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排骨》苏瓜瓜

2、二，

　　我的眼泪扑哧扑哧的往下掉，手颤抖着，帮小排骨把身上染血的衣服剪掉。

　　这件衣服，就是昨天方小姐给小排骨买的那件红色的新衣服，就在昨天晚上，小排骨套上它的时候，还欢心雀跃的摇着尾巴，然而现在，这件新衣服，已经沉甸甸的粘贴在小排骨的身体上，那么刺眼的红，也已经分不出，是它的本色，还是小排骨的血。

　　我的手止不住的抖，好几次都要碰到小排骨的肉，小排骨眼睛半睁着，已经无法动弹，我不知道，它会不会疼，我叫着：“不疼，不疼啊，小排骨！”我自己心里的疼，却更加厉害，一直疼到鼻子眼睛，疼的我，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我越想小心，手却越不听自己的控制，弄的自己也满手的血，王一树把纱布递给我，说：“我来吧。”

　　我站在一旁看，看着剪刀撕拉一声把这件衣服从头到尾扯开，我看见，小排骨似乎动了下，我的心，也被扯了下。
　　小排骨，你是疼了，还是舍不得这件衣服呢？

　　就在昨天，方小姐抱着穿了新衣服的小排骨，还在说：“我家小排骨，穿这个颜色，最挑的出了！”
　　现在，这个说着我家小排骨的温柔女人，已经死了。

　　我听着李主任在旁边断断续续的说，脑子里已经空白一片。
　　我想不出，这样好的一个人，才一个晚上的时候，怎么就不在了。
　　我想不出，当坏人伤害她的时候，10斤不到的小排骨是怎样冲上去，拼命保护它的主人，才会一刀被砍的几乎透见了骨头。
　　我想不出，当方小姐和小排骨一起倒在血泊里，小排骨是怎样拼着最后的力气，一刻不停的舔着主人的面颊，直到她们的血流出了门缝外，直到她们被发现。

　　王一树抬起头说：“它不行了。”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小叮当，忽然又是一声凄凉的叫。
　　它也听懂了吧。

　　我失控的冲上去，抓着王一树的手，叫着：“不行，不能这样啊，你救救它，救救它啊！”
　　我手上的血和王一树手上的血，还有我的眼泪融合在了一起，我哭的很厉害，我说：“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啊！”

　　王一树看着我，说：“别哭啊。”
　　我泪眼模糊的看着他，我说：“它才刚刚有家，有喜欢它的人啊，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啊！”
　　王一树叹了口气，说：“你这么在乎它吗？”
　　我说：“难道它不应该被在乎吗？”
　　王一树说：“那么，我们尽力吧。”

　　三个小时后。
　　我给手术台上的小排骨吊针，他睡着了，一点点的小舌头吐在外面，白色的眼睫毛垂着。
　　它的身体那么软，我想起，就在昨天，我给它洗澡的时候，它还是那么结实的，我记得，它还调皮的踏着池底的水花，我还笑着对方小姐说：“看你家小排骨，也变成小滑头了呢！”
　　那一幕的欢喜，在如今，已经成了小排骨永恒的回忆。

　　方小姐说：“我做你妈妈，你愿意吗？”
　　方小姐说：“我们小排骨很乖的，每天我回家，它都会把我的拖鞋叼过来，晚上，我不睡觉，它也不睡，就一直陪着我。”

　　这些温柔的话，仿佛还在我的耳边。
　　可是那个爱着小排骨的方小姐，它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我看着点滴像眼泪一样一滴一滴缓缓的落，仿佛看见了，小排骨在梦里的哭泣。

　　值得庆幸的是，小排骨活了。
　　它可以勉强站起来的时候，我把它抱下来，用营养膏调了鸡肉狗粮，拌着给它吃。
　　它只是闻闻，却摇摇晃晃的朝外跑，我在后面追，我叫着：“小排骨，你去哪啊？”
　　我追上去抱它，它却挣扎着，竟然还咬了我，我呀的松了手，看着手上浅浅的牙印，有点不敢相信。

　　我跟着它，看着它努力爬上5楼自己的家，伸着小爪子，无助的抓门。
　　我心里哽咽了下，说：“小排骨，回去吧，这里没人了。”
　　小排骨像没听到我的话，继续的抓着门，喉咙里还发着悲哀的呜咽。
　　我看不下去，想去抱它，正靠近着，它却对着我一声吼叫。
　　这是我从没见过的小排骨的凶。

　　小排骨不肯离开那门半步，我实在没办法，去找王一树，一走出大楼，一阵风吹来，我的眼泪已经掉下来。
　　王一树说：“让它去吧，总要让它相信已经发生的。”
　　但我放心不下，下班时，我又忍不住去看它，在窄窄的楼梯上，我看见小排骨，它已经不抓门了，只是缩在门的角落里轻轻的呜咽着，我看不清，它是不是哭了。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第三天，周围的人，都知道了小排骨的事，有的人还亲自去看它，给它放一些吃的。
　　它很乖，只要不是有人尝试着去抱走它，它会给上楼下楼的人让道，然后仍旧默默的趴在门口。
　　只是，即使很多人给它送好吃的，它却已经三天没有碰过吃的了。

　　我很着急，可是王一树说：“人要面对现实，狗也是一样。”

　　第四天的早晨。
　　我才到店门口，李主任就匆匆来找我，说：“小朱，你快去看看！”
　　我跟他去看，发现方小姐家的门开着，有2个居委会的干部在里面，手里拿着网兜。
　　我看到小排骨，站在方小姐的床上，虎视眈眈的呲着牙。
　　我说：“这是怎么了？它怎么在里面？”
　　李主任说：“我们也不知道啊！门明明是关掉的，不知道它怎么跑进来的！”
　　我叫它：“小排骨乖！”
　　它看着我，呜咽了声，缓缓的趴在枕头上。
　　它的样子让我心酸，我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王一树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拎起一只浅蓝色的拖鞋，说：“小排骨，过来！”
　　小排骨眼睛一亮，嗖的就跳跃过来，一口把拖鞋叼在嘴巴里，摇着尾巴。
　　王一树把它抱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主任要关门了，我回头看看方小姐的房间，落地窗把阳光映的透彻，好像已经看不出任何悲伤的影子了。

　　小排骨太累了，枕着王一树的手臂睡，但是那只拖鞋，仍被它牢牢叼在嘴里。
　　我听到王一树说：“她走了。你也知道，她希望你好好的。”

　　天气晴好了，但冬季的干冷，真正的开始了。
　　小排骨总算安静了，但变的怕冷，总是阴沉着抱着它的拖鞋，缩在它的小笼子里，眼色黯然的看着人来人往。
　　我给它穿了厚衣服，它还是很听话，但却好像没有以前和我们亲了。
　　王一树说：“哪本书上说的，心上关着一扇门。”
　　小排骨把心门关了，把自己关在里面，冷飕飕的。
　　我每天和小排骨说话，我觉得它应该听的懂，我摸着它说：“以后我当你妈妈，好不好？”
　　王一树说：“妈妈是只有一个的。”
　　我瞪他一眼，我又重复一遍，我说：“小排骨，以后，我就是你妈妈。”

　　这天，小叮当出院了，它的主人帮小叮当买营养品，选新衣服，小叮当要走了，冲着笼子里的小排骨一阵叫，小排骨也叫，我不知道它们在说着什么，我只看见小排骨看着他们一家出去，把小小的头埋在拖鞋上，更加的沉默了。
　　我上去看它，才摸到它，就感觉到它轻微的颤抖，我发现，竟然有一颗小小的眼泪，挂在小排骨白色的眼睫毛上，那么晶莹，那么伤人。
　　我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长叹一口气，抚摩它的手顿在半空，小排骨思念的，小排骨想要的，我难道，真的没有办法给它吗？

　　我对王一树说：“小排骨有一天会忘记方小姐的吧。”
　　王一树说：“你能缺了空气吗？”

　　活着，就不能没有空气。
　　没有空气，就死了。

　　晚上，下班的时候，我要锁门了，趴着的小排骨却一下子爬起来，这是几天来，它第一次离开了拖鞋，它跑到我身边来，蹭着我的裤脚管。
　　它这忽然的举动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我说：“小排骨？怎么了？”
　　小排骨看着我，一个劲的蹭我，我蹲下去摸它，说：“小排骨是和妈妈发嗲吗？”
　　王一树在旁边说：“它是不是想和你回家？”

　　我很高兴小排骨又愿意跟我了，我怕小排骨冷，把它装在大衣里，遮的严严实实的骑车回家，半路上，它把头探出来，睁着眼睛看周围的风景，风把它头顶的毛撩起来，我说：“小排骨，风太大了，钻到衣服里吧。”
　　这时，它忽然叫了一声，我一个刹车，才发现自己一直关注着它，忘记了看前面的红灯。
　　我说：“小排骨真是个小聪明，告诉妈妈是红灯呢。”
　　狗是色盲，分不清红绿，但小排骨认得红绿灯，早就认识了，王一树说，很多流浪狗因为生活所迫，都认识。

　　我带小排骨回家了，家里的外公烧了肉骨头，因为小排骨来特地又烧的。我看着小排骨小心的喝汤，嘬一口，抬头看看我，摇摇尾巴，再嘬一口。
　　我撕了一大块肉给它，我说：“小排骨，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你，我，外公，我们在一起。”
　　小排骨听见我的话，看起来有些仓惶的抬起头，又低下去，我看见它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水光。

　　半夜醒来，我发现小排骨紧贴着床边，蜷缩着睡在我的拖鞋上。
　　窗户有小小的缝，吹的窗帘有些小鼓，咝咝的小风在这冰冷的夜，像唱着哀伤的歌。
　　我把它抱起来，我的手是热的，我点着它的小鼻子，凉的，湿润的。
　　我说：“小排骨，是冷了吗？”
　　我说：“和妈妈一起睡吧。”

　　我把小排骨放到被子里，它安静的躺着，眼睛看着我，像一个小人。
　　我说：“暖和了吧。”
　　它的头蹭着我，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我。
　　它小小的头贴着我的肩膀埋，大眼睛闭起来，我说：“小排骨，你喜欢的话，以后就每天跟着妈妈睡。”

　　接下去的时间，小排骨睡安稳了，还轻轻的打起了小呼噜，我一直看着它睡，它的小模样，它的呼吸，终于安泰了，这让我一直揪着的心也软起来，就这样，直到天泛起淡淡的白，我也闭上眼睛睡了。
　　有小排骨在身边，其实，我也是温暖的。

　　早上起来，小排骨已经在厅里蹦蹦跳跳的玩球。
　　外公说：“有只小狗，家里热闹多了。”
　　我说：“外公，我想以后就养着它，好不好？”
　　外公说：“好啊，好啊，我早就这么想了。”
　　我说：“只是，又要你多照顾一个了。”
　　外公说：“它那么乖，哪要我照顾？”

　　我要上班了，小排骨绕着我转，我说：“乖，你待在家里吧，以后也不用再住回店里了，你和外公，一起待在家吧。”
　　外公拿了肉汤拌饭给它，可爱的小瓷碗，是外公早上特地给它新买的。
　　我摸摸小排骨的头，说：“小排骨，妈妈钱不多，恐怕以后不能给你吃很好的狗粮了，差一点的，妈妈又不舍得让你去吃，以后我们每天现烧好不好？”
　　小排骨朝我摇尾巴，快活的吃饭，吃的一粒不剩，连肉汤都舔干净了。

　　早上，我去上班了，外公领着小排骨送我到门口，我朝他们挥手，我说：“下班了，我就回来！”

　　这天客人挺多的，我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中午12点多，外公忽然打电话来了。
　　我怀里抱了只洗了一半的狗，夹着电话问：“怎么了？外公？”
　　外公说：“小珠啊，小排骨跑了！”
　　我一听急了，我说：“跑了？怎么跑了？在哪跑的？”
　　外公说：“我看中午出太阳了，就带着它出去走走，才没走多久，也是我不好，手一松，它一脱绳子就跑没影了，我带着小靠找了几圈了，也没找见。”
　　我听了心一疼，手一松，手里半湿的狗一下子跳下去，朝它的主人跑过去。

　　下班了，我心急火燎的赶回家，在附近一边叫一边找。天黑了，天冷了，起风了，风一阵阵的灌进我的眼睛里，冷冰冰的，让我想流泪。

　　几天了，我印了寻狗启示，四处的贴。
　　几天了，外公每天还烧肉汤拌饭，外公说：“说不定哪天，小狗就自己回来了呢，准备好了，它回来了，就不会饿着了。”
　　几天了，我有时候睡着了还会摸摸旁边的枕头，就好像毛绒绒的小排骨还睡在旁边，像个小人似的闭着眼睛。
　　好像那个夜晚一样，我和它彼此取着暖。

　　这几天来我伤心着，我想着小排骨会不会饿，会不会冷，会不会给人抓了，王一树看我的样子，说：“什么时候开始，小排骨住进你心里了？”
　　我看着他，我说：“它住进很多人心里了。”

　　我说：“它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王一树说：“它没有离开任何人，它只是回到它以前了。”
　　王一树说：“如果它没有遇到过我们，它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的流浪狗。”

　　王一树说，太伤心了，就想回到过去，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以前。
　　人这样，狗也一样。

　　我看着店外面的红绿灯，闪了，灭了，轮换着，小排骨，一直就是一只会看红绿灯，会自己过马路的流浪狗啊。

　　王一树说：“别太强求了，你又怎么知道，它现在不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