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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今夕是何夕,今夕犹不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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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莹,咱们找个茶楼坐一下,这街上全都是人,挤得我头都晕了。”公孙础润被紫莹拉着踉跄的走在人群里,被那些兴高采烈看花灯人挤的够呛,勉强维持住脸上的淡笑,周围喧哗震天,吵得他早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那多没有意思啊,我想去放天灯,我们去那边。”紫莹精神十足,拉起公孙础润的手就往里挤,忙活了大半天,终于买到了几个素雅的天灯,又借了毛笔,她才终于安静下来,呆在一边写东西。
公孙础润终于可以暂时摆脱人群,找个角落歇息一下,这才好好的打量了四周,除了铺天盖地的花灯,就是那些相拥着看花灯的情侣,商国民风朴实,男女之交上有些开放自由,当然贵贱仍然是不能通婚就是。公孙础润回身看了眼紫莹,难得她安静的坐着,平日里,府里的内务紫莹一手包办,即便有片刻的闲暇,也都耗在了琢磨着给哥哥炖什么汤用什么材料这些事上,明明嘱咐了不要费心,哪里肯听。那日,让她跟商月景走,死活不肯,哥哥还在京里,她怎么能独自幸福。那人走时,那么坚定的眼神,分明在说,终有一天,还会回来,到那时,不管紫莹愿不愿意,都要带走她。也罢,人生苦短,能有几个知心人,既然遇上了,何不成全。想到这,心里涌起了失落,这么宝贝的妹妹,哪里舍得交给别人,哪里放心交给别人。
“呦,是个美人,少爷果然没看走眼。”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这么群人,跟公孙础润擦身而过,其中一个一脸狗腿相的人指着紫莹嘻嘻的笑着说道。
紫莹循声回望了一眼,为首的那人立刻两眼放光,咂着嘴说道:“这美人儿肯定不是京都的,要不少爷怎么会没见过……瞧这脸,瞧这身段,极品啊……”
紫莹先是一愣,后来才反应过来,抱着花灯要走,那人示意了一下,奴仆们立刻把她团团围住,挡住了她的去路。
“在给谁放花灯呢,是不是给本少爷我啊?”为首的那个肥头大耳的人肥腻腻的手就往紫莹的脸上蹭。紫莹嫌恶的闪开,公孙础润见状立刻上前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那边花灯不错,我们去那边吧。”不着痕迹的拉过紫莹,顺势躲过了那个色狼的肥手,公孙础润装作没看见他,拉着紫莹就走。紫莹也非常配合,乖顺的跟着,没有说半句话,但是手里紧紧的拥着花灯,跟宝贝似得护着。
“哟,这么急着去哪啊?”那个人死皮赖脸的跟在后面,手已经不老实的往紫莹这边伸出来,眼看就要搭上她的肩……公孙础润侧身将紫莹挡在身侧,他讪讪的缩手,有些恼怒的看着面前的人,只一眼,眼神立刻猥亵起来,上下来回的打量了公孙础润半晌,吸了口口水对身边的家丁说道:“仔细一看,这小官人更不错,少爷我今天真是有福了。”
站在他旁边的家丁开始撩起袖子,说道:“少爷,抓回去?”那人横了手下一眼,又转过来笑着说道:“怎么能抓回去呢,给少爷我请回去……少一根汗毛为你们是问……”
“是……”那帮家丁说着围了上来,公孙础润和紫莹都是一身的平民服饰,没带半个侍从,若是平时,无痕在身边,总会在身后不远处跟着,可是这几天,恰好派他出去公干了。公孙础润有些气愤这个壳子的主人当年怎么就没习半点武艺,明知这样的相貌,想要吸引几个登徒子是一点难度都没有,还不想着学点防身术,真是太没有先见之明了。
那贼仆的手几乎触到公孙础润的脸边,紫莹白皙玉润的手背突然横在眼前,耳边听得那仆人一声惨叫,“嘎吱“一声的骨裂,让人听了心惊肉跳。眼前一亮,再注目,紫莹的手已经到了那少爷的颈上,五指成曲,像一把铁手牢牢的锁住那人的三寸之处,血顺着指间溢出,那人眼一翻,几乎要晕过去,勉强抖着腿站立着,嘴里语无伦次的叫着“女侠饶命,女侠饶命……不敢了,我……磕头……”
旁边的众多仆从也吓得不轻,刚刚的那个捧着手倒在地上哀嚎,其他人纷纷跪下来求饶。旁边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惊诧了一声,“这不是国舅爷的独子吗!”紫莹的眼神立刻锐利起来,手下不见丝毫的松动。人群之中突然一阵锐利的呼啸,眼一眨,紫莹便到了公孙础润面前,挡在他面前的右手血花溅出,喷了他满襟。紫莹闭目倚在他怀里,呼吸不稳,拳头慢慢展开,手心里一枚被血染红的枣核掉落,那枣核要打的正是公孙础润的命门。
韩重阳一见紫莹受伤了,哪里还顾得自己刚刚狼狈的样子,就命令仆役趁机将他们都带回去。
“住手。”人群中一声轻喝传来。公孙础润循声看去,一眼看到了角落里的韩心铭。
韩重阳像是看到了煞星,脸色立刻萎靡了下去,憋屈着叫了声“堂弟”,立刻悻悻的带着一帮人走了,走时还回身看了一眼紫莹,倒是被紫莹狠狠的瞪了回去。
韩心铭看着公孙础润,脸色一如那天看到的那般苍白。后者却只是冷笑了一声,扶住紫莹转身要走,看紫莹的样子,怕是伤的不轻。刚刚紫莹不过两招,便已看出功力非凡,哪里想到这人群之中更有山外青山楼外楼。
“础……王……公子,”韩心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公孙础润顿步,没有回身,只听得身后的人说道:“小姐如此皆因舍弟,还请公子让我代舍弟赔罪。”
公孙础润举步,韩心铭急着说道:“薛神医正在府上做客,不妨让他给小姐看看,想必会有奇效。”
原来是那个薛雨桐,倒忘了,现下三月份,他该来了。传闻,他的医术,便是阎王也要忍让三分。平生喜欢周游四海,唯有三月,琼花开放,才会来京都,约那树下人。
紫莹一声压抑的清咳,嘴角处溢出丝丝红艳,公孙础润要转身,她却瞪圆了眼睛,轻道:“我便是死了,也不要姓韩的人施舍。”公孙础润点头,慢慢的向前,想必身后的人也听到了这一句,没有再多言。
到了夜里,紫莹便发起烧来,唇色慢慢的变紫,这分明是中毒之相。太医宣了一批又一批,均是摇头。
公孙础润站在水榭中,默默的看着窗棂之上,月色如华,掩映成烟。到底是谁,非要他去找薛雨桐,那个视韩心铭为平生至爱的人,琼花雨落,树下相思,成茧成蝶。
四更时分,公孙础润站在尚书府的门厅里,低低的道了一声“我来了”,碧纱窗外,一抹寒光,剑尖直指他的喉间。薛雨桐双眼赤红,握剑的手忍不住颤抖,冷冷的问道:“你该死,为什么不死?”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公孙础润直直的看着对面的人,清明如水的目光投进那人充满杀意的眸里,有什么丝丝漫延,说不清道不明。
“你答应过什么?”薛雨桐问,慢慢的放下手中的剑,回身不再看他,还有那蛊惑人心的目光。
“我没有做到,也会为此付出代价,你放心。”公孙础润道,慢慢的走近,抓住他垂落的剑身,往胸口送。
“不要!”屏风之后,一个人影冲了出来,一把抵住他欲刺入身体的剑尖,抬眼看着公孙础润,满脸的担心。
公孙础润却不看他,望着薛雨桐的背影,后者轻轻的叹了口气,放开了剑柄,剑“哐当”一声落地,满室寒声入耳,冰冷异常。
“我去看看公主,”薛雨桐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门厅内,两个人寂静的呼吸着,有滴水的声音传来,公孙础润的心才静了,退后一步,转身要离去。
“你是谁?”韩心铭的声音,不似之前的焦急,有些落寞的感觉。
公孙础润诧异的回身,见他趋前几步,半晌缓声道:“你究竟是谁?我竟认不出。”一双眸子牢牢的锁住公孙础润,或者是透过他的一双眼睛牢牢的锁住了我。我不由的后退一步,从公孙础润的眼睛里往外看去,看着这个躯壳所看到的一切,那一瞬间竟有一种错觉,今夕是何夕,今夕犹不真。
刚醒来时,连自己都被吓得个半死。那时明明还在刑场上,满场的肃静,只待一声令下手起刀落,二十年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那时明明身负几十斤中的枷锁,从午时二刻到午时三刻的漫长等待,白家人站在一边,碧家人站在另一边,等着我血染法场,人头落地。我闭着眼睛,只求即便是到最后一刻我还是这么浑浑噩噩,糊里糊涂。
再醒来时,一抹明紫偎在枕边,见我睁眼,泪千行却无声。那一刻才明白,原来这就是生离死别。对着镜子,里面是一张苍白到透明的脸,若不是那抹明紫细声安慰,我定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死人,死的不彻底罢了。镜子里的那双眸子,沉痛的浑浊,看不到一丝的光明,阴霾压抑着一切,便是这身子里的魂魄已是我,也被他压的不能喘息。明紫一直围绕在身边,叫这身体“六哥”,好半天,我才能反应过来,就那么一霎那间,前世的记忆如流水般纷纷退却,今世活生生的在脑海里重现。
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身子才算有些灵便,这副架子才好像是自己的一样。只是这人的记忆压的我生疼,骨子里的怯懦叫我生气,我端端正正的坐在镜前,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觉得不耐,随手拿起明紫的绣花针在眉心一刺,血珠子立刻涌出来,顺着鼻子往下流淌,那血线将脸一分为二,明生生的的映在了镜子里,也映在了我心里。那张无用的脸总算是消失了,我一笑,因着这血,有些诡异,我才真正的畅快起来。撩起袍服的衣襟抹了抹,眉心一颗血痣,此后伴随我一生。
那抹明紫一直都在身边,别人叫她“公主”,我左看右看就是不像,跟公主的身份比起来她就是小家碧玉,这才想起来她是婢子所出,在宫里地位尴尬,受尽了欺辱和虐待,这个壳子的主人当年出宫,见她无依,便一并带了出来,安置在府里。在他心里,除了母后,那便是他唯一的亲人。只是他也舍得,竟这么走了。
夜已深了,韩心铭的那一句“我竟认不出”让我感到好笑,还魂以来,我虽不知公孙础润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因为他的记忆都在,我遂而觉得有把握把这个人演的个十成十出来,便是连紫莹也不曾这般怀疑过六哥的真实性,那韩心铭又是个什么东西,连当日的公孙础润都看不清,又怎么会看得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