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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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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老二的丫头要结婚了,日子就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号。
“不知道四舅来不来?”“来里!斌娃端午到城上去问了,说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小人的事是小人的事,娃子的事是娃子的事。”姐夫和小舅母也就是老三的媳妇望着院子里的梨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四舅就是这家的老四。
旧社会的日子苦,虽然太爷爷不辞劳苦生了五个男娃,最后还是死掉了三个。剩下了老二和三。老二打了光棍,老三养了一个儿子和两个丫头。哥俩就把这个儿子当成了宝贝供着。
一天夜里,这娃哭的不行,可吓坏了这哥俩。又听老人说,这是叫鬼缠上了,找只白公鸡砍掉脑袋,从后墙扔出去,就好了。于是哥俩跑东家,问西家,找了一只纯白色的公鸡剁掉鸡头,扔出墙去,可算这娃好了。不过,从此以后这娃也就叫鸡换娃了。鸡换娃可有出息,虽然初小才上到五年级,但是写字,打算盘样样在行。先到山民两县公安局当人股处股长,后来又脱产到家,做了十几年的大队书记,成了影响一时的人物。最重要的是鸡换娃还生了五个小子一个姑娘。可算老张家有人丁兴旺了。本来姑娘是老三,但男人排顺序一般不算女的,所以当他们都长大成人,别被人老几老几的叫开时,姑娘就更没名了,而只管男的从老大排到了老五。姑娘和她的娘家也变成了五个家庭里男方的唯一的亲戚。
时光如水人如浪,八七年的那个秋天,五十二岁的鸡换娃扔下他的五个儿子去了。儿子们又在新的时代里开始了生生不惜的奋斗之旅。而他的死也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谜团。一个较为普遍的说法是,饮酒过量引起了脑溢血,导致的死亡。当然还有一些说法,比如喝酒后跟有矛盾的人动手了,这主要是老大和老四的想法。总之,那夜,鸡换娃是跟一般多年的酒友喝酒的,夜里十二点多,有人急切的敲开了他家的门,对披着烂棉袄的老三说,你老子在黄家崖头躺地里,快背去。老三把烂棉衣紧一紧,就跑出去了。
弟兄几个对老子都有一种崇拜感,认为它是一棵永远不会倒下的树,一把能够永远庇护他们的伞。
果然鸡换娃还是好好地,只不过酒喝多了,迷糊了,躺在路上就打开呼噜了。
老三说:“爹,这么冷的天,你咋睡这儿了?”
鸡换娃没回答。
老三扶起肥硕的鸡换娃,背在背上,在黑漆漆的夜里往家里走去了。
第二天,鸡换娃死了!都说是脑溢血。
那一天,老三的儿子生下45天。
十几年过去了,稍有点学识的老四在几个乡政府也干出了名堂。那年,他留下农村的房子和土地,带着老婆孩子搬到城里去了。走的时候,弟兄几个和各自的婆姨都来送行。男的搬重家什,女的搬细软,侄子辈的也都争着往车里拿东西,妯娌们也将以前的各种不好的印象化成离别时的一种特殊感情,说不上是忧伤,也说不上是喜悦,似乎是重大改变之后的新局面的一种企盼。
其实,前一天晚上,老四就把大伙都请到家里说过了。根据哥儿几个现在的情况,对土地和房子做了一个交待。
老四说:“这几年,地也没啥种头了,我那五亩二分地,你们谁想种了就种去。”的确,最近几年,粮食价格下降,化肥价格上涨,还要交农业税,种地没几个收入了!
老二搓着头说:“就是啊,土头厚点的还能收点,土头薄的那和河滩地就收不上个啥。”
老三看着他女人,说:“不行我们种上吧?”
女人瞪了他一眼说:“我们那点种上够三个人吃就行了,种那么多干啥哩?”老三看着女人“嘿嘿”笑了两声。这时候,老大说:“就是,老三外头跑着赚个娃子的学费和零花钱,吃的那点够了就行了么。”
……
老四叫坐在地下发呆的女把茶沏上,女人赶紧起来,提过茶壶给老三和老四把茶添满了。
老五女人看了一眼老二女人,对老五说:“要不我们种上吧,他奶奶要填一个炕,还要喂牛,我们的那点草不够。”(奶奶自分家之后,就在老五那住)老五刚要说啥,老二女人说;“房后头的和北面子的那两块给我们留下,我们给那几只羊种点苜蓿。”老五女人跟着说:“那就你们都种去,我们不种了。”
老大对老二说:“你们种上对这里,给牛和羊种些草,现在那小尾寒羊正在全县推广,过几年下几个羔子也能喂住。”
老三女人说街门还开着呢,叫大家先聊着,自己先走了。
老四对老二说:“咋办呢?就你们种上里么?”老二笑着搓起了头,他说:“前院子里的那粉碎机一启动,灰尘多的人没法住,还说到后头的院子里住呢。”
老四女人低着头,拿着烧火棍在地上来回划拉着。
老四说:“那就住下么,人都走了,房子空着干吗?”
老大皱了一下眉头,跟着说:“恩,就是,房子这东西,不住人朽的快得很。
没人同意,也没人反对。屋子里一阵安静。
一会儿,劳务女人说迟了,两个娃还在屋里呢,老五也就站起来,准备一起走。老大说,还走呢,再坐坐了一块走吧。老五女人又说:“快走吧,还有啥坐头。”于是,老四女人就起身送了两人出去了。
老三问起了老四城上买的楼房的情况,说钱都给了吗?一个月得花多少钱等等的一些问题。老四和老二都给介绍了一下。哥几个都喝着茶,一时无语。最后,老四对老二说:“明天早上我把屋里东西都收拾一下,中午给你门上的钥匙吧。”老二说:“没事,什么时候给都行呢。”于是,老大、老二和他女人、老三出门各回各家了。
……
不舍中,老四走掉了。土地老二种了。房子老二住了。
城里的老四,日子过得自然不错。甚至每次回老家,都要给几个孙子辈的小孩子买些好吃的,都要给奶奶买上个卤鸡呀啥的。过年过节,还要给添置衣服,床单之类的。其他四个儿子则很少再管老母亲的一些生活物品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正值壮年的老四会突然病倒。
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老三的儿子正在高考。白天老三看过儿子之后,和几个朋友在外面聊了一阵又到老四家看了一下,晚上就去城附近的挑担家住去了。半夜,老三手机响了。老四女人声音颤抖着说:“他三爹,你赶紧过来,元旦(老四儿子的小名)他爹不行了!”老三心头一紧,骑上挑担家的自行车就赶了过去。到县医院检查发现是脑溢血,但是这里条件有限,控制不了,必须赶紧转院。好在老四单位上有车送,赶紧转到了市医院。尽管在市医院昏迷了七天人才醒,但命总算是保住了。七天里,家人也做着各种打算。老大女人吓得只知道“嘤嘤”的低泣,在外打工的老二老五也都放下手中的活回来了,老三已经通知了他们共有的和老四独有的亲戚,做好了准备后事的打算……
老四是醒了,但是基本上还不能动,兄弟几个轮流照顾了一个多月,包括老三高考完的儿子,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人将尽是,旁人总能记起他的好来,而且感觉是那么亲切。而人将尽又没尽,反而清醒时,似乎又该当成一个没得过病的正常人了。帮一天忙,就要得到一天的回报。所以,尽管是照顾一个受了重大创伤的病人,那其中还是流下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这天下午,城上过来的汽车停在了公路上,售票员帮着老四小心翼翼的从车上了下来了。其实,自从老四自己能拄着拐子走路之后,他就常来老家。一是看望年老的母亲,二是班不能上了,在家呆着转来转去也觉得无聊。自87年鸡换娃去世以后母亲就一个人待,而且人越老,也越受儿媳妇的冷落。这两年也就是老四常给老母亲买鞋买袜子,照顾着老人的生活。有的女人说:以前是老四在政府工作呢,有钱,现在越是没钱了,还越爱摆个阔。不过,只有老三上高中的儿子知道他爸爸是真疼奶奶。老二、老大和老三的房子在公路北面挨着排着,老四抬头看了一下,慢慢的往老二家走去。(本来他是想直接去老三家的,可是汽车司机停车太快了。)进门后,看见老二女人坐在门前一个小凳子上坐着针线活。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进来的是老四,老二女人问:“咋这会儿过来了?”顿了一下,又说:“先进去,我还有点针线活哩!”老四吃力的抬脚进了老二家的屋里。一会儿老二女人进来问:“喝茶不?喝了给你沏。”老四咽了口唾沫说:“给我倒上一杯。”茶沏来了,放到了前面的桌子上,里面飘着几根茶叶,冒着一丝热气。老二女人又出去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老四端起那杯茶,感受到三四十度的水,如他们弟兄之间的感情一样,不禁有些寒心,可是那几根茶叶还飘在上面,使这水似乎又不是它本来的无色无味的状态了。想完了就想完了,兄弟们再不好,也还有个母亲在呢,何必呢!老四慢慢走过去,按开了电视机的电源开关,找见了桌子上的遥控器,坐在沙发上一个人看起电视来。
五点多了,老二女人走进来说:
“吃饭不了,吃了还有昨天的面我给你下去。”
老四没说话。
一会儿,老二女人端来了一碗饭,说:
“就这些了,你吃吧,我一个人今天下午不做了再。”
老四没有说话吃了。
起身的时候,老四说“
“包先给我放下,我去老大和老三家看看,等等和妈睡觉去!”
老二女人立刻说:“我的屋里不放你的包,快提到谁家谁家去。”
老四吸了一口气,吃力的勾下腰,食指和中指勾着小包左边的小带子慢慢的拉过来走了。没有说话。
那夜,老四跟老母亲睡了。夜里,他问母亲说:爹死了之后,是谁给选的墓地啊?母亲的耳朵不行了,又说了几遍,才含含糊糊的说:不知道了,忘了,那时候就是老二、老三管着弄的,早忘掉了。老四也没期望七十多岁的母亲能说出什么来。
第二天,老三女人刚打扫完屋里,老四就提着包进来了。
老三女人问:“咋这么早啊?
老四说:“早些坐刘家的车走,这里也呆不住了。”
女人楞了一下说:咋才来就走啊 ?
老四没回答。
老三女人赶紧打了两个荷包蛋,老四就着锅盔吃了!
老三边起床边我能老四:怎么昨天刚来今天就走啊?
老四没有回答。
八点,刘家的车准时过来了。老四走了。
半个月后,老四女人来了,包里装着他家的户口本、身份证和老四的章子……
第二天老四也来了。他叫女人吧老母亲住的那间房子打扫干净。又请老三到镇上买了两只鸡,请了村主任,文书,以及自家的弟兄几个。
太阳往下落的时候,邀请的也都陆续过来了。
大队书记止住了弟兄们的闲聊,以开会的口吻宣布了老四今天召集大家的目的。原来,老四想把他的地重新分一下。书记说:德文想重新分下地,今天兄弟们都在,大家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老四接着说:现在妈一个人住在下面,也没个人照料,我的意思是那几亩地大家都种上点,地的补助就给老妈花去。听到这儿,老二女人不依了,立刻站起来说:“这地我都种了好几年了,你说分就分吗?”老四说:“你也是高中生,你自己想吧!”老二女人便骂开了,她说:你个小人,你就是个小人,我伺候你十几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女人还要接着说,老二重重的哎呀了一声,打断了女人的话。老四女人紧跟着说:恩,就是地,我们不是小人,还有谁是小人啊……
夜那么静,兄弟几个沉默着,他们在想什么呢?
老大在想他该种哪块地吗?老二呢?他也许在想兄弟们怎么成这样了?老三呢?他肯定为老二的女人当着那么多人面由嘴胡说而恼火,他一向对女人的这种强词夺理的做法感到厌恶。老四在想什么呢?老五呢?……
弟兄们出来了,老三拿着一份合同,正是这晚大家签的,书记和文书是证人。
大家默默的离开、回家。老三有点醉,路上,他又想起了鸡换娃喝醉酒叫他去背的那夜,漆黑、寒冷。而如今,兄弟们的变化却叫他心寒……也许,五人各有各的寒心事吧。
冬天并没有走远,夜还很长。月光洒到了老三睡觉得房间里,带着点点寒冷,看看被月亮照亮的窗户,老三翻来覆去睡不着。老四似乎也睡不着,他吃力的翻起身给老母亲掩了掩被子,女人也没睡着,睁着眼睛看着他……
第二天,老四和女人回城上去了。
四个月转眼间过去了,老四常在班车上给母亲带些东西,可就是再没来过老家。
六月份老二丫头要结婚了,兄弟们希望老四能来。老三上大学的儿子回来也知道了,他说:“应该会来的,毕竟是亲兄弟嘛,况且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小人的事是小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