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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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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冬天。
和往年的冬天似乎没什么不同,蓝阳市的北风依旧吹得格外冷,冷得刺骨。
肆虐的风不给弱小的生物一点活路。
新年伊始,整座蓝阳市都沉浸在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里。烟火映亮了整片原本漆黑可怖的天空。
可再亮的烟火也没能照亮一些阴暗的角落。
厚重的雪花成片地砸在蓝阳市市区边缘的一个贫民窟,砸在一片片老旧的瓦片上,砸得这里的人都喘不过气来,整片土地寂静得和喧闹的市区丝毫不沾边。
月色笼罩之下的幽深巷子,传来阵阵几乎不可闻的呻//吟声。
巷子深得过头了,已然不知这声音到底是从哪传来的,在冰冷白光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恐怖。
巷子深处,凭借着微弱的惨白月光,依稀可以认清站立着的少年的模样。
他微微喘着气,呼出一片白雾。粘稠的血液划过他苍白的脸颊和失了血色的唇,顺着脖子落下,滑进衣领深处。
身上的衣服也在刚刚的打斗中被扯得十分凌乱,丝丝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他却不觉得冷,只感觉吸进呼出的气都粘连了丝丝的甜腥味。
他用力攥紧从角落里捡来的一小截发黄的钢筋,上面还滴着不知道是谁的血,在离脚不远的地上渐渐凝聚成一滩黑褐色的痕迹。
他谨慎地踹了踹地上趴着的三五个人,确认他们真的不动了之后,才放开钢筋,慢慢顺着墙无力地滑落在地。
怀沇松了松刚刚拿着钢筋的手,握得太用力了,以至于现在手僵硬得动不了,稍微试图动一动,整只手的肌肉和骨头都在叫嚣着拒绝。手掌上也沾满了铁锈。
转了转手腕,僵硬的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他皱着眉,不知道是脏的还是疼的或是冷的。
他蹲坐在墙角,喘着气眯着地上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怀安。
他的好父亲。
用过年吃团圆饭的借口,把他鸠占鹊巢的情人偷偷带回家给了名分,甚至连那个明明大了他两岁还要叫怀沇哥哥的私生子都一并带了回去,在整个怀家面前宣布,等他老了就把怀氏整个产业都交由怀鸢继承。
怀沇都替他害臊。
只是刚把人带回来就这么迫不及待送他去死了……还真是怀安的作风。
还没等怀沇想完,身上突然传来的层层热浪就要把他裹挟进欲望的深渊。
妈的。
刚刚一门心思只顾着逃出来,忽视了这药的作用,现在平静下来,才觉察到这药有多猛。
为了攀上李家这根高枝,连把自己儿子送到李家千金的床上都不带眨眼的。也不怕别人说他门怀家是倒插门的。
怀沇撑了撑地,借助着墙吃力地站起来。
右手握成拳使劲往墙上砸了一拳,丝丝血迹从指关节蔓延开来。
铁锈味从鼻尖灌入,怀沇疼得嘴唇更加惨白了,才觉得神志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还是只能弓着腰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挪。
因为药效,怀沇的腿都在微微打着颤,以至于扶着墙的手,关节都有些用力得微微泛白。
蓝阳市虽然繁华,可这是贫民窟,和所有热闹都不搭边的贫民窟。
这里的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生机发愁,平时这里人就不多,过了年都在趁着这个对其他人来说意义非凡的日子多出去赚钱,这会哪有人还能在家端坐。于他们来说,这天和一年的其他三百六十多天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人可以帮他。
他保不准现在解决掉这一批人,怀安会不会再带人来追他,他只能用尽全力往前走。
只是移动的速度实在有限,一时半会还真走不远,只能看上天是否保佑他能躲过这一劫……
不知道时间又过去多久,怀沇的腿实在是迈不动了,每走一步都犹如灌铅,汗水混合着血液浸染了他的眼睛,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好在,他看见了一处亮光。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地去向那束光亮靠近,伸出手想抓住,但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早晨,怀沇是被冻醒的。
昨天那一剂猛药,直到现在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身上盖着的陌生薄毯。
几乎是一瞬间,他坐立起来,警觉地看着四周。
他躺在一个不算大的沙发上,腿还超出了它一截。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那件衣服,只是看得出来被人仔细擦过,沾着的血迹也淡得在皮面的外套上几乎看不出来了。
周围除了床和一些必要的家具以外,只有四面斑驳掉皮的老墙,连窗户都是上个世纪纸糊还漏风的那种。
脑子不太清明,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唯一的想法就是。
他被怀安绑回去了?
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直到那扇破旧摇曳的小木门被推开,才结束了他的胡思乱想。
怀沇转头警惕地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单薄的瘦小女人。
“你没事吧,昨晚你一身血敲我的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你就倒下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弄得一身血,但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让你倒在我家门口,就把你带进来了,”她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先喝粥吧。”
怀沇仍很警惕,接过了粥,没急着喝,只是舀了舀,说:“昨晚谢谢你。”他知道半夜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敲自己家的门,是个人都会怕,何况还把他带回来了,所以怀沇确实对她怀有几分感激。
“没事,”顾温回答他,“我家里没有男人的衣服,所以只给你擦了擦。”
她没有主动提昨晚的事,怀沇也没有兴趣提及。
沉默了半晌。
怀沇从半躺的姿势换成坐着,冷不丁开口:“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到怀明集团找我,我叫怀沇。”说着放下碗,理了理衣襟,准备起身。
顾温回道:“好。”
看着那碗没动过的粥,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只是一闪而过,怀沇也没有留意到。
他推开门,屋外是比屋内更寒冷的冬天。猎猎作响的风像是要吞没世界般贪婪地刮着。
外套已经在昨晚被刮蹭得没什么遮风的作用了,他干脆把它脱下来,拿在手里,只穿着一件不算厚的高领毛衣。
怀沇踏步走进了漫天的白雪中,直到白色将他这点小小的黑色彻底吞没。
……
怀家在蓝阳市扎根一百多年了,从怀沇太爷爷那辈白手起家,凭着过硬的手段,愣是在短短十几年里就成为了蓝阳市的有脸人物。现在的怀家,在蓝阳市扎得牢牢的,虽然比不上发展了几百年的世大家,也能在蓝阳市有一番话语权。
其对外公布的仅仅是怀家开的大大小小公司,实际上在灰色地带做的那些见不得人勾当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从这里得的钱,远远多于正经生意得来的。
但自从去年年初怀沇爷爷身体渐渐不好开始,怀安就动了独揽一家之大的念头。可怀安那点不该有的心思早就被怀靳摸得门儿清,他不会放任怀安揽权,特别是自己还没死呢。所以他早就在暗中给怀沇放权,让他这个孙子来对付他老子。正好怀沇也不想让怀安一个人吞下这么大的家产,就背着怀安建立了自己的产业。一年多下来,也算有点成绩。
怀阳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门口。
怀沇把西装理得一丝不苟,握紧了拳,挺直腰,敲响怀安办公室的门。
“进来。”
怀沇推开门,怀安正坐在位置上,似乎刚看完一份文件,抬起头微眯着眼看着他。
“来了。”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早料到怀沇会来,“坐。”
关上门,怀沇也懒得和他拐弯抹角,也没坐,站立着俯视怀安,“昨晚的事,是你做的。”
没有疑问,没有犹豫,平平淡淡地在陈述一件事实。
同样,怀安也直接了当地说:“是我,生日礼物满意吗?要知道,李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你昨晚闹那一下,南边海滩那块地直接吹了,你知道要是成了,我能从里面提多少吗?”眼前的少年虽然才堪堪过了十六岁,可身高却直逼一米八,怀安不可避免地必须对他怀有警惕。
他轻敲着桌板,一下一下像是扣在怀沇心里。
虽然早就知道是怀安做的,但听到他自己说出来,怀沇的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抽痛了一下。
怀沇忍住顺了烟灰缸给他开个瓢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冷静下来。
“是你没用才没有招到那块地,这也和我有关吗?”怀沇的手握得更用力了,缓了缓,继续说,“你也别这么着急解决我,何况我早就从老宅搬出去了不是吗?要真是待在一个屋檐下,你们不嫌恶心我还嫌。”
怀安没有生气,只是眼神更加犀利,“野草除不尽,永远是祸患。”
“那就把心吞到肚子里,只要你们不来招惹我,我也希望她能在死了人的宅子里住得心安理得,”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写着“怀经理”的亚克力小名牌,掰折了扔在怀安办公桌上,“好好干,董事长。”
说完,转身出门,用力关上办公室的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怀安眼里仍是一片冰凉,拿起被怀沇摔下的东西,笑了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
怀沇。
你会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