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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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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距离天亮所剩的时间不多,昆图斯已经现身,说明血族们不会再继续等待了。
这应该是天若瀚有生以来面对的最强大的敌人,他在确定塔下那个身穿兜帽披风的人的身份后立刻变身。处女塔内外所有狼人象是听到了同一声召唤,也都完成了变身。
老祭司微抬手,挡住了天若瀚,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但又那么不容辩驳:“我可以让你们在这里暂避,但光明神阿胡拉玛兹达的圣殿,只能由光明的力量守护。”
索尔亲王的眼角向后微微拉长,眼睛里泛出血光,做好了战斗准备的他也被老祭司拦住。在宗教已经倾颓了的时候,在古老王朝已经覆灭了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还在坚守着信仰的人会有怎样的坚定,血族亲王深深了解,他想了想,微颔首致敬,随即后撤一步,把迎向敌人的战场留给了须发皆白的拜火教祭司。
瘸了一条腿的老祭司笑笑,感谢身边两位战士的退让。他手中木杖上再度有红光浮起,这一回的红光比隐入喻天晴眉心的那一点要大了许多,杖头上仿佛被人点了一把火,烈焰吞吐间,处女塔塔身上泛着的红光变得强烈了,远处隐在阴影里的众多血族纷纷后退,片刻之后,站在月光下的昆图斯长老却不退反进,向着处女塔迈出了几步,微昂起头,看向塔顶正在注视着他的所有人。
昂起头的时候,兜帽向后滑落,昆图斯侥有兴致地打量着众人,他的样貌也落进了所有人眼中。
如果说天若瀚象是一面海洋,索尔亲王象是一座冰山,天意象是一缕阳光,那么昆图斯就象是一朵玫瑰,开着最浓烈美丽的花朵,也长着最致命锋利的尖刺,他有一种超越了年龄和性别的美,他的妆容古老怪诞,令人印象深刻,完美符合了所有人对于苏格兰阴郁古堡里吸血鬼的想象。
喻天晴站得靠后,只能看见昆图斯肩膀以上的部分,仅仅只是被这个老妖怪用目光扫视了很短的一瞬,她的心就突突地猛跳了好几下,老吸血鬼眼睛里的敌意,浓得象是此刻她身体里奔涌的鲜血。
以往在遇见强大的吸血鬼敌人的时候,例如泰尔伯爵和索尔亲王,喻天晴在惧怕的同时还会不由自主地赞叹他们英俊无双的相貌。然而在面对同样俊美的昆图斯长老时,喻天晴甚至没能注意到他的长相,她只觉得有一股寒冷从骨髓里往外渗,逼走了她身体里所有暖意。
天意握着天晴越来越冷的手,慢慢地收紧五指,他伸开手臂揽住姐姐的肩膀,将嘴唇贴吻在她鬓边:“姐。”一声带着微笑的轻唤,让喻天晴乱跳的心稍微平缓了一点,她扭头看向天意,对他也微笑了一下。
两个年轻人相视时发自内心的微笑,全都被处女塔下的昆图斯长老看见了。他也笑了。涂成血色的薄唇在笑的时候嘴角上扬,和斜长上扬的眼角成了同样的角度,月光下海风中,年轻血食的笑容,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值得期待。
战斗的开始是那么突如其来。
昆图斯长老两条修长的手臂从披风底下伸出来,平平地举在身体两侧,突然之间就有数也数不清的无数黑鸦从或远或近的阴影里飞出来,它们异口同时凄厉地啼叫着,振翅猛然冲向夜晚天顶里的明月,直到象一片黑云般遮挡住了月光。
黑云转眼间变成了一场陨石雨,所有黑鸦倒转方向,锋利的鸟喙象是箭锋,敛翼时仿佛被拉长了一样的鸦身象是箭杆,带着飞快下坠时的啸叫声扑向处女塔顶。
狼人们手里拿着武器,变身后宽大的鼻翼剧烈地呼吸着空气,被长长的獠牙撑得难以闭拢的嘴里全是猛兽战斗之前的低声哮鸣。老祭司将木杖猛地往地面上一点,伴随着明显的震动,他的身体仿佛涨大了好几圈,白袍鼓荡着热烫的风,展荡如盛开在火焰里的花,随即有一道粗如水桶般的红色光柱向上射出,直指正在下落的鸦群。
昆图斯时刻关注着处女塔顶的动静,见到老祭司的动作,他的手臂象鸟翅一样上下摆了摆,黑鸦群们在他的指挥下改变角度,在下落时队形折散开来,变成一只从天而降的巨大黑罩,罩在了散发着红光的处女塔外。
红光被鸦阵遮挡住大半的时候,聚集在塔外的血族们发动了,没有了代表着火焰力量的红光阻碍,血族们把自己速度快的优点发挥到了极致,从每个方向飞扑而来,留在塔下巡防的狼人们最先落入敌手,被团团围住。
老祭司开始用一种古老神秘的语言念诵起如今已经不被世人所知的经文,他张开双臂仰首向天,身上的白袍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火焰颜色,深刻的红色里蕴含着紫意,在他长袍的下摆处浮起金色的图案,这些金色的文字升出布料表面,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顺时针旋转,把属于阳光的光泽注入冰冷地面。
处女塔被鸦阵遮住的红光顿时大炽,红色里还带了些金泽,狠狠地向着扑掠而来的血族们还击,绝大部分已经扑上处女塔的血族们在这样的光芒击打下惨叫着捂住双眼后退,但是仍有一些战力强大的血族成功抵挡住老祭司的力量,落上了处女塔顶。
血族和狼人的咆哮与惨叫声混杂在了一起,让喻天晴震耳欲聋的这些声响里,塔下的老吸血鬼无声无息地向上飞掠而起,暗色披风完全被夜风吹成了两幅翅膀,飞行时他左手上的戒指熠熠发光,右手上却轻柔地握着一枝正在向下滴血的玫瑰。
从玫瑰上滴落的血滴没有落地,而是越来越多地悬浮在昆图斯长老周围,成了他的武器,也成了他的盾牌。处女塔上散发出来的红光绝大多数被血滴挡住,在残存的鸦阵的帮助下,昆图斯利落干净地结果了两个向他扑来的狼人,落在了处女塔顶的雉堞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老祭司,也看着捂住双耳望向他的喻天晴。
张叔叔手里的桃木剑挥舞出残影,作为齐云山正一嗣教当世的大天师,他虽然极度缺乏实战经验,但是修习了一辈子的道法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斩妖剑配合着镇魔铃,再加上不时疾拍而出的道符,让他周身几米范围内没有一名血族可以侵入。张叔叔趁着敌人攻势稍弱,对着已经完成了变身的天意说道:“天晴有我护着,你去帮祭司大人!”
没人知道老祭司干瘦矮小的身体里,为什么蕴藏着如此洪沛的火焰之力,这也让他吸引了血族大部分的攻击,在以他为圆心的红色光团周围,不时有血族死后所化的闪亮粉屑散落,能将耳膜刺破的濒死哀嚎声不绝于耳,刺得喻天晴连看也不敢看,用力闭紧双眼捂住耳朵。
天意知道,现在让狼人们在战斗中处于上风的红光全数来自于老祭司,太阳就快升起了,只要能帮他老人家稍微减轻一点压力,只要火焰力量还能守护住处女塔,狼人们就能够坚持到天亮。
于是年轻的狼人领袖郑重地把姐姐托付给张叔叔,引吭长啸着扑向了正朝老祭司挥舞长剑的一名血族。只是他的援助半路上被同时攻来的三名血族挡住了,天意一边迎敌一边朝老祭司站的地方看过去,天若瀚和几名战力最强的狼人们也都看清了局势,拼死战斗着守护在老祭司身边。
不止狼人们知道老祭司的重要性,在昆图斯的指挥下,所有能够攻上处女塔的血族们全都抛弃了自己的对手,发疯一样地向红色光团扑去,宁愿象飞蛾扑火一样死去,也要努力地削弱老祭司的力量。
血族们改变了目标,张叔叔这里的压力顿时减轻,他借着风势抛出一叠道符,符纸上用朱砂画出的符咒在拜火教老祭司的火焰光芒映照下,更是红得如同刚从血管里流出来的鲜血。来自里海的风里好象蕴含着来自一千多年前光明圣女的如歌吟诵,把这叠道符吹得如同百蝶穿花,沾上血族身体的任何部分,都会在那里引发一团火焰。
离得最近的一名女性血族不慎让一张道符沾在了小臂上,带着道法的火焰立刻烧穿了她的骨肉,一截在火中变得焦糊的断手落在地面上,张叔叔厉叱一声身形闪动,猛地一剑挥出将女性血族的伤臂连根斩断,创面上迸出来的血被剑气燎烧,变成了红色的蒸气,当中夹着的一蓬血液随着女性血族的惨叫,甩了喻天晴一头一脸。
张叔叔正在紧张地战斗中,突然看见了喻天晴脸上糊着的血迹,当即有些失了分寸,担心她是不是受伤了。来自中国的道士还有些搞不清楚,如果一只狼人被吸血鬼咬了,是不是也会变成吸血鬼,所以张叔叔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他有些慌不择路地从怀里又取出厚厚一迭道符,朝着周围混战着的血族们扔过去,趁着敌人闪避的功夫赶紧扶起喻天晴察看。
这厚厚一叠道符扔进了风里,大部分击伤了战斗中的血族,但是这种混杂了道法和火焰力量的法器对狼人也有相当大的杀伤力,无差别攻击之下,围在老祭司周围的狼人们的阵型马上变得有些乱。
昆图斯长老的动作象闪电一样快,这仅仅只是一眨眼间的纷乱被他把握住,老吸血鬼变成黑色幻影,一瞬间便飞掠到老祭司的正前方,正面轰击上了红色光团。
暗色披风碎裂开来,被火焰的风吹碎吹散,滴血的红色玫瑰也瞬间变成枯炭,只是昆图斯左手无名指上那枚自他被初拥后就从来没有离过身的戒指上同样腾起红色光芒,在他漫长得可怕的生命中所有从血液中汲取的力量同时爆发出来,随着他紧握有力的拳头,爆炸一样轰开了从老祭司身上散发开来的火焰力量。
老祭司的长袍变成了狂风中的薄帆,桅杆已经弯折到了断裂前的最后边缘,里海上不知何时升腾起浓黑密云,象是卡里姆被熔铅封铸的那天晚上一样,海浪也开始翻涌成一幢幢巨大的黑墙,排空向海岸线涌来。
长袍下摆处那些金色的图案就象是一个个被针扎破的气泡一样,接二连三地闪爆着,然后熄灭。金光变黯,消失。守护着处女塔的红光也变黯,消失。夜晚变得更加黑暗,变成了血族狂喜的盛宴。
天若瀚没想到昆图斯仅仅只是一击,便完全击溃了老祭司的防御,眼看着局面一下子变成了彻底的败势,他几刀砍退面前的血族,嘶吼着向昆图斯扑去,手中两柄沾了血的银制弯刀在浓重的黑暗里带出了两弯银月似的光芒。
今天晚上的血族们顽强得可怕,一连两名血族没能阻挡住天若瀚,第三名甚至用自己的胸膛迎向了狼人的弯刀,在银制刀身贯穿了自己的身体后,伸出两条正在变成银色光屑的手臂死死抱住天若瀚,带着他翻过处女塔的雉堞,向塔下摔落。
老祭司雪白的长须已经被口中翻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他微眯着眼睛,两条长眉在夜风中展动,眉心皱纹深刻,原本红中带紫的长袍渐渐向着蓝色趋近,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力烘炸着处女塔顶的空气,让离得稍近的狼人和血族都难以呼吸,但是昆图斯长老的拳头却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张叔叔来到阿塞拜疆之后在巴库大学的石楼里住了很久,和老祭司时时往来交流学术,此刻他仿佛想到了些什么,有些惊惧地用带有安徽话腔调的俄语对着老祭司大声喊道:“快停下!”
老祭司无法挪动身体,隐藏在白胡子下的嘴角渐渐上扬露出微笑,血战中的索尔亲王看见了老祭司的眼神,顿时也明白了过来,奋力击退敌人扑向老祭司面前的昆图斯,十根生出长长指甲的手指朝老吸血鬼化着浓妆的脸刺去。
老祭司周身的蓝色光团被击碎时,昆图斯是离他最近的。和普通的爆炸不同,蓝色光芒爆裂开来的时候声音十分低沉,钝得象是从地底深处传出来的,只是所有人的心头上都感觉到了重重的一击,昆图斯手指上的戒指化为齑粉,一千多年岁月在他指根处留下的戒痕颜色变深、变红、变成了火的颜色,再猛地燃烧了起来。
来自苏格兰的血族长老昆图斯,和其他正在死去的血族们一样,看着自己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变成银色碎屑时,也发出了凄厉的哀嚎。很难形容他的表情,痛苦、绝望、不敢置信中,似乎还有一些解脱,他悬浮在火焰里,高高举起手,让银色碎屑当头淋下,遍布他的全身,直到身体的所有部分都同样融化开来,被风吹散,在暗色兜帽披风掉落在地面的时候,变成焦炭的玫瑰花安静地成了飞灰。
索尔亲王飞扑过去接住了正在倒地的老祭司,迸飞的蓝色碎光在他身上打出了一道又一道伤口。老祭司先是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然后无力地摇摇头,对着索尔亲王低笑道:“意想不到的灾祸,发生了。”
索尔亲王无比自责,想要说些什么,手里却突然感觉多了点东西,再仔细看向怀里虚弱的老人,老祭司眼睛里年轻的神采正在消失,他若不可察地朝索尔眨了一下眼睛,用最后的力量握了握血族亲王的手指。
拜火教祭司和昆图斯长老,站在光明与黑暗中的两个人,同时告别了这个千奇百怪的世界。老祭司闭起双眼的时候,太阳恰好从里海的海平面上探出头来,暖融融的大火球上升的速度肉眼可见,温暖的阳光很快就照到了处女塔顶及附近的战场上。
除了少数逃走的血族,大部分昆图斯的手下都在战斗中死亡了,狼人们伤亡过半。张叔叔也受了很重的伤,他强撑着伤痛用最快的时间从悲伤中恢复过来,对着天若瀚和天意说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祭司大人是为了战胜黑暗而死,他死得其所。我们现在就要离开,祭司大人之前已经安排好了,我们这就出发。”
天若瀚和天意简单商量了一下。狼人们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只需要留下两个人负责将牺牲者的遗体运回家乡就可以了。剩下的人由张叔叔带领着,按照老祭司安排好的路线立刻离开阿塞拜疆,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躺在处女塔顶的老祭司身上的长袍变回了白色,只是他胡须和长袍上沾染的血迹无法消失。用狼人最至高无上的礼节向祭司大人至哀,天若瀚叮嘱留守的狼人战士一定要用最妥善的方式帮助他老人家的安葬后,果断地带着所有人离开了处女塔。
喻天晴紧握着天意的手,一边走一边回头向处女塔看去,视线里还有神色凝重的同伴们和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的索尔亲王。
索尔亲王已经将老祭司临终前塞给他的东西收进了口袋,他没有看,但是手感很清楚地告诉他,那是一张纸。
一张中国道家用来绘制符咒的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