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欣小姐的下水管》黄蔷薇

46、有没有爱情的桃花源?

　　九十三

　　油菜花依旧黄澄澄一片，仿佛是和他们的约定，不能过早凋谢，要等着为他们绽放光华。
　　火车停靠在县城小站，从一人半宽的铁栏小门出来，几位三轮车夫争抢上来拉活。方责和己欣冲他们笑笑，只是径直去了小站的候车室。
　　凌晨四点半，天已微微亮，有细细的雨丝洒下来，带着些芬芳的气味。
　　候车室里几张木条长椅，已经被磨得精光发亮。有人正躺在上面小睡，不时发出有节奏的鼾声。
　　“我来过这里，”己欣突然说道，“几年前的一个秋天，自己一个人。这里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连那个躺在这里的人，都好像是一直在这里睡着。”
　　方责笑，“也许刚才的火车是一架时光机。”
　　“一定不是，”己欣说，“因为我没有碰到自己。”
　　“也许她正躲在角落里看着，”方责说，“看到未来的自己这么幸福，正在默默开心。”
　　“我希望她也在默默地祝福我。”
　　“是我们。”
　　“对，是我们。”

　　还是有变化的。
　　街道上各式招牌多了起来，小旅馆的价钱也翻了一番。他们找到一家临街的小店住下，推开窗时，正看到第一缕阳光扫到青石板路上，那么一闪，就晃了眼睛。
　　“出去逛之前，我们是不是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方责望着己欣坏笑。
　　“庆祝来到我们的桃花源？”己欣觉得自己笑得更坏。
　　“以这个为理由的话，”方责走过来亲她，“那我得卖力点儿。”

　　己欣曾无数次地想，幸福的人生和逃离城市到底有着多大的关联。而其实城市也不过是残酷现实的挡箭牌，只要你活着，不管逃到哪里，烦恼和忧愁都会接踵而至。但是在呼吸的这个过程当中，毕竟还有着太多能令人快乐的事情在逐一发生着，而其中有许多，都是在暂时的逃避中出现的。
　　己欣最喜欢看酣睡中的方责，这时那种真实和不真实的幸福感就会交替出现，令她心中汹涌澎湃，又感觉温暖如春。

　　“有时候我想，就找这样的一个小镇定居下来，开个小旅馆或者小酒吧，赚些生活费，每天看着日升日落，慢慢老去。”
　　己欣不怀疑方责确实是经常这样想，她自己也是，或者说很多很多人都这样想过，也有很多很多人已经这样做了。已经做了的那些人是否就此体会到幸福了，像那些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童话故事一样？
　　都是没有结局的故事。
　　由逃避而带来的快乐就像是偷来的，它很短暂，必须要被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这时候的己欣，又怀疑起自己幸福的真实来。

　　“快看，吃点儿什么？”
　　方责的催促把她拉回现实。
　　隔壁座位的情侣吵起来，女孩要留在旅店上网，男孩却执意去爬山。
　　己欣笑，这样的生活才更真实些。
　　师太说，有些事情啊，好得都不像是真的，那它大抵也不会是真的。

　　九十四

　　雨下个没完没了。
　　方责和己欣坐在三轮车里，啃着去年的甜甘蔗。雨中的乡村有一种宁静的美，白灰色的高墙湿润迷离，像一副水彩画。
　　“你觉得这里是不是我们的桃花源？”方责问道。
　　己欣吐出一大口甘蔗渣，“那我们就留下来吧。”
　　“好啊。”方责哈哈大笑。
　　有那么一瞬，己欣心头快乐，满足无比。

　　他们逛制作徽墨的小作坊，己欣拿起一块一块在鼻子下嗅着。
　　方责忍俊不住，“别装了，好像你真会用似的。”
　　己欣不服，“我可以学啊，我一直有个美好的愿望！”她瞪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方责说道，“等我老了的时候，就在家里摆一张台子，穿上宽袍大袖，写字！”
　　方责看着她，认定她没开玩笑，确实是怀着这个愿望后说，“你不用等到老了以后，宝贝，我们现在就可以在桃花源里享受愿望。”
　　“那好，”己欣举起她千挑万选的两块墨，“先把这个买了送我。”
　　“OK！接着我们去买毛笔买纸张。”
　　“那写字桌呢？”
　　“呃…”方责抓抓头，“旅馆的茶几也不错。”

　　但是很显然，这里并不仅仅是方责和己欣的桃花源。不对，说反了，应该说，不是谁都会把这里当成爱情的桃花源。
　　从卖徽墨的小店出来，他们迎头撞见一对情侣。说是情侣，是因为那两位年轻男女姿势态度甚密，任谁也会在第一眼就把他们归为情侣那一类。
　　但是方责和己欣知道他们不是。
　　男孩子就是早上不愿意和女友在旅店里呆着上网而非要去爬山的那位，至于那女孩儿……显然不是正在旅店里上网的那一位。
　　两个人一看就是刚刚结伴爬山回来，一色的户外装扮，脸色绯绯，且还在滔滔不绝谈论着刚才的惊险和刺激。
　　己欣看着他们，“不知道他那位穿蕾丝长裙细带凉鞋的女友看到此情此景后会作何感想？”
　　出乎意料，方责没有接着开这个玩笑，他面无表情地说：“应该志趣相投的人在一起。”
　　己欣心中一动，像是捕捉到一些什么，可是又不具体。

　　九十五

　　蕾丝裙在大吵大闹，把男朋友的背包鞋子三脚架全扔了出来。男孩儿死命抱着相机，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老板娘在喊叫：“别把我地板砸坏了！”
　　己欣摇摇头，“很显然这不是桃花源。”
　　“不是他们的。”方责说。
　　“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在一起。”
　　“什么？”方责抬起头。
　　“他们啊，”己欣继续说，“不明白当初为什么在一起的，这样合不来的两个人。”
　　方责沉默。
　　过了一会儿，在己欣自己都快忘记了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忽然说道：“一个人常常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就被另一个人所吸引吧，即使她完全不具备他所需要的其它特质，但起码具备这一点。”
　　己欣看了看他，要很下了一个决心，才说道：“是吗？听起来很像有感而发啊。”她尽量让自己说得闲闲，仿佛真是不经意的样子。
　　方责却像是做好了坦白的准备一样，他认真看着她，说：“是经验，我和前女友就是因为兴趣不合而分开。”
　　终于验证了一件事情，但是己欣的心情反而变得复杂。
　　“是吗？”她说，“真是遗憾。”
　　“开始我也这样想，”方责接着说，“但是后来我明白了，生活习惯不合拍的人是无法生活在一起的，伴侣是一辈子的事儿。”
　　己欣想继续问“因为这个原因才分开，其实不是不爱的吧？”但终究作罢，只是哽在了喉咙。刚刚才知道了验证一件事情并不会快乐，何必再继续自讨烦恼。
　　“己欣，”方责忽然叫她。
　　“什么？”己欣抬起头。
　　“你真是聪明，我就是特爱你这一点。”
　　己欣笑，他说的对，一个人常常因为一种原因就爱上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