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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妖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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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三人围着桌子坐下,奈何到了一杯水:“看出来了?”
少年一脸晦气的推开:“都是报应罢了,没意思的很。”
“怎么说?”
少年有气无力:“我看了半天也画不出来,就找了之前从老头那里偷偷拿来的书。”
少年打怀里掏出一本有些破烂但明显被仔细保存的古籍,奈何看到一口水喷出,呛得满脸通红,手指着少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咳咳咳......”
容兮也惊呆了,平淡如他,此刻都用一种送终的目光看着少年。
少年脸色严肃,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他飞快的翻开书,翻到那一页递过去:“这个阵法,竟然在古籍里。”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古籍是老头子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宝贝,上面的阵法都极其复杂且少见,即使是掌门本人,也未必亲眼见过这些,三人一下子面面相觑。
“那妖是怎么来的?”
“哦。”少年拿回书:“这个阵法会夺取周边的灵气,之所以可以长长久久的存在是因为它夺取灵气的速度非常慢,但是一点点的抽取,日积月累,数量也十分庞大,因此这一大片地方,上百年,出的富官之类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像这样,他一家独大。”
“但是,我们都知道阵法需要一个阵眼,就像我们施法的时候,一些阵法我们不能用,因为我们作为施法的阵眼承受不住,那棵树,看似是桃树,但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所以。”奈何迟疑的说道:“你觉得是那棵树被灵气滋养过久,有了灵识,开始作祟了?”
少年耸肩,往后靠在椅子上。
奈何沉默了,半晌,容兮说道:“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了,回去上报掌门吧。”
“回去怕是难了。”少年说道,下一刻,他人已然失去了踪影,一把剑击碎了他身下的椅子,深深地插入地面,奈何朝着窗外反手就是一串银针,随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容兮握住剑,盯着站在房梁上手持刀刃的黑衣人,针锋相对。
少年空中一个漂亮的后翻落地,看着一瞬间一片狼藉的房间,叹气:“这下是真的麻烦了。”
夜深了,街上零星的亮着几盏纸灯,在风中摇摇晃晃,带着投落到地上的光晕一起起舞。本该是宁静的夜晚,却被一阵碰撞的脚步声破坏了。
奈何脚下一滑,挥舞着双手艰难的站直身体,结果在弯腰的那一刻一枚利器从他头顶飞过,银色的寒光让仰面朝天的奈何吓出了一身冷汗,阴差阳错的捡回一条命。
“快走!”少年接连几个跳跃落到他身边拉起他的胳膊:“追上来了!”
奈何一见着他就一肚子气,但当下的局势他还是有眼色的,跟着少年往前跑,二人跑了许久,脚步早已不似先前的轻盈了,每过一个屋子都会引的里面的人推窗大骂斥责。不多时二人身后就是骂声一片了。
“二位,请府上一叙。”二人埋头狂奔间,前方传来平缓的问候。
前面是一个大院子,金碧辉煌,亭中桃树盛开,亭亭玉立,繁茂的有一丝诡异。桃树下摆了一张木桌,坐着两人。
“老头!你怎么在这!”少年撒开奈何,上前几步:“你引着我们来的?”
“他们当时是朝着城外去的,与那个地方背道而驰,能让奈何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却无知无觉的,也只有他了。”容兮走到栏杆边坐下。
“跪下。”老掌门合上杯盖。
少年一愣,奈何以为他又要忤逆师尊,刚想去拉他,就见少年一下子跪了下去,膝盖隔着薄薄的布料,重重的磕在地上。
奈何还没来得及思考,也跟着跪了下去,少年是和师尊最亲近的人,连他都不耍嘴皮子了,那师尊必然是极其生气。
“你知道了什么?”老掌门发问。
少年低着头,不卑不亢:“这是棵妖树。”
话音刚落,少年就听见头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抬眼,看到从四周垂落而下的枝条呈围拢之势向他们伸来。饶是少年见惯了各种古灵精怪,见到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冒着诡异生命力的枝条,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奈何自小学医,跟着老头外出游历,灵性的邪性的精怪都见了不少,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就如少年于阵法一般,故此也深知此树的可怖,更让他不安的,是原本会和蔼的摸着他的头挡在他身前授课的师尊,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师尊,这是您的意思吗?”少年的声音从密密麻麻的枝叶中传来,不复神气,只有压抑到窒息的惊慌和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的弦。
没有回复,少年紧握双拳,嘴里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奈何偏头看向他,伸手:“师兄—”
少年一掌挥开,手腕处的护甲划破了奈何的手,就在此时,两人觉得一股威压从天而降,控制不住的跪倒在地,面前的枝条如潮水般退去,渐渐恢复成一棵普通的树,树干收缩,仔细看,竟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少年低着头,黑色的衣摆慢慢出现在面前,老人的声音自上而下,带着少年从未听过的冰冷的寒意:“知错了吗?”
少年低着头:“知错了。”
老者点头,正欲走开,破风声骤响,老者手腕一翻,夹住了一枚暗器,锋锐的箭头离少年眉心仅有一指距离。
箭头在夜色中冒着寒光,老者缓慢的转过身,手指微微一动,指尖的暗器化成碎片落下。
齐家老爷合上杯盖,笑得慈蔼:“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带回去,关禁闭。”老者岿然不动。齐隼摇头笑了,周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我让一步,带走一个。”
老者干脆点头,走到奈何身边一把把他拉起来:“带他。”
本以为老者会拒绝的齐隼都掩饰不住眉间的错愕,奈何更是失声惊呼:“师尊!”
少年低着头,身子一动不动,僵化了一般,奈何挣扎着,突然被人大力捏住了后颈,随机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容兮说完了,他支撑着下巴:“后面这些是奈何告诉我的,接下来的我就不知道了。奈何醒过来之后,你父亲就已经被绑起来了,包括你母亲,以私下勾结魔族的罪名逐出师门。再然后,你就上山了。”
顾洛北突然想起了什么:“逐出师门?”
容兮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道:“这是师尊的意思,被驱逐的时候师尊要他还师门的恩。”
“还了什么?”
“用沧澜交给他的东西,继续研究下去。”
树叶沙沙作响,窗扉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却有一股寒意弥漫起来。
“你父亲,和师尊很像。”奈何开口道。
顾洛北冷笑。
是啊,太像了。
容兮举起手,让袖子滑落起,露出手臂上一条狰狞的疤痕:“不过在他走了之后,我们倒是见过一面。”
“我见到他的时候,是池陌屠杀那个村子的地方,当时我正巧在那处捉精怪,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尸横遍野了。池陌的手下在发现我之后且战且退,拖到了池陌带着你父亲锻造出来的机关出现。”
手臂上的伤疤从手腕延续到手肘,一指粗细,可见当时伤口的可怖。
“他晚来一步,但是撞开了我,本来那一箭,是可以贯穿我的。”容兮落下衣袖。
但是少年衣衫不整,气喘吁吁,他赤红着眼睛盯着容兮被割开的袖口处露出的伤,手臂上的肉已经向外翻卷隐隐可见手骨,周边的布料更是被血浸湿,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鲜血,一滴滴砸在已经被血染红的泥土上。
少年就这么站在容兮面前,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容兮身后堆叠的尸体。他表情呆滞,片刻后,他疯了一样撕扯起自己的头发,发冠被扯下,黑发散落,他抱着脑袋慢慢蹲下来,不住的颤抖。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就站着池陌。
“她终究有些不忍,但绝不后悔。”容兮回忆。当他看到少年的反应和池陌的表情时,他就明白了师尊当时为什么要力排众议保下少年,他知道师尊从未原谅过少年,却没想到,作为父亲,他可以对自己的孩子如此狠心。
“是自我了断。”顾洛北道:“池陌看重他的天分,既然他愿意为了池陌离开沧澜,就说明他对我的“母亲”有着不可割舍的情感。但同时他又从小被沧澜教导行侠仗义,惩奸除恶,面对伴侣的要求他不忍心拒绝,面对她所做的一切他又寝食难安,还有对你们师尊,对整个沧澜的愧疚,你说他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在日复一日的痛苦里慢慢绝望,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整日浸泡在伴侣与师门的挣扎中,最终燃尽自己的傲气与活力,变成一潭死水,沉默在毒气缭绕的皇陵中。
可惜,满身的才华,多少精妙绝伦的设计,都散落在魔族的皇陵,成为了带不出去的装饰。
室内比之前更加寂静。
“至少他比师尊心慈,不然你也不会有现在。”良久容兮打破沉默。
“为什么不杀我?我不是有魔族的血脉吗?”顾洛北心有涟漪。
“混血了吗?倒是少见的很呐。他父亲是个孽畜,他还不是,不知者不罪。你留在这,看护着他,等到有人抱他走为止,之后的事,看他的命吧。”老者的话语随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消散在风中。
顾洛北良久不语,半晌:“一开始,你们就知晓?那你们为什么还让我上山?”
“你从被抱走的那一刻起就与我们再无干系,你是弟子,就教导,是魔族,就诛杀,就如同对待普人那般。”
“只是没想到。”容兮的声音变得漫不经心:“最后会变成这样,原本你只是我放给他的一个玩伴罢了。”
“他母亲,是你的妹妹吧?”顾洛北拉住施丞希。
容兮抬头,平静的看着他,点头:“不错。”
“说起来你也见过,长安苑的舞女,你们去的那次,她刚巧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被扒去全身衣物,扔进湖中。奈何还为她诊治过。”容兮对无间道说。
奈何也有心要救,可是那姑娘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气了,没撑多久就没了。容兮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奈何只当他是愤慨,毕竟那时的容兮还带着少年的英气,那股侠义劲多少还有。所以奈何也没有多想。
“所以那次之后的几天,那个富商,是你杀的?”无间道似乎想起了什么。
容兮默认。
不寒而栗,那是无间道见到尸体时的感受,彼时他的躯壳年龄还很小。那人的死相之惨,杀人手法之凶残,他是前所未见,光是手臂上的伤痕就有不同的五种,不敢想象这人死时有多痛苦。
当时奈何还白着脸说来杀他的人一定是被他灭了满门,不然哪来这么大的苦愁深恨。
“所以,为什么当时他带走的是奈何?”施丞希道。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你忘了?”无间道插入:“奈何是他栽培的灵药,也是和你一样的用途。”
容兮没有否认,施丞希从心底冒出寒意:“可那是他的弟子啊。”
“那些被他蚕食的人,也是沧澜的弟子。”容兮挑起衣摆,抬手轻扣桌面,九九推门而入。
“走吧。”容兮下逐客令。
施丞希站起身跟着九九离开,出门前他看到闻天语将一封信放在了方才他坐的地方。
“小公子,请吧。”九九在前面拉着门,施丞希出去了。
外面还是黑夜,只是多挂了一些灯笼,施丞希脑袋有些昏沉:“这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
“这里没有白天。”闻天语笑着说,他从边上的摊子上拿过两串颜色鲜艳的小食,分给众人,施丞希看着手里的东西,不太想吃。顾洛北把他手里的东西拿开。
闻天语对顾洛北这种过分的保护有些意味深长:“这没毒。”
顾洛北没有理会他,闻天语失笑:“你小时候专抢我的零嘴给师兄,现在怎么不给了?”
施丞希意外的一挑眉头,看向顾洛北:“没想到啊,人不可貌相。”
顾洛北眼皮都不抬:“都是你吃的。”
施丞希被呛到了。
“师兄,我们去走走吧。”闻天语把玩着手里的小玩意:“咱们叙叙述。”
“你夫人又怀孕了?”施丞希又惊又喜:“恭喜。”
但想到这施丞希不由得感慨时间过的飞快。他的小师弟连三胎都要有了,而他却始终如一,单打独斗,悲哉!
闻天语弯眼笑道:“家中医师都这么说,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到时候的满月宴,师兄还得赏脸啊 。”
“那是当然,我必然备一份大礼。”施丞希接过闻天语新倒的茶,端到唇边,鼻翼翕动,施丞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表情:“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施丞希晃动杯子,看着清澈的茶水在杯中晃动,中间因茶水的转动而出现一个小漩涡。
“好东西。”闻天语神秘一笑:“我前不久才得到的,天下见过的人可不多,师兄试试,看能不能猜出来是什么?”
“既是没有见过,我又如何猜?”语言上推辞,但施丞希还是尝了一口。和它的茶水看起来一般,几乎没有什么味道。施丞希又喝了一口,还是什么也猜不出来。
“世上见过他的,仅仅四个人。我,师兄你,严齐文,和他的制作者。”闻天语双手交握,满脸的复杂,苦笑道。
“你不顾妻儿家人了吗?”闻天语说出严齐文这个名字的时候,施丞希就猜出这杯子里的是什么了。他收敛了嘴角的笑意:“你给我下毒?这倒确实是没想到。严齐文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呢?”闻天语往后一靠,摊手:“我知道师兄你会发现,毕竟你的五感已经不是修仙之人的范围了,我自然也不指望你和严齐文一样无知无觉的喝下去。”
“但是啊。”闻天语突然坐直身体,手拍在茶桌上,桌面震动,荡起杯中一圈圈水纹。
“我一个拖家带口之人,怎么会自寻死路?怎么想也不可能,对不对?就是因为这样,师兄你才会喝啊。”
施丞希垂眸,指腹摩挲着杯壁。没错,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一个已经做父亲的人,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呢,有什么目的?
“那你的孩子...”施丞希声音干涩。
“并不是我的。”闻天语满不在乎:“她是我买回来的,买的时候就已经有身孕,这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施丞希不由得往后缩了缩,他突然发现这样的闻天语很陌生。
“说起来,这制作者,师兄你还见过呢,不知道记不记得。”闻天语似乎不想多谈那对母子,复又后仰。
“南枫姑娘,是吗。”施丞希很快得出结论。闻天语有执念,又会制毒的人,确实很好找。
闻天语没有说话,又到了一杯茶。
“本来他们两人约定好了,会杀了顾洛北和独毒弑。”
施丞希沉默不语。
“我也曾经劝说过,可是她不听,你也知道,她总是有那一股子的傲气。”闻天语惨然一笑。
“本来就有丢去性命的危险,如果她失败了死去,我不会做这些事,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怨不了谁。”
“可是严齐文背叛她了,是吗?”施丞希看到闻天语眼底的阴鸷,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沧桑。
“你知道啊。”闻天语近乎呢喃。
“严齐文不为魔族办事,也就没有必要再呆在竹烟,为了摆脱竹烟的纠缠,他会杀南枫毁掉竹烟,也不足为奇。”
“是啊,不足为奇。”闻天语点头:“当我知道南原和严齐文的关系时,我确实就不奇怪了。”
“这东西,我本来是给顾洛北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南枫会以这样的方式死,而且,我只找到了她一人的尸首。我百思不得其解啊。直到那天严齐文送你回来,我看到了他,为什么南原会见到顾洛北呢?为什么他叫严齐文?我回家动用了所有的情报关系,终于找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闻天语起身转到施丞希身边,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我一直在等这天。”
丹田处慢慢发热,施丞希额头布满汗水,热度一点点蔓延到四肢,滚烫,他觉得身体在燃烧,却没有一丝疼痛感。
施丞希觉得自己的五感似乎被什么蒙住了,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他仿佛在一个不见底的沼泽下沉,他努力聚集视线,闻天语已经走到了离他较远的地方,话音断断续续:“你待我.....毫不亏欠......稀少....没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