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林林川

147、三〇（4）

　　五月的江南，已经也是很炎热的天气了。
　　窗外的石榴花早谢，浓密的枝叶里一些青果已挂上枝头，
　　谢妙法独自一人闷坐在自己房间里。这么多天了，丈夫尸骨已寒，而她却还是心意难平。回想前情，做女儿时对未婚夫声名武功的钦佩，对婚期的期待，如果那算是爱慕，即使是浅薄，也还是唯一的……后来的新婚，更是加深了这样的感情。可是，想到这回因父丧而终于回家的女儿南淑英，她的一生的幸福就毁于淑英来到自己身边的那一刻！
　　可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丈夫又死，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个孩子，到现在，也并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在这次叛乱中，竟是相残而同时死掉！如果知道，她该接受不了的。虽然一直很恨丈夫，可淑英毕竟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她对这孩子也还是有感情的。这回，她这次回来虽然变化了不少，再也不肯再告诉母亲自己的去向和任何情况，却还是依旧极尽一个女儿之孝，抚慰母亲，协理丧事。
　　现在，丈夫是死去了，他是“以死谢罪”，这让她又觉得感伤不已！只是，他究竟依旧是为国为民敢于担当的大侠！虽然她心里明白丈夫对己的愧疚和对死的无悔，可是，她终究不能去损害他身后名。她即使不当这个是安慰，却也还是不由悲伤，他究竟是用自己的死赎了自己的错……
　　只是，想到儿子，连带想到另外一个一直抚养长大的孩子，她不由又有些愤然了！这个雪儿，她更是倾注了更多的母爱，可师父去世，她竟然到现在都未曾来看一眼！她究竟在做什么？即使被六公主劫持，但他们母子都已经覆灭，她还有什么危险的？她也担心过，也问过儿子，却说她并没有事！没有事，为什么竟然还不来这里探望？难道竟是这么无情无义么？是不是身份恢复，就因此而进宫了——她原先在京里自然也听说玉萦雪和太子的一些传言？虽然她是不相信的，可是，现在她居然还不来！她又如何不往那方面想？即使她是被迫的……
　　更主要的，是儿子南书陌一直在盼望着呢！他新近除因父丧之外，更是消沉，做母亲的怎么看不出儿子的痛苦？或许雪儿会怨恨她师父使得她声名狼藉，就此决定放弃书陌而求自己声名的尊贵地位去了？可是，也不对，新皇已立，也并没有恢复那个大将军的名誉，雪儿的声名自然也没听到什么消息。或者是新皇因为先皇刚刚薨逝，还不及立后封妃？

　　南书陌离开父亲坟前，慢慢走到那个一直以来最喜欢去的山谷，从未有过的疲惫和悲伤溢满心头。父亲死后，他自然悲痛至极！可他不放心雪儿，他还是偷偷地连夜奔波亲自去探过一次，却听说鄂王府在皇帝回京之前就已被覆灭，而雪儿已从鄂王府出来。他知道是谁救了她——他终是又晚了一步。
　　雪儿没有来吊唁父亲，他自然理解的。她也是死了父亲，自然不能分身赶来！可是，这么久，为什么她还是不来看一眼？也许是在那个人身边，也许不愿使得他为难，也就不想彼此面对？这样，从此之后，他们就是两无瓜葛了吧！
　　可是，上次，他并没有把父亲的事完全告诉她，她又如何会因父亲“陷害”她而生气不肯来，而且，即使知道真相，她也不可能会怨恨父亲的……他总是这样想着，雪儿从不会恨人，甚至埋怨别人都很少！如今她身世已明，时过境迁，她该是更不会为此而对父亲有什么怨恨的，她肯定还是会感激这次父亲的拚死为国……她不会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肯定还会回来……
　　只是，他还是使她很伤心了吧！这一年多来，有多少事，虽说大多是误会，是上天作弄，但她受到的伤害、痛苦又有多少！所以，他只觉得这些他猜测她不来的理由不过是自我安慰，事实上，大概也只有那一个人才会使得她不能、不肯或不愿再回天南庄的吧！
　　看着山谷里慢慢移走的一方阳光，天色将晚，他慢慢站起来，该回家了。
　　现在，他只能等待，等待那个结果，说不定应该是早已注定的结果！只是，他实在是不甘心，不甘心啊！他不相信雪儿对他是没有情意的，决不相信的！他们从小在一起，都是以未婚夫妇的身份相处，他们也有过任何一对情侣都有过的海誓山盟，雪儿是不可能把自己只当作兄长的，不可能的！虽然在外面飘泊了那么多年，每次雪儿也都盼着他，想着他，念着他的，等着他的……她一直都是一心一意待他的！只是，现在，她却已经好久不在天南庄那个房间里了……
　　可是，他更不相信雪儿对原拓飞的情意就胜过对他，她只是暂时被他迷惑了！可是，那个原拓飞对她也的确是好，也许并不比他差……他纵然是信任自己和雪儿的情意，可那个人的付出，他又怎么视而不见？也许母亲说的对，他们若都只是普通人该有多好！命运为何如此捉弄他们！为什么要让雪儿经历这一场身世之变，不然他和雪儿该早已成亲……

　　南书陌走出山林，迎面一阵马蹄疾驰之声，一辆马车从远处奔来。
　　到他面前不远处，马车慢慢停下，南书陌抬头看去。
　　“陌哥哥！”
　　玉萦雪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南书陌一阵惊喜激动，又一阵凄凉酸苦，却还是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
　　“雪儿！”
　　“陌哥哥，我，我来晚了……”玉萦雪从他怀里仰起头，满怀歉意地说。
　　南书陌更觉歉疚，忙道：“不！我知道……你没有来晚……”看看四周，又问，“你一个人来的？”
　　“是。梁公公的人可能还是跟着，我……”
　　南书陌放下心来。
　　玉萦雪倒没想到能在这个山谷遇到陌哥哥，“陌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从爹的墓上回来，顺便就在……”
　　玉萦雪知道他的心思，“那我先去师父墓上拜祭吧。”
　　南书陌虽见天色已晚，但不让她先去，她自然也是不会安心，于是便一起再去父亲坟头。
　　玉萦雪匍匐墓前，呜咽不已。南书陌在一旁静静等着，心情亦是沉重的很！想到她身世既明，却是马上又遭遇父丧、母早死之消息，自然也是为她伤痛不已。

　　夜幕降临，山野虽照旧比其他地方清冷，但时令却还是使得它比其他季节要热闹一些。晚归巢的鸟儿还在枝头唱着不知疲倦的歌；不知哪一家的顽皮的小孩还在使劲吹着牧笛，那声音时断时续，悠悠地响着；山林更是幽深，五彩缤纷的花朵已被浓密的枝叶取代，它们都使得那条山径更加狭窄，却也让人觉得一种反常的荒凉。
　　南书陌拉着玉萦雪在他们经常坐的一根老槐树坐下。这棵槐树，大概总有几百岁了吧。是他们小时候一起出来游逛发现的，而后在某一年的夏天，却被雷电击中，死了大半。每年枯木逢春，却也还是有一小半枝头发出新芽，其他照旧只是虬结嶙峋的枯干。
　　两人默默坐了很久，直到一弯新月升上中天又慢慢西沉了。
　　南书陌不想再隐瞒，将父亲南潜肃和六公主的恩怨，连带他在玉萦雪身世上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了她，又道：“雪儿！你的身世，这些都是爹爹所为……爹爹说对不起你，我们的……婚约……”
　　“师父他……”玉萦雪惊讶，疑惑，痛苦，悲悯，歉疚……各种纷繁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那样一个侠义仁心、严肃方正的师父，他竟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师娘一生的痛苦，淑英姐姐……啊，她竟然真的是六公主所生！那么，就是她表姐了……
　　看着玉萦雪惊疑不信的神情，南书陌也是心意黯沉，他又何尝会愿意想到自己的父亲竟做了那样的事呢？他沉默半晌，暗暗深深地叹息。
　　“雪儿！你是公主，而爹爹那样……可我……我还是想，像以前所想的，像母亲所说的，我会从此归隐江湖，过平常人的生活……雪儿！你会不会还像从前那样……”愿意和他一起过那种日子？
　　但，现在他有什么理由对她提这样的要求呢？如果不是父亲，如果不是因为和他有婚约，她也不会遭遇那些挫折和痛苦……现在，父亲已把这一切弄成一团糟，他实在不知道这婚约在雪儿心中还算不算数……而如果她真的喜欢那个原拓飞，纵然自己还是一如既往，他又有什么权利要雪儿抛弃她所喜欢的人，为他牺牲那么多？
　　玉萦雪愣愣地看着南书陌，他想过平常的生活，她也一直是这样想的；纵然她现在身为公主，她也没有想过会在皇城过富贵生活的呀！可是，陌哥哥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以为自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因为她曾经喜欢过原拓飞……
　　“雪儿，我，还有一件事。”南书陌犹豫着。
　　“……什么事？”玉萦雪呆呆地问，是要告诉他自己的决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