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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狂童之狂也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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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芳悬着一颗心在弘时屋前来回踱了好几次,终于看见春香端着铁盆子悠哉地走了出来,于是钻了个空子就冲了进去,春香只回头望了一眼便端着盆子走了。
弘时却是真的一本正经地在书桌上练字,旁边还有袅娜的轻烟,熏得这屋子象是和尚庙里头做法事一样,若不是味道还可以,足能把人给闷死。
红芳没有发出声响地把那香炉往里边挪了挪,然后用蒲扇扇了几下,弘时听见声响便只抬头看了一眼,见是红芳在扇炉子也没有说一句话,继续埋头写字。红芳待扇完了炉子,便拿起旁边的茶杯就要倒茶。
“红芳,我现在不想喝。”弘时道,“方才春香才走,已经伺候过了。”红芳见他眼睛有些肿,显然是熬过夜了的,于是凑上前去轻声问道,“您昨晚什么时辰睡的?”
“......有些晚了。”弘时轻咳了一声,不想说话,脸上显得有些尴尬,红芳顿时觉得有些不正常,于是问,“三阿哥是不是偷偷看什么书了?”
“你......”弘时瞪大眼睛看向她,却见红芳一脸的难看,把头低得很下,“你怎么知道?”
“您若是看些合适的书,奴婢倒也不会这样担心,只是......”红芳不再多说,而是转身到书架上,轻车熟路地取下一本被放在角落里的书,然后掂量了一下,轻道,“这书是先生给的吧。”
弘时红着脸点了点头,那是一本((西厢记)),而更重要的是,里面还夹着几张被撕下的扉页,是当时的禁书((金瓶梅))。
“您年纪还小。”红芳不想吓到他,只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仰起头看着红芳深黑的瞳孔,显得有些仓皇和不堪,红芳笑道,“您也别这么害怕,我不会与别人说的。”
弘时却只瞥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了。
红方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他把一个“为”字给写完了。心里暗暗想,这何清虽然举止轻浮,自己却是真有才学,要想把他赶走还真是不容易。于是打算劝说一下弘时。
“三阿哥,您觉得那何先生教得好吗?”红芳有些唐突地问,弘时听了歪了歪脑袋,“当然好了。”
红芳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只兀自叹了口气又道,“您这每月一回出去一趟,却怎的总不叫上奴婢?让奴婢跟着也放心些不是?若是让王爷知道您和那何先生都是去干些什么,不知道您该如何向他交代。”
“这岂与你相干?”弘时皱起眉头来,不知不觉中,红芳觉得他已经由一个青涩的小男孩蜕变成了一个有点成熟气息的男孩子,虽然他还只有十岁。
红芳好言劝道,“奴婢只知道这何先生日日教的都是先不在边际的东西。”
“你出去吧。”弘时不再多说,继续埋头写字。
何清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在王府里任教,而且依旧是每个月带着弘时出去“遛”。
何清和弘时二人手牵手并肩行走,身后跟着一群家奴和两个拿刀的王府侍卫。
弘时只将目光流连于集市上那些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小玩物,而何清则是在寻找乐子。
他找到了一个乐子,是一个大圈子,围满了人,于是他拉着弘时二人一同往人堆里钻,弘时有些透不过气来,急急地要往外去,却被何清一把拉了过去。
见到的却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姑娘双膝跪在地上,面前立着一个木牌,上面刷刷几笔写着这样两个字:卖身。
已经很老套了,但是依旧有很多人围着,何清觉得奇怪,就问身边人,一个大胡子回答道,“你看这姑娘生得多俏丽,却是比别的女人看着好。”另一男子笑道,“只可惜银子不够呵。”
何清瞥了瞥周围人,那群人都是些素衣百姓,虽然都唧唧喳喳,却是铁定不会买下这女子的,于是将人都推到一边,拉着弘时走到那姑娘跟前,那姑娘却是一点也不畏惧地将头抬得高高。
“你多大年纪?”何清问道。
“奴家年方十一。”那女子回答得很快,操一口很正宗的北京话,何清狐疑地问道,“你哪里来的?”
“奴家从四川来。”她好象不太爱说话一样,回答得很简短。
何清巧笑一声,“那你这京话说得可不是一般的好。”
“奴家说是从四川来,却没说奴家不是京城人氏。”她将眼睑深埋,回答得泰然自若,何清惊道,“你真只有十一岁?”
“自是。”
“多少银子?”
“七十两。”她这才把眼睛抬了起来,与何清正视。何清摇摇头道,“不值。”
“怎的不值?您是哪些地方不满意?”她嫣然一笑,虽没有酒窝,却依旧如春风一般明媚,有些成熟女子的风范。何清正看得迷迷糊糊,却觉得胳膊肘突地一沉,是弘时拉了他一把。
何清冲弘时打笑道,“不若把她买下来日后给你做小,如何?”
弘时终于还是剜了他一眼,轻声咳了一下,道,“先生可不要玩大了,这人我是决计不会买的,就算是买了,也不会留在府上的。凡是要买进府的丫头,全是要有正统的程序的,这样做不仅草率,而且也......浪费了白花花的银子。”
何清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那姑娘,就与打量红芳时一个模样,仿佛他能把人看穿一样,没想到那丫头没有象红芳一样刷地一下就脸红,而是张口道,“公子若是无心买下奴家,就莫再取笑奴家了。”
“这位姑娘,看你口齿伶俐,倒象是读过些书。”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从人堆里传来,弘时与何清纷纷偏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穿得有些招展的中年女子,她身后还有几个衣着妖媚的女人。何清一看,就知道是妓院里的老鸨。于是待在边上看好戏。
“奴家自幼的确读过些书,还会写几个小字儿。”那姑娘说话很是严肃,而且干净利落,何清开始打量那“卖身”二字,却觉得字有些刚劲,不象是出自女人的手笔。
“姑娘怕是自谦了,这字写得好哇。”何清在一旁赞了一句,两只手叉进了袖子里,活象个小贩人物,弘时很尴尬地立在一边。
那老鸨走上前去摸了一把她光滑的脸颊道,“我若是愿意用一百两买下你,你可愿意跟咱们走?”
那姑娘抬眼仔细打量那老鸨,一下子也明白她们是什么人,于是有些犹豫地低下了头,何清一句话也没说,却见弘时上前阻拦道,“姑娘不要干傻事。”
那姑娘把头一偏却见是一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于是笑道,“什么叫干傻事?”
“我......”弘时被她堵得说不少话,两只手不停地攥着衣角,那老鸨却依旧笑如春风,轻轻摸了一下她柔嫩的发丝,叹道,“姑娘都会些什么?”
“奴家还会弹琵琶,吹萧也还行。”
弘时无奈地退了回去,叹了叹气对何清道,“走吧。”
何清仍旧伫立在那里不愿意动,正是彷徨无措时,却听见一个细嫩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诶?这不是三阿哥么?”
弘时听声回过头去,却见一张小脸突兀地贴到自己眼前,活活吓了个半死,那是个地道的满族姑娘,身后跟着一个年迈的老者。
“小女给三阿哥请安,三阿哥吉祥。”那小女孩含着笑欠了欠身,弘时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舒缓了一口气后,轻声笑道,“梨悠啊,这回你当真把我给吓到了。”
那女孩却忍不住大笑了出来,明蛑皓齿齐齐现出,看得弘时目瞪口呆,他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三阿哥,小女在这里看戏呢。”那女孩看了一眼人群,然后又看了一眼弘时身后威猛的壮汉,“不知道三阿哥是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不也在这里看戏么?”说完,弘时便红着脸钻进人堆去寻何清,梨悠也急急地跟着他跳进了人堆里,人矮身子小,她一下字就抓住了弘时略显瘦弱的腰际。
“三哥哥。”梨悠一把将头埋在了他的腰间,笑着唤了出来,叫得弘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觉得心头暖融融的,什么时候自己那么希望有人关心自己,有人跟着自己,有人时刻心念着自己,有人......
“三哥哥这几日怎么都没去找我了呢?”梨悠见他把身子转过来了,便也送了手,嘟哝着红润的小嘴仰头望着他。弘时挠了挠脑袋道,“这几日苦于读书啊。”
梨悠叹声气道,“哎,那以后不是都没时间了?”
“怕是这样......”
何清才转过身从人堆里出来了,弘时一脸茫然望向他,他摇摇头道,“哎,谁说我是穷光蛋?竟是身无分文,空有这绝代佳人,也只能‘袖手旁观’呵!”说完便摇头晃脑地走到了前面。梨悠和弘时都了解这是个怪人,也都见怪不怪了,在后面跟着。
红芳还是把话告诉了李氏,李氏却一点不担心,道,“这也是件好事啊,说明三儿是个性情中人。”
“难道侧福晋以为性情中人好?”红芳低声反问,语气却是强烈得很。
李氏放下手中的刺绣,怒目瞪着她道,“你道是人人都得象四爷一样?”
红芳却惊若寒蝉不敢多语半句。这没思想的女人。
几日后,红芳再不疑神疑鬼,而是不停地暗示何清注意自己的本分和职责,然而他依旧我行我素。
“我这叫不改初衷,本是件好事,怎的却这般叫姑娘难以忍受?”何清打趣地看着一脸怒气的红芳,这时弘时却推门进了来,身后还跟了一位身量与他一般长的姑娘,正是梨悠。
“哟,这位不是倾国倾城的梨悠姑娘么?”还没待弘时开口,何清便站起身来。梨悠甜甜地笑了笑,很可惜,也没有那醉人的酒窝。红芳有,但是她很久没开心地笑了。
红芳先朝那姑娘欠了欠身道,“奴婢见过姑娘。”
“不用多礼。”那姑娘的口音也带些满人的味道,再看那身量,也知道是位满族姑娘。红芳正觉得奇怪,却听见何清道,“不知董姑娘家兄身体最近如何?”
“家兄最近身子好转了些,多谢先生关心了。”梨悠恭敬地回了一礼。红芳却偷偷瞥了何清一眼,这家伙,混在满人堆里,还停熟络的。
“走吧,红芳姑娘?”红芳正兀自发呆,却被何清猛地推了一把,方才醒悟过来,连忙欠身离开。
“那丫头是什么人物?”红芳一点礼数也不讲了,何清却没当回事,答道,“她是礼部尚书席尔达的女儿。”
红芳喜得拍了拍手道,“难道雍亲王给这俩娃娃定了亲?”
何清斜睨了她一眼,却摇了摇头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