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花》豌豆Z

2、东边雨

　　川西平原的东山边有一座叫九龙山的小山，山下有一条蜿蜒向北的小河，河边有一爿小镇，就叫九龙镇。九龙山上有一座公墓，公墓的旁边是九龙镇唯一的中学，所以挂牌九龙中学，兰雨就在这里上初中。
　　也许这九龙山也确是一块风水宝地，九龙小学在山脚下，中学和公墓静立于半山腰，九龙镇的过去与未来，尽收于此。这东山乃是一排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的小山丘，看似山山品貌相似，却不知为何就这九龙山占尽了殊荣。真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九龙山里真住着龙神也未知可否。
　　这小中学就一栋四层教学楼和几间瓦舍，高高低低的建在与公墓停车场平行的山坡上，公墓的进香大道也就成了学生们免费的回家路。教学楼在最上面，经过几个简单的万年青花坛，下了几阶石阶，是一个小图书馆。再下几阶台阶，图书馆面对着是一个小操场，立着几个篮球架，旁边几间旧瓦房，是一个小塑料厂。再下了几层台阶，是小食堂和旧教室改的学生宿舍，右边不远的两个小院子，是老师的宿舍和办公室。不大的学校掩在不知年岁的高大树丛中，远看根本不知所踪，只看见公墓红红白白的在阳光下闪耀。

　　晚霞染红了对面的天空，小小的中学也同旁边的公墓一样显出了几分庄严和静穆，直到单调如自行车铃声的放学铃响起。一群骑自行车的学生首先冲出了校门，熙熙攘攘中一个瘦高的身影慢悠悠的向门口走去。
　　“小雨，你等等我啊……”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气喘吁吁的向她追去。
　　兰雨闻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熟悉的身影。橘色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上，深棕色的短发泛着金色的光晕。兰雨的鼻子很高眉毛很长，再加上一双大大的单眼皮，看起来比一般的女孩子生硬，但当她用带着神秘色彩的眼睛看着你笑时，那种淡然柔和的感觉，却能让人的心突然软了。
　　“你怎么都不等人家？人家每次回家都会等你，你却不声不响的自己走了，太不够朋友了！”圆圆脸的女孩翘着嘴抱怨着，即使是生气，这张圆乎乎的脸也透露出可爱。
　　“你不是聊得正欢吗？”
　　“那你也应该叫我一声啊！你好歹还是人家的绯闻男朋友呢！”彭圆圆故作娇羞的说。
　　兰雨无语的转身就走，这人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今年的夏天尤其热，上个星期，兰奶奶专门赶场给兰雨买了一身短衣短裤。这蓝白相间的运动短装也不知是那个足球队的山寨队服，在小镇极受欢迎，很多男生都有。问题也就在这儿！
　　昨天中午，穿着运动服的兰雨和彭圆圆还没走上停车坝，就看见三楼教室的窗边一群同学看着她们指指点点。三楼正好是初二年级，上面四楼是一年级，下面二楼是三年级，兰雨正好上二年级，现在已经是下学期了。据说这样安排跟上厕所的距离有直接关系，因为厕所在教学楼对面的树丛里，与教学楼隔了两个花坛的距离。
　　走近了，这群人居然哄堂大笑起来，搞得两人一脸莫名。彭圆圆一打听，原来大家都把兰雨看成了男生，以为她交男朋友了。
　　“哎呀！我说谁这么英勇看上了小胖妹儿，原来是我们大班长啊……”号称校花的第一美女叶紫一脸怪笑的看着两人，足足念叨了一下午。
　　彭圆圆看兰雨继续向前走不理她，只好冲过去拉着兰雨的手说：“前面有个新来的卖冰糕的，豆沙雪糕特别好吃，走，我请你吃雪糕，明天的数学作业要借我第一个抄噢！”
　　兰雨只是无语的任她拉着走，她们班有一半的同学数学都不及格，每天早上排队抄作业。几乎次次满分的兰雨就成了抢手的人物，老师也认准了这一点，从初一开始兰雨就是挂名班长。

　　“妈妈，我是怎么来的啊？”
　　“你啊，是妈妈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捡到的。要是你不听话，妈妈就不要你了……”
　　“就是这个孩子啊？长得很标致啊，听说成绩还特别好……”
　　“对啊，我听说啊……”
　　兰雨不是出生在九龙镇的，是政府守大门的兰奶奶在经常洗衣服的河边捡来的。奶奶说当时下着小雨，所以就叫她小雨了（太婆，九龙镇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下小雨！）。奶奶姓兰，户籍科的叔叔就自动地给写上了兰雨（有文化的大叔！），出生日期就是捡到她的那一天，4月1日，真是个好日子！几乎全镇的人都知道，还不断地复习着，所以兰雨从小就知道。
　　爸爸妈妈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的人？有一个什么样的家？正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要她？……小时候的兰雨几乎每天都要问自己。晚上常常做噩梦，那种窒息和巨石般的压力总让她半夜惊醒，然后害怕的躲进身边瘦弱却温暖的怀中。从希望，到失望，再到淡漠，时间教会她很多东西。珍惜把握身边的温暖，没有出现在你生命中的，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又何必再去想它呢？
　　看到已经在门口张望的奶奶，兰雨加快脚步向镇政府大门走去。兰奶奶是个瘦小的老太太，已经快80岁了，满面风霜，满头银发，听力不太好，但精神还不错。她和兰雨两人就住在大门旁的小屋里，有政府的关照，日子也还过得去。
　　兰雨从小就听奶奶说她年轻时的事，其实她嫁过三个男人，但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都因各种原因早早的离开了她。最后一个刘爷爷是老红军，年轻时负过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人称刘拐子。政府给安排在镇政府守大门，工资按一般公务员算，但终因病也在十几年前过逝了。兰奶奶接了他的工作，一个人孤苦的生活，直到捡到兰雨。
　　“小雨是观音菩萨送来的孩子啊！南无阿弥陀佛……”兰奶奶见人就说，然后一定念上一段“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之类的大悲咒，双手合十向南方拜三拜。
　　“可不是嘛，小雨这孩子懂事听话还聪明。才几岁就会自己做饭，洗衣服，还帮着在山上干活，学习也年年拿第一，您可真有福气啊！”卖豆腐的杨大婶感叹地说。现在生活好了，家里养的都是要债的，一天不折腾你就不错了。而杨大婶是镇上出了名的能说会道，人称杨夸夸。她那孙子才十岁，打架玩电子游戏什么都会，隔天被家里打得鸡飞狗跳的。
　　“前两天向书记又来说他做生意的朋友愿意收养小雨，但我舍不得啊！”兰奶奶说着眼眶就红了，“他说小雨这聪明劲儿，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的！要能换个好点的环境，对她将来是有很大好处的。我这把岁数了也不能陪她一辈子，但我这心里啊……”
　　“奶奶，杨大婶”
　　看到兰雨兰奶奶急忙背过身擦干眼泪，笑着拉了兰雨进屋吃晚饭。

　　穿过仅放了一张写字台两把椅子的小门卫室，推开里面黄色的木门，兰奶奶这才把里屋的灯打开。房间总共不到二十平米，有一个小阳台，改作了厨房。小房间没有卫生间和洗澡的地方，以前政府有公共卫生间和浴室。前几年镇上引进了几个工厂，有了钱，修了新的办公楼和家属楼。
　　这新修的房子都是标准的套间，厨房卫生间配备齐全，公共浴室也就撤了，还新修了一个白色的公共厕所。所以，现在还每天去公厕倒夜壶的也就她们一家了，这还没什么，只是没有了洗澡的地方。向镇长知道后急忙说给她们也安一个热水器，一来是屋子太小，二来兰奶奶觉得太麻烦人家了，所以一口回绝了。就这样，向镇长家的浴室成了婆孙俩的公共澡堂。镇长就住一楼，跟她们是阳台对阳台，倒也方便。
　　兰奶奶去厨房端菜，兰雨把书包放在古旧的大木架子床上，走过去打开了放在旧木柜上的小电视。这14寸的黑白电视效果还不错，可以收到二十多个地方台，怎么的人家也是出身于名门世家（向镇长家！）。
　　一转身的功夫兰奶奶已经把饭菜布上了桌。这个正方形的小饭桌在小电视的对面，门边挨着墙，三边放着三个同色木椅。由于是黑红色，看起来永远不干不净的，让小时候的兰雨每次擦桌子都头疼。
　　晚饭是掺着红薯粒的米饭和青菜炒的两面黄豆腐，兰雨洗过手走过来坐在面对着电视的椅子上，兰奶奶已经在她右手边面对着白黄色的墙坐着了。
　　看着兰奶奶微红的双眼，兰雨多半也能猜到是什么事。最近向伯伯也跟她提过，说是他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在向伯伯家见过她以后两夫妻都很喜欢她。虽然他们已经有个女儿，但总想着再多要个孩子，希望可以领养她。
　　“奶奶，你说我考师范好不好？以后可以回来当老师，我还听说政府在集资修建教师新村，老师的工资也要涨呢！”
　　“当老师好，当老师好！”一听兰雨说要当老师，兰奶奶那是一个劲儿的点头。在兰奶奶的心里，教师那是多崇高的职业啊。
　　“那你就别操心了，我已经回绝向伯伯了，小雨是不会离开奶奶的。”
　　“好，好”兰奶奶哽咽着点头。苦了一辈子，身边的人都走了，感谢菩萨赐给我这么个好孩子啊！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