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安》二弄

8、8

　　他以为自己会看见那道浅灰的天花板。
　　睁开眼睛却是自己的房间。
　　怎么有点微微的失落呢？

　　冬日薄暖的阳光，穿透朦胧的云层匀匀地洒下来。
　　似乎预兆着会是个好天气。
　　然而圣诞节，应该有很多人在期待下雪吧。
　　他想起不久前的某天。
　　傍晚下班时分，天空里飘起了细细的雪砂子。
　　路上有行人停驻在那里，感受这年的第一场雪。
　　他坐在车上，停在路口的红灯队伍里。
　　转过视线，便看到了她。
　　在靠近路边店铺门口的位置。
　　裹着黑色的厚厚的大衣。
　　一条红色的围巾遮了大半个脸。
　　微微仰着脑袋。
　　被店铺里的灯光虚虚照了一层影。
　　于匆匆路人之中，仍是那样平常的模样。
　　忽地大约有一粒雪落进了她眼睛里。
　　她一眨眼一皱眉，便从暮色里跳脱出来了。
　　他看得忍不住一笑。
　　后面的车子鸣了喇叭。
　　红灯早就结束了。

　　这天到了傍晚，天色开始渐阴。
　　路上熙熙攘攘着偎在一起的情侣。
　　他们或牵着，或挽着。
　　还余一只手抱礼物。
　　一边说些私密的话，两个人凑在一起笑。
　　转眼，拐进了路边的某家餐馆。
　　可能是早就预定了圣诞的情侣座。
　　或者钻进了车子，去某个约好的场所。

　　她坐在公车的二层上，看着窗外的热闹。
　　一会垂了眼睑，拿出手机。
　　翻到来电记录。
　　默默地看了一阵，突然拨了出去。
　　或许并不是很久，在她想挂掉前接通了。
　　她说不出话。
　　那边的声音传过来。
　　‘时小姐？’
　　‘…我想问还有空位吗现在是圣诞一定都满了吧。’
　　说完后自己在那呵呵呵地笑。
　　餐厅经理默了一瞬。
　　‘不好意思，敝店今天…’
　　‘他不在那吗？’
　　等不及回答，匆匆挂掉了。
　　她真想抽自己。
　　圣诞节这种玩意，真的重要吗？
　　没有过过一个人的圣诞节吗？
　　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她哪一年不是一个人过的。
　　为什么今年就特别矫情。

　　白色的雪花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情人们惊喜地看着，好似有多特别。
　　窗外的景色渐渐有些模糊了。
　　苏长河，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下了公交车。
　　她拿纸巾狠狠搓一把鼻涕。
　　豪气地扔向垃圾桶。
　　囧，没扔准。
　　默默地走过去捡起来丢进去。
　　低着头，鞋底轻轻蹭着脚下的路面。
　　苏长河，祝你变成大象鼻。
　　没忍住用力跺了几脚。
　　一甩围巾转身。
　　正是电影院的大门。

　　人间餐具。
　　她早该想到，圣诞节这样的档口，这样热门的片子。
　　她现在慢悠悠地来，还能有一毛票留给她？
　　身边皆是成双成对走进去的人。
　　她怒了！

　　她怒的结果，就是买了一个路边的烤地瓜。
　　特地要了最大的那个。
　　滚烫滚烫地捧在手里，心也不那么凉了。
　　不小心蹭到了外面焦黑掉的皮，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纸巾。
　　旁边递过来一条叠得整齐的手帕。
　　她没多想接过来，一边擦一边抬起头来。
　　就愣住了。
　　半天惊叫一声，手上一直拿着那块地瓜被烫到了。
　　地瓜从她手里掉下来，烂在地上。
　　好不狼狈。
　　她看着地瓜，那边他拉过她烫到的手。
　　她惊觉地望向他。
　　他垂眼查看着她的掌心。
　　如那时帮她擦手背一样的神态。
　　‘…苏长河。’她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声线干涩。

　　她从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在路边的车里。
　　这一天的悸悸不安，在看到她时释然了。
　　看着她去了售票口。
　　又看着她垂头丧气地出来。
　　他捏着手上的两张票。
　　车里的暖气暖得让人发热。

　　他醒来的时候，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
　　似有若无的清甜气息。
　　歪歪扭扭的手工痕迹。
　　他几乎立刻便明白了这围巾从何而来。
　　却更加困惑了。

　　他不知道怎么就开着车转到了这家电影院附近。
　　一时冲动买了两张票。
　　好似内心有个声音在指示他。
　　安静地坐在车里，音响也没有开。
　　车外人来人往。
　　渐渐天上落了雪。
　　然后她出现了。
　　红色的围巾。
　　此刻在灰蒙蒙的人群里如此显眼。

　　她叫他的名字。
　　表情纠结得像哭又像笑。
　　他还没有回应，她突然扑上来。
　　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被冲得晃了一下，却下意识地抱住了她的腰。
　　‘…我还以为你醒了就都忘了。’
　　她的声音近在他耳边，恍若喜极而泣。

　　她紧了紧手臂，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颈窝。
　　就这么抱了一会，她从他肩上探起头。
　　‘你怎么不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
　　她怔了一下，犹疑地凑近了他的唇。
　　如此适合接吻的角度。
　　‘你没有喝酒？’
　　脸色大变。

　　这般那般，简要叙述了他在她家的事。
　　其中温存，只字不提。
　　圣诞节的约定，此时只显得可笑。
　　她还能让大老板陪她看电影？
　　于是抿紧了嘴不说。

　　他站在她身侧，看她低着头，眼角染红。
　　就伸了手出去，拉过她插在口袋里的手。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微微的慌乱。
　　他想起原来她当初在天台的姿态，是戒备。
　　便如一只幼兽，对陌生气息的抗拒。

　　而不久之前，她曾那样欣喜地扑向他。
　　那条围巾，还在他的车里。

　　‘你不是想进去吗？’
　　她想拒绝，看着他却没有说出口。
　　被他牵着手，一路带到放映厅。
　　电影已经开始了。
　　昏暗的大厅里，她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什么。
　　上台阶的时候踩空了一节。
　　赶紧攀住了他的手臂，暗暗吁一声好险。
　　抬起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视线，脸就红了。
　　‘不好意思…’说着想退开去。
　　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腰。
　　‘小心点。’
　　低沉的三个字，看不清表情。

　　两个人坐在那看着。
　　一开始她还挺直了背，僵硬着腰。
　　慢慢就被情节吸引过去了。
　　有趣的地方笑到内伤。
　　感动的地方死含着泪。
　　他发现她是个很容易被影响情绪的人。

　　散了场，她还站在垃圾桶旁边搓鼻涕。
　　他在一边不发一言地看着。
　　她讪讪地解释，‘我以前看童话故事都能泪溅三尺。’
　　所以陪她看过一次电影的人都嫌弃她…
　　她醒完了鼻涕，拍拍脸，对他微一颔首。
　　‘谢谢您今天请我看电影，那我们…’
　　‘去吃饭。’
　　他不容置疑地截断了她的话。
　　走过去开了副驾驶座位的门，站在那里看她。

　　‘…现在吃饭很养膘的。’
　　她忍不住小小声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