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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拜师 ...

  •   钟俨师叔此人,曾缔造了不少无空山上的传闻。

      曾有人说,怀疑自己隔壁院里住了只水鬼,每日都能看到院子中晒着枕巾被单,他想着,便是再勤快的少年,也不至于日日更换。

      后来他忍不住好奇去问,才发现洗枕巾被单的是钟俨新收入门的徒弟,每晚修行后,这可怜的小师弟都会躲在被窝里哭,哭到睡着后,再爬起来把沾湿的被单拿出去晾晒。

      现如今,这个活阎王不仅在笑,还在夸他,要不是他的手正被钟俨托在手上,他也忍不住想后退几步。

      转瞬之间,他已失了先机。

      但想起他的本意,章温珩还是硬着头皮笑了笑:“师叔,是这样的……”

      只是拒绝的话刚起了个话头,便被钟俨打断,钟俨低头冲那不声不响的小崽子道:“仲瑨,这便是你师尊了,该叫人了。”

      章温珩:“……”

      钟俨师叔,凡间买卖好歹还有来有往的,您只是招呼一声就把货品往我手里塞吗?

      您好歹也得让我问问货物如何罢?

      “师尊。”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还未褪去少年人的青涩,听着有点故作沉稳的刻意。

      章温珩负在身后的手无序地敲着手指,便等着这萝卜抬起头,随意见一面之后,再向钟俨重起话头。

      那少年抬起了头。

      按理说,这种心烦意料的时刻,合该让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少年不顺眼,不过——

      日光穿过院中青竹,零碎的光落在少年的脸上,给他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章温珩挑三拣四地看了看,咂吧了一会,只觉得这小子长得确实还不错,皮肤白,眉眼也俊朗,两片唇紧紧抿着,显得有些拘谨和冷淡,总体来说,是可以想象这孩子长大之后会是怎么样的风流人物。

      就是有一点缺憾……

      章温珩皱了皱眉,一块烧伤的疤占住了小孩的右脸,红色的疤痕狰狞地爬着,让人看一眼,都能想象得出这孩子所遭遇的惨烈火情,也不知这孩子能从那样的火里活下来,得是如何的艰难。

      少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似乎有些颤动,但很快又恢复死水一般的平静,垂下了头。

      怯怯的,像是初春时枝头刚生的花,经不起一点清风的摧残,合该由人小心翼翼地护着、疼着。

      便是因为这个,钟俨才如此客气吗?

      这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

      结果想来想去,他又失了后手。

      钟俨推了推那少年,轻声道:“你自去那坐会,昨日跟你说的拜师事宜好好想想,我跟你师尊要说些事。”

      虞仲瑨点了点头,什么也不问,静静地走到树下的长椅坐着。

      章温珩施了个隔音的阵法,确保那孩子注意力不在他们二人身上,才问了一句:“师叔,这孩子究竟是谁?”

      钟俨的神情却显得有些黯然,他叹道:“不知师侄是否知道前些日子,山下空有镇发生的虞家一事?”

      章温珩想了想,点了点头,这事前些日子他去松客居的时候,倒有听师兄师姐们提过。

      虞家么,是空有镇的大户,那虞家老爷还是京都里做过官的,不过这些倒不是他们谈起这话题的关键,关键在于,虞家的大公子虞伯达,是钟俨师叔的徒弟。

      而这个徒弟,在前几日,随着虞家几十口人命,一起葬身在火海之中。

      按理说,虞伯达是修仙的人,寻常凡火是不可能困住他,而奇就奇在,这火不烧砖瓦,不毁家舍,只寻着人血燃烧。火烧的时候,方圆一里之内的人家,没有一个听到虞家起火的声音,更没有听到惨叫呼救的声音。

      这事自然是交给他们师门去查,镇上的巡查也加了圈人手,不过事情没轮到他们头上,也就只是讨论一阵便罢了。

      只是……虞家那场火原来还是有人生还的吗?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少年郎,是如何侥幸从大火中逃出的?

      钟俨苦笑道:“他是虞家的幺子,虞仲瑨。我发现他时,伯达……也就是他兄长,将他紧紧护在怀里,自己腿脚都被那火烧化了,要不是伯达身上还带着件护身法器,怕是也难护他性命。”

      “只不过,遭遇那样一场灾祸,那孩子的记忆有些损伤,关于虞家的事,他连个大概都记不起来,如今还愿开口说几句话,前几日刚来的时候……”钟俨叹了叹,摆手道:“不说也罢,只是我如今要去查虞家一事,不能分心思照顾他,何况虞家的事不知有什么隐情,我也不愿他牵扯进来,那些纷杂的事,他记不清也就记不清罢。”

      说到这,钟俨有些歉意道:“此事未曾事先与你商榷,只是思来想去,还是你的性子与仲瑨最好磨合,当然,你若有难处,也可直言。”

      章温珩倒是想直言,但是……想到那孩子方才那般怯生生的神情,一朝之间,从家人疼爱的小公子坠下云端,亲人没了,脸也毁了,能依靠的人只有兄长的师父……想到这,他拒绝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钟俨便权当他答应了,忙道:“若是仲瑨有何不妥,可与我说。他前几日都住在我那,弟子房是今日才安排下来的,和歇雪那孩子一块,晚上还请你带他去认一认,麻烦你了。”

      他点了点头,有些犹豫,但还是轻声道:“他脸上的疤没让丹堂的人给看看吗?”

      钟俨道:“看过了,用了不见好,想来是那火怪异,留下的疤也难好。不过仲瑨倒是不在意,就是寡言了些,还望你多与他相处相处。”

      交待完了七七八八的事,钟俨过去拍了拍虞仲瑨的肩膀,又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午后和煦的阳光落在钟俨肩头,他负手前行,偶有微风吹他衣角,引得他低下头,他似是想顺势回头,最后却也没有。

      大好的春光将他的背影慢慢吞没,却显得格外的惆怅。

      模模糊糊间,那背影和许多年前的记忆重合,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送自己来仙门。只不过那会春光已经全然散尽,屋外的春红已碾作春泥,踩在行人的脚下,那人的背影干脆得像是没有一丝挂念。

      章温珩心想,确实像个老父亲。

      虞仲瑨仍在树下坐着,非常的安分,背挺得笔直,两只腿垂在椅子前,两只手老实地放在膝盖上,倒不像寻常富贵人家被疼宠长大的幺子,颇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章温珩看到仲瑨这副坐姿,有些心软,他吸了口气,上前唤道:“仲瑨。”

      虞仲瑨抬起冷淡的小脸,扑腾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地行了礼,道:“师尊。”

      很好,寒暄过了。

      几息之后,虞仲瑨硬邦邦地站在原地,章温珩负手而立,两人都很沉默。

      很好,安静乖巧。

      但一直沉默也不太行,他回想那些修仙大能书中,为师者应该如何?

      ——既为师,亦如父,亦为友。

      他今年二十七岁,仲瑨今年十二岁,将他当做儿子看也是可以的。

      行吧,我的乖儿子。

      章温珩拉起虞仲瑨的手,虞仲瑨整个人僵了一瞬,搞得章温珩也有些紧张。

      可看着少年人的身形初初拔高,但还未至他的肩膀,身上也单薄,手上也肉少,想想若非遭逢巨变,他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疼宠长大的小公子,养得白白胖胖,如今却这般干瘦。

      晚上得让饭堂的师父多给他打点肉。

      进了内屋,章温珩思来想去,凡间教书也得有几本书先读读,于是对着书架挑来捡去。

      “这本是入门全览,是我当年誊写的,藏书堂那里的正本虽有好几本,但经常被别人借去,你便先看这本。”

      虞仲瑨看了眼书,又看了眼章温珩,点点头道:“好的,师尊。”

      “这本书修行百门,讲如今修行种类的,你可以先带回去看看,过几日咱们上课的时候你也能有点准备。”

      虞仲瑨还是看眼书,再看了眼章温珩,点点头道:“好的,师尊。”

      章温珩:“……”

      怎么觉得这个新徒弟回去后就会把这几本书扔了呢。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本来他想着初选会后,挑一个安静点的徒弟,好好教一教,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师兄,以后就由他来带领剩下的师弟师妹奋发向上。从这点来看,仲瑨着实是可造之材。这样一个不会说话、不善说话、不喜说话又不是哑巴的好徒弟是可遇不可求的,假以时日,多学些东西,再稍稍活泼一些,便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好徒弟了。

      想到这,他和蔼地唤道:“仲瑨啊,咱们师门这呢,是先跟师父学三个月的基础,然后再去各堂学别的。你初来,先熟悉熟悉,咱们就三天后再开课,这是我定的一份时辰表,你看看行不行?”

      这份学习的时辰表是章温珩斟酌了许久才定下的,他参考了自己当年入师门前读书的想法,若是每日读书,自己愿意学多久,又愿意何时学,便将心比心地对自己的徒弟。

      虞仲瑨看了一眼,问道:“师父,巳时开始是否……晚了些?”

      章温珩道:“用过早膳后也差不多。”

      虞仲瑨又问:“午时二刻便结束?”

      章温珩道:“午膳开得早,你去晚了怕是好菜色就被抢掠一空了。”

      “……”虞仲瑨收起了时辰表,不再问这统共一个时辰多些的功夫能学些什么,只道:“好的,师尊。”

      章温珩心想,这时辰表应该是不错的吧,他托大师兄二师兄拿给他徒弟过目过,据说反馈是不错的,怎么仲瑨倒是一脸不满足的样子?难道是嫌读书的时间过长?

      章温珩语重心长地说:“仲瑨啊,要知道读书修行都是一个道理,业精于勤荒于嬉,学习可以慢一些,但不能总想着只学一会。”

      虞仲瑨抿了抿唇,似乎吸了口气,最后还是躬身道:“好的,师尊。”

      “对了,师尊。”虞仲瑨从怀里掏出了块玉佩,成色是极好的,是用一整块的灵石雕刻而成,萦绕着淡淡的灵气,他道:“俨叔要我交给师尊,请师尊收下。”

      钟俨考虑得真是周到,但章温珩收徒匆忙,根本没想到要给徒弟准备见面礼这件事,他略有些尴尬地接过玉佩,掏了掏自己的储物囊。

      耳坠、胭脂、风筝……他的储物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最终他翻出了块石头,是他之前为了提取作画颜料找的,勉强算个特别的灵石,他眼睛一亮,将石头放在虞仲瑨手里,道:“这个石头呢……不是,这个镇纸,便赠给你了,习字时可用。”

      “谢师尊。”虞仲瑨接过,又指了指落在地上的一个剑穗道:“师尊落了东西。”

      章温珩捡起来瞧,又默不作声地收了起来,道:“只是一个剑穗。”

      “倒和师尊几案上那把剑的剑穗是一样的。”

      虞仲瑨随口说了句,章温珩神色掠过几分黯然,他挥了挥手道:“随手做的,做多了。”

      可章温珩佩剑上的剑穗已经有些褪色,想必是已挂了许多年,若真是随手多做的,怎么储物囊里的那个,却仍然颜色鲜艳,崭新如初。

      虞仲瑨没有问,反正也与他无关。

      于是他拱手道:“仲瑨有一事还需要请教师尊。”

      章温珩唔了一声,笑道;“但说无妨。”

      虞仲瑨有些疑惑道:“仲瑨观师尊穿着与俨叔他们都不同,不知是不是师尊门下有此要求?”

      章温珩的笑容僵在嘴角,藏在身后的手指不断地摩挲,灵光忽至,道:“无此要求,目前你或许不懂,但是能待你修行有成之后,便晓得其中奥妙了,有些事,是需要悟一悟的。”

      虞仲瑨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不过低垂着的眼睫下,遮住他一闪而过的笑意。

  • 作者有话要说:  虞仲瑨: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复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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