情，孟晓星觉得比被妈妈狠狠打一顿还痛。

　　“我真的知道错了。”她扑到陈昭景的床边，半跪在地上，抓住他睡衣的衣袖，晃了晃，一脸委屈，“哥，你不要生我气了，不要不理我。”

　　他将书合上，闭眼揉了揉眉头，淡淡地说道：“我还以为那桑葚是你买来的。”

　　她向来贪玩又没什么生活经验，所以即使看到她一身狼藉，他也没有多想。

　　“对不起。”

　　孟晓星嘴一瘪，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

　　她不是觉得委屈，而是真真实实地感到后悔和后怕，

　　后悔自己不该去摘赵爷爷家的桑葚，害怕陈昭景自此对她失望，再也不搭理她。

　　“你不该对我道歉……”

　　他声音紧绷，还想说什么，但抬头看到她剧烈抽泣到要吐的样子，嘴巴张了张，想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好了，别哭了。”

　　他板着脸，从床头柜扯了几张纸巾给她。

　　“把脸擦干净。”

　　她接过纸巾，却依旧哭泣不止。

　　“再哭就回去。”

　　“我，我不回去。”她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委屈地说道，“哥，我，我哭的，停，停不下来了，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冲她伸出手：“过来。”

　　她抽泣着凑过去。

　　陈昭景从她手里接过纸巾，一边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痕，一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好了，不哭了。”

　　“你动静再大一点儿，父母就该醒过来了。”

　　“到时候他们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孟晓星捂住嘴，眼睛里闪着泪光，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小声保证：“我，我不哭了。”

　　等她情绪彻底平复下来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一向沉着冷静的他在看到自己哭了的时候，也有了几分手足无措。

　　虽然陈昭景不跟她置气了，但她想到晚上他说的话，还是内疚的辗转反侧。

　　因此第二天她早早就起了床。

　　她要去跟赵爷爷坦白，要向他郑重其事地道歉。

　　她蹑手蹑脚出了门，一路小跑到了赵爷爷家门口。

　　出乎她意料，赵爷爷家院子的大铁门并没有关严实，她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露出一个小缝。

　　但是私闯名宅是不对的。

　　她就偷偷从小缝里看一眼，看看赵爷爷起没起床，若是没人在院子里，她就在外面等一等。

　　赵爷爷已经醒了，正坐在树下的摇椅上，手里拿着蒲扇，紧锁着眉头，眼神锐利地瞪着站在他院子中间的人。

　　他抬起手，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来人，嘴里说些什么。
　　看他表情那么可怖，大抵能猜出口中的话不怎么好听。

　　孟晓星望着那个消瘦挺拔的背影，他低着头，一直在默默承受着赵爷爷的怒火，最后他弯下腰，垂下头，冲着赵爷爷深深的鞠了一躬。

　　她高傲优秀的哥哥，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替自己那不懂事的妹妹承担错误。

　　想到那个场景，孟晓星被心中的愧疚淹没。

　　陈昭景那时正在备战高考，却还是要为她操那么多的心，像个仆人一样帮她洗衣服、梳头发、处理她闯的祸。

　　他估计都快烦死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