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知劲草》江州月白

38、劲草

　　沈晏溪抱着花回到家，她一进客厅就看见周黎垂手坐在客厅里，面色严肃，周围有点低气压，也没有处理工作事宜，对着她的电脑屏幕处于待机状态。

　　沈晏溪隐隐感到不妙，扫视一圈发现周平山和林芳都不在家。

　　周黎一眼就注意到沈晏溪手里的花，冷冷地问：“花是从哪里来的？”

　　沈晏溪避开周黎的视线，眼眸低垂，“回来时经过小吃街，看花好看，就买了几束。”

　　“溪溪。”周黎严肃地说，“你有一个习惯，撒谎的时候从来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周黎知道了，一定是知道了。总会有这一天的，沈晏溪紧紧捏着花，没有否认。

　　“溪溪，你太不乖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是你从前都不会做的。”

　　周黎顿了顿，“你姥姥和我说你长大了该有选择人生的权利，所以选专业的事，我虽生气，最后还是由了你。但是这次，绝对不行，你马上和他断掉，明天和我回北川。”

　　这是要她和陈疾分手。

　　沈晏溪以为被周黎发现后，她会犹豫，面对周黎的责问会恐惧，会害怕，可是都没有。

　　可能有了选专业的前例，一次的勇气充盈了她的心。爱并不意味着她需要失去自我，事事听从周黎的意见。

　　沈晏溪冷静地说，“妈，我现在年龄阶段是可以谈恋爱了，至于和谁谈恋爱，我想我有权利选择我喜欢的人。”

　　周黎克制住怒火，“对，你有，我知道这句话在你暑假来外婆家前就想要说出来了，我现在也赞同，可是我作为家长有考察你对象的权利，你是我用钱娇养出来的，成绩好，性格好，漂亮又有才艺。我问你陈疾在那个学校读书？”

　　周黎知道沈晏溪背着她谈恋爱时是恼怒的，她在村里打听到陈疾的情况后更是怒火攻心。

　　她没有想到她千娇万宠的姑娘会找一个没有毕业过的姑娘，至于别人口中陈疾高中多么耀眼，错学的原因都不重要。

　　就算有再多的为难，也不该她体谅，周黎只肯定一件事，她女儿绝对不能和一个没念过大学的人谈恋爱。

　　沈晏溪明白周黎的考量，她没有办法指责周黎的标准，因为她知道每一个母亲都会考量客观条件，不止周黎一个。

　　“妈。”沈晏溪想展示陈疾好，试图说服周黎，“陈疾很好，他不是一事无成，高中时在学校都是年级第一，因为家庭变故辍学也能养活自己，而且他之前参加比赛还拿过一等奖，你给他一点时间。”

　　周黎冷冷地反问，“好？暑假过完你去城里念大学，他也陪着你一起去吗？就算他去，北川市不是晋泽市，房子他买得起吗？你们的爱情经得起生活的考验吗？沈晏溪这些年是不是我把你养得太天真了？”

　　周黎把他们未来可能面临的问题摊到明面上，沈晏溪要是和她说相爱能敌万难，一定会被她骂不食人间烟火。

　　沈晏溪颓然地坐在客厅的板凳上，周黎是早有准备，姥姥姥爷都被她支了去，她想同上次选专业的事情一样等周黎的气消了再谈。

　　周黎不给她机会，要她现在打电话和陈疾说分手。

　　“溪溪，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和让妈妈失望吗？”

　　沈晏溪动了动唇，终究没说什么，她不想和陈疾分手，明明几分钟前，她才和陈疾说过以后要带他回家。

　　她捏着手机迫切地想还能有什么办法解决当下的问题。

　　刚好手机震动，陈疾打了一个微信语音过来。

　　周黎瞥见，冷冷地说：“接吧，正好和他说清楚。”

　　手机一直响，周黎就站在旁边看着。

　　沈晏溪也怕陈疾担心，接通语音，带着点鼻音喊了他的名字，“陈疾。”

　　陈疾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发生了什么？是和妈妈吵架了吗？”

　　沈晏溪闷闷地嗯了一声。

　　陈疾沉默良久，“如果是因为我的事，那听你妈妈的。”

　　沈晏溪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明明他知道她妈妈的态度。

　　沈晏溪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别生气啊。”陈疾笑了下，手里的烟燃了半截，烟灰星星点点地落下，“如果我们两个有女儿，我也不会让她嫁给现在的我。”

　　陈疾顿了顿，“但是，沈晏溪，我没有想过要放弃你，和你确定关系的那一天，我就想过，你一辈子都是我的，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吃苦的，这一点，我和你妈妈的立场一样。”

　　“所以啊，不管你妈妈说什么，你先答应她，不要起争执，她是对的。你别对我没信心啊，我能在对的标准下娶你。”

　　鼻头微微泛酸，沈晏溪又想哭又想笑，心情一下在谷底又一下在山顶。

　　周黎盯着她，已经在用眼神催促她快点和陈疾说分手。

　　沈晏溪吸了吸鼻子，恶劣地说：“陈疾，那我们分手吧。”

　　明明是假的，这两个字还是让他的心脏狠狠抽动了下。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说：“嗯，我们以后会结婚。”

　　微信语音切断，陈疾靠在卧室的窗边，夹在手里的烟已经燃到尽头，他重新点了一根，俊朗的面庞模糊在烟雾里，深邃的眼眸里有一些独属成年人才看得懂的情绪。

　　靠近窗台的桌子上有一张红本本，里面是一张存折，存款有两百万，保险公司赔的。

　　陈疾拿到它时里面的数是多少，现在就是多少，这些年，一个字儿都没动。

　　学校催学费时没动，高利贷追债时也没动。

　　沈晏溪和周黎回北川市的那天，陈疾没有送，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沈晏溪会为难。

　　他一个人来到后山上，灌木丛生，时而鸟雀惊飞，叫声凄厉。后

　　山有很多坟，小镇里的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最后死也要回归这里，在这不高不矮的山里，守望着自己的子子孙孙。

　　陈疾的父母不是本地人，也在这里。

　　面前的两座坟紧紧地挨在一起，坟前打理的很干净。

　　陈疾蹲下来给他们烧了几叠纸钱，明火映得他指尖发红，黄色的纸钱一点点被吞噬殆尽化为烟灰。

　　瞳孔里火苗渐渐熄灭，陈疾忽而自嘲地笑了下，“每次来都烧，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收到。”

　　等待纸钱彻底燃尽，他挖了些土掩埋剩下的烟灰，而后坐在坟墓前，手擦拭着墓碑。

　　“以后都来得少了，你们的家自己打理去吧，别总指望我。”

　　陈疾笑了下，“我要离开巫溪镇了，像我们从前期待的那样，去走一条有挑战有机遇的路。”

　　“陈老师，夏老师总说我不该留在巫溪镇，你们也不会希望我这样，我都明白，可我总是执拗。”

　　空气中带着未曾散去的烟尘味，陈疾坐在地上，搓着手里的土，脸上情绪复杂。

　　“爸，妈的病你借了高利贷也治不了，你以为保险公司赔的意外险我会用来还贷读书，都没有，高利贷我还完了，自己挣得，一分不少。书嘛，明年接着读。”

　　“听着是不是很高兴的？高兴个屁，你要是没有烧炭死在家里，现在就能看你儿子考上大学，挣上大钱，结婚生子了。你这笔买卖做得不划算，钱哪有命重要。”

　　“我女朋友很漂亮，成绩好，性格好，还爱好，你看不见可不可惜啊。”

　　“他妈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很正常，我也舍不得她和现在的我再一起，一无所有，也就她傻，会爱这样的我。”

　　周黎下午便就收拾好了东西，沈晏溪的房间因为她的到来每个角落都堆得满满当当，现在变得空荡荡，她收拾姥姥给她做得那条裙子时，周黎也在。

　　沈晏溪没有藏着掖着，很平静得将裙子每个角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行李箱最上层，周黎看见了没吭声，或许想比她最近做的一些事，一条裙子道显得无伤大雅了。

　　林芳舍不得沈晏溪却也知道周黎的脾气，妥协过一次，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只留他们吃完晚饭太阳下去了再走。

　　沈晏溪默默扒饭，还安慰林芳，“姥姥，等放寒假了我还会回来玩的。”

　　林芳慈祥地笑，“好，我等着呢，家里的好吃的都给你留着。”

　　收拾完行李，上车前，沈晏溪四处张望了下，什么都没有，她失望地垂下眼，拉开车门，坐到后座。

　　手机里和陈疾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午，她说她今天要回家，陈疾说好，叮嘱她收拾好东西要注意安全，一直到现在再无其他。

　　她不该期待陈疾会来送她，可心里总是空落落。

　　听说异地恋十个有九个惨淡收场，她害怕这样的结局。聚少离多，她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周黎启动车子，从后视镜看沈晏溪失魂落魄的，只当小孩子心性，“系好，安全带，我们走了。”

　　沈晏溪轻轻地嗯了一声。

　　车子驶过稻田，驾过村庄，巫溪镇的一切离她越来越远。

　　暮色四合，天要渐渐黑下去，万物的色彩不再鲜活，陈疾黑衣黑裤更显落寞寂寥，他仍旧在父母坟前，他沉默了很久。

　　“她傻，我不能昧着良心跟着装傻。”

　　陈疾说，“爸，对不起，那两百万我要动了，本来是想再等两年，等我攒够了钱再出去。”

　　“可来不及了，姑娘的年华多宝贵啊，拖不起。等姑娘去了大学，人问她男朋友，一问大学都没毕业，多没面子。”

　　“你别误会，她不会这样想，小姑娘性子单纯的很，可别人不会不这样想。爸，你别骂我恋爱脑，没办法，就是遗传你的，你和妈生死都要在一起，我是你生的，自然不会比你差。”

　　最后一抹火红色隐没在山里，平静祥和的乡村迈入黑夜，家家户户点起明灯，谁家炒腊肉的油香飘了好远，奶奶的蒲扇总是能散着围着孙儿的蚊虫，爸爸妈妈的呼喊声能隔大半个村唤回玩乐的孩童。

　　这是小镇上无比平淡又平常的夜晚，如此往复，岁岁年年。

　　这一年有很多人选择回到家里，陪着家人，也有人选择背井离乡，为了些大抵相似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