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为人鱼》明*妃

30、隔世

　　我从水池里，抬起头，望着威廉。很想伸出双臂去拥抱他，可是，万一这是个梦，会不会因为我的移动而骤然惊醒？如果这不是梦，我更不敢去靠近他，因为我还被困在人鱼安琪的身体里。
　　我只能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面对着他，恍如隔世。现在我已经完全确定这不是梦。我发现，他的全身，罩着一层灰色的尘土，好像细细的火山灰一般，他那原本丝缎般的棕色的头发，也显得乌突突的，只有他闪烁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我脸上，他的眼里，装满了那些我曾经从来看不懂的情绪。现在，他的眼神我忽然看懂了一些，原来，这些我不能参悟的东西，并不属于今生。

　　“殿下？”我正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时候，旁边的埃文说话了。
　　威廉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看了他一眼，显然，他的眼神和他的语气使威廉吃了一惊，“埃文？“他疑惑地，几乎在自言自语般念着那个名字。
　　“一千年了．．．“埃文叹息了一声，忽然，他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在威廉面前俯下身来，“殿下！原谅我．．．都是我的错．．．”他的语声有些颤抖。
　　威廉摇摇头，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
　　“我的后代，一直在守着你的江山．．．”埃文还没有说完，威廉打断他说，“你，有多久没有铸剑了？”
　　埃文低下头来，“自从伊丽莎白走后。。。”
　　威廉叹口气，淡淡地说，“也就是说，你现在是个迷失千年的孤魂了。”
　　我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依稀记得埃文少年时说过，铸剑是他家族灵魂的归属，停止铸剑，他的灵魂便迷失了。

　　忽然，我想到了国王的那个故事，我不禁说道，“埃文，原来他把王位让给了你！你就是埃里克的先祖！“
　　埃文对我点点头，说，“不错。“然后，他转向威廉说，”殿下，你呢？你果真获得永恒的生命了？这些年，你都在哪里？“
　　威廉没有回答他，飘忽地微笑了一下，说，“这些年，我和你一样，迷失了。”

　　他的目光忽然转向我说，“安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说，“为了回忆起伊丽莎白的故事。”
　　听到伊丽莎白这个词，他不自控地颤抖了一下，他的眼中，震惊，喜悦，恐惧，慌张，柔情全都纠结在一起，他颤声说，“原来如此，难怪拉斐尔一定要我回来．．．”
　　“你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你到底从哪里来？”我慌忙问。
　　他忽然用人类的语言，一字字地说，“我去了炼狱，可是，却因为你，被拉斐尔天使送了回来！“
　　我疑惑地问，“因为我．．．？“
　　他打断我，继续说，“原本，我破了海王的契约，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彻底放弃所有过去的回忆，远离你，作为人类平静地渡过余生。二是用炼狱的火焰，清除千年中所有的过失，如果我可以侥幸存活，便可以与上帝重新交涉，说不定可以改变过去，一切从头来过！“
　　我惊慌地问，“我在水晶球里看到你和拉斐尔谈起这个，你对他说，要连我那一份也一起承担，那是什么意思？”
　　威廉淡淡地说，“我以为，你早已跨入下一个轮回，永远不会记起千年前的往事，这样，我选择为你承担起你那一份炼狱之火，将你的过失也一同焚烧！这样，说不定上帝会让你也重新来过！”
　　他说得那么轻松，可我却觉得心慌意乱，继续追问着，“什么叫炼狱之火，你说得清楚一点！”
　　身边的埃文忽然凑了过来，焦急地说，“殿下，你疯了吗？你难道不知道，被炼狱之火焚烧的痛苦与地狱的折磨是一样的？炼狱之火，虽然可以焚烧一切过失，可是，也同样会将你的肉身彻底毁灭，将你蜕变为全新的灵魂！你即使有无边的魔法，你的肉身也抵不住炼狱的火焰！”
　　威廉轻轻抬起一个嘴角，似有似无地微笑了一下，说，“没有亲身试过，我怎么知道我抵不住？”

　　我无法再听下去，我从水池中高高跃起，落下来，溅起一个响亮的水花，威廉和埃文的不禁回头。我漂浮在威廉对面，望着他，一字字说，“幸好你回来了，你听好，我不要你为我承担我那一份！我也不要你再回去！你有什么过失，一定要自己选择那样的酷刑？”
　　威廉笑笑说，“那不是酷刑，那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我暂时可以不管它，那是因为，你给了我一个更好的机会！“

　　我迷惑地望着他，不懂他的意思。
　　他望着我，天上的浮云忽然淡去，满天的星光落在他的眼眸里，“拉斐尔天使告诉我，当年，我走了以后，你独自与上帝定下了一个契约。那个契约是什么，除了上帝，世上只有你自己知道！拉斐尔把我送了回来，说是因为你的契约！伊丽莎白，你还记得那个契约吗？ ”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伊丽莎白。我的心，忽然如同被插上了一把匕首一般，一阵强烈的抽痛使我战栗了一下，威廉上前一步扶住我，他手心的热力和他眼里的关切不但没有使我感觉好受些，反而使那痛更加强烈起来。我听不到他在对我说什么。

　　我的眼前，浮现起一个真切的，几乎令我窒息的景象。
　　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前生，那个叫做伊丽莎白的我，独自在一片荒野里。那是晚秋，枯黄的落叶落了我一身，我四周的杂草也是枯黄的，没有生机的。我的头发凌乱地飘着，我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裙，裙子上，沾满了血迹。
　　我的怀中，抱着一个人，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我绝望地啜泣，绝望地发抖，最后，我绝望地仰天大叫，“上帝！你为何如此残忍！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荒野里，凄厉之极。

　　那个景象，只是在我心中一闪，便模糊了起来。随着那个景象消失，我的心，不再痛了。我努力去探寻与那个景象相关的一切回忆，得到的，只是一片空白。
　　我的目光接触到了威廉的。我依然浑浑噩噩，我摇摇头，轻声说，“威廉，对不起，我记不起，什么都记不起！”
　　他说，“不要强迫你自己。”
　　我问道，“如果我回忆不起我的契约呢？“
　　威廉耸耸肩说，“何必那么悲观？拉斐尔说，我有两个月的时间。“
　　我冷冷哼了一声说，“他倒是慷慨，那么两个月以后呢？“
　　威廉的双手罩在我冰冷的手背上，说，“安琪，拉斐尔只是传达上帝的意愿。上帝是仁慈的。“
　　说完，他眯起眼睛，望着远方说，“拉斐尔说，你的契约事关重大，似乎关系了许多灵魂的命运的轨迹，甚至关系到了一个上帝的囚犯的命运，就连我那海王的契约，都可以在你契约的条款下完全废弃！”

　　我被他彻底搞糊涂了。我不过是个平凡的灵魂，怎会与上帝定下这样的契约？如果我在两个月后仍然回忆不起这个见鬼的契约，威廉还是要回到那个炼狱吗？

　　两个月。
　　我忽然意识到，两个月，也正是海巫给我的期限！我有两个月的时间，去还给她一笔我欠了她的债！可是，我根本搞不清我欠了她什么，拿什么来还给她？
　　还有，爱莉娅的婚礼，不也近了吗？埃里克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倒被埃文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这个局面，根本就是一团乱麻啊！

　　“安琪“，威廉的声音将我从毫无头绪的思想中带回现实。我忽然意识到，威廉还湿淋淋地陪着我站在这对他来说一定想当冰冷的水里。正想要他快些出去。却听他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回爱莉娅。海巫不敢把她怎样。她是人形，海巫若要保存她的生命，只能把她藏在人类的陆地上。我马上就去找她，趁着海巫不注意时把她带回来！你放心，爱莉娅不会有事的。“

　　我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的是，也许我真的欠了她什么．．．可是，我为什么想不起来？”
　　威廉淡然一笑说，“不要和那个巫婆认真，她不过是得不到埃里克的心，拿爱莉娅出气而已！你和她哪里扯得上关系？你又能欠她什么？“
　　直觉告诉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问威廉，“难道，我的前生欠了她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抚过我的长发，如同一个前生就习惯了的动作。他闭上眼睛，他的声音遥远地如同从一个陌生的星球传来，“伊丽莎白，我记得你做过的每一件事。相信我，你和那个巫婆扯不上关系。”他似乎忽然忘记了我的问题，叹息了一声说，“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记起我。“

作者有话说

　　故事写到这里，很想说一说它的缘起。话说几个月前在加勒比海度假时，品尝了一番与海豚游泳的感受。那种在海中和一个聪慧的生物畅游的感觉，真的是人生少有的美丽。回家后，我决定写一篇有关大海的故事。我一直想，一个人类的灵魂如果穿越到了大海中，会是怎样的感受？如果可以像鱼一样的自由地生活在大海的怀抱里，你会想念人间的生活吗？再有，我一直在探寻一个关于爱情的谜题：爱上一个人，是今生的偶然，还是因为，你和这个人曾经在永恒的时间里，在某个前生里，共度过一生？读者亲们怎样认为呢？我是个比较理想化的人，宁愿相信后者。因此，这篇誓不为人鱼的故事，便有了初步的雏形。这个故事，结局尚未定局，但一定不会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