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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红衣朱砂 ...

  •   论辈分,谢之涯与步道忱同辈,但论年纪,谢之涯却比步道忱小了整整一轮,几乎和步道忱的儿子一般大。

      寒剑山的掌门当年也是惊才绝艳的天才,一年筑基,八年金丹,结成元婴之时,不过弱冠之龄。

      因此步道忱虽已年逾古稀,但面上分毫不见老态,仍然维持着结婴时的面貌,只是为了凸显威严,他特意让发须都变成了白色,穿着白袍站在雪地里,有种和天地浑然一体的容融。

      贺湑缓步朝他走去,见对方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眼底满是关怀:“听说师弟暗疾被牵动,师侄也昏迷不醒,我这做师兄的实在坐不住,便冒昧来了望月峰。”

      实在也不能怪他冒昧,毕竟整个望月峰的活人都走空了,他也总不能叫人跟山上的鸟通传吧。

      这等小事,自然是无伤大雅。

      步道忱关切的神情毫不作伪,贺湑不禁暗疾牵动,以袖掩面,极为克制地轻咳了一声,好似极力忍耐一般:“劳师兄关怀,我并无大碍。能够为寒剑山出力,便是舍去性命我也甘愿。”

      看得出来,贺湑的演技在同非白的谜语交流中又有所进益,他这副身受重伤但坚韧顽强的模样,饶是行重知道事情的真相,都差点要相信了。

      而步道忱尽管有所怀疑,也不得不接受,与此同时心底也升起了一丝愧疚。

      贺湑受伤的确有他的责任,的确是他思虑不够周全,才让本就身怀暗疾的小师弟陷入了如此勉强的境地。

      看来小师弟的暗疾,比他想象中要重上不少啊。

      因着这份愧疚,步道忱毫无二话,十分爽快地将自己私库里的诸多灵丹灵药划给了贺湑,终于消解了贺湑积攒了十天半个月的怨气。

      “对了,你传讯说带了个受伤的修士回来,可要我安排人将他送到甘霖峰去?”步道忱的考虑很是妥帖,主动提出要帮忙安置非白。

      贺湑却面露迟疑,婉言谢绝了步道忱的好意:“不必了,此人……情况特殊,还是留在望月峰比较好。”

      他这话说得遮遮掩掩,果然引起了步道忱的注意:“哦?怎么个特殊法?”

      贺湑眼睫微垂,挡住眼底划过的一丝精光。

      来了,步道忱开始试探了,可他说过,这是另外的价钱。

      “还是师兄自己看吧。”

      这时,柳川和杜恪然已将昏迷的忘鹤抬出马车,带回了弟子房,待所有弟子离去后,一只苍白的手撩开了马车门帘。

      “这位是?”步道忱与非白颔首示意,语气温和。

      考虑到非白是万灵宗宗主护法,步道忱或许认识,进入寒剑山地界前,贺湑特意让非白捏了张假脸,经过行重的加持,便是化神期修士也看不出端倪。

      于是出现在步道忱眼前的,便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虚弱青年修士。

      非白拱手见过步道忱和贺湑,温声道:“某名石墨,久仰步掌门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天人之姿。”

      步道忱微笑负手,十分坦然地接受了非白的马屁:“石道友,幸会。不知石道友归属哪个宗门,是否需要传讯知会一声?”

      非白摇摇头:“某不过天地间一漂泊散修罢了,倒是十分艳羡有归属的修士。”

      “无碍,那便将寒剑山暂时当作归属,好生修养。”步道忱顺着非白的话客气两句,终于进入正题,“谢师弟说石道友的伤势特殊,不知可否让我一看?”

      “自然,步掌门请便。”

      贺湑抱臂站在一旁,看着步道忱伸出手,并指按在非白肩上,闭上了眼睛。

      短短几息之间,步道忱的神色愈发凝重,像是能滴出水来。

      须臾,步道忱睁开了双眼:“冒犯了。”

      贺湑能伪造非白的外貌,却无法伪造他的内府,因此步道忱所查探到的,便是非白的真实情况。

      “师兄可是看出了什么?”贺湑走上前去。

      步道忱不动声色地将非白再次打量了一番,转向贺湑:“石道友的情况的确特殊,安置在望月峰倒也妥当,只是……”

      这一犹疑,让非白成功地领会到了,接下来的话不是他应该听的,于是掩唇咳了两声,拱手告退:“某忽感不适,二位仙尊容某暂离片刻。”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了马车之上。

      殿外只剩师兄弟二人,步道忱抬手设下一个隔音禁制,皱眉道:“我没料到这次的魔物竟如此凶悍,师弟,辛苦了。”

      他发现了非白体内的魔毒,终于彻底相信了贺湑传讯中所描述的那些艰难险阻。

      “你可有受伤?”步道忱忽而想起什么,一时间八风不动的温和神情出现了裂纹。

      若是贺湑也不幸身染魔毒,本就难以祛除的旧疾只怕会愈发深重。

      损失一个剑尊,这对于寒剑山来说将会是巨大的打击。

      好在贺湑只是旧疾引动,神魂有损,身上并无一处伤口,步道忱这才稍稍放下心,注意力重新回到安置非白这件事上来。

      “师弟你本就需要静养,若是将石道友安置在望月峰,恐怕会给师弟增添劳累。”不得不说,在大多数事情上步道忱还是很关怀自家小师弟的。

      贺湑反问道:“师兄可有更好的安排?”

      步道忱陷入了沉默。

      放眼整个寒剑山,比望月峰更合适的地方,恐怕只有禁地了,连思过堂、镇妖塔都不比望月峰保险。

      可石墨远道而来,大小算是个客人,安排到这些去处,着实有损寒剑山的体面。

      见步道忱不答,贺湑继续加了把火:“师兄放心,望月峰人少幽静,又有我看着,是最适合安置石道友的地方。一方面便于他养伤,另一方面,万一发生什么变故,也能迅速地控制起来。”

      步道忱轻叹一声,终于妥协了:“那就劳烦师弟你了,我那里还有一些防身的法器,待会给你一并送来,如若发生什么变故,切记不要冲动,保全自己和弟子们才是首要的。”

      贺湑谢过,又听对方问:“魔毒一事,你在传讯当中未曾提到,可是有何隐情?”

      既然如此询问,便是先前不知道魔毒一事,看来道门的确对各大宗门有所隐瞒。

      今日步掌门格外的大方,贺湑十分顺心,决定勉为其难地替他解开谜语。

      “师兄可还记得,不久前的青州魔踪一事?”尽管布下了隔音的禁制,贺湑仍然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这让气氛变得神秘而紧张起来。

      步道忱自然记得这事,当时还是六王爷亲自来送的消息。

      “这次甘州梧桐乡的魔物,便与此事有关……”

      贺湑将整件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了步道忱,唯独模糊掉了非白的身份,只说那魔物原本是在青州中了魔毒的修士,魔物躲藏的地方发现了一枚道门信物。

      ——非白并不希望自己身中魔毒的消息外传,他答应收留非白,其中也附带了帮他隐瞒身份一事。

      其实贺湑说的也并没有错,事实的确如此。

      他从怀中拿出那枚道门信物,通体黑灰的令牌在天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步道忱接过令牌,感受到残留在上面的微弱魔气,冷肃的眉目里隐隐透出愤怒。

      “道门此举……实在令人胆寒。”

      青州魔踪一事,摆明了没有清除干净,他们还口口声声说已经解决。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解决”。

      贺湑表面劝慰,实则添油加醋:“至少他们还有点良心,知道通知各大宗门排查魔物。”

      “呵,”步道忱不屑地冷哼一声,“什么良心,不过是想让大家帮忙擦屁股,推卸责任罢了。若是有哪个宗门发现并提出了魔毒之事,那这魔毒的责任,可就落到了出头鸟的身上。”

      不愧是寒剑山掌门,思考高度就是不一样。

      他从宗门的利益出发,一眼便洞察了道门的意图,直指利害。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贺湑不禁有些后怕。

      幸而他们这回遇见的非白没有真正入魔,让他得以知道事情的由来和经过,否则可能还真会发生步道忱所说的情况。

      到时候,这魔毒的源头就变成了北境,寒剑山将背上监管不力、祸乱苍生的骂名。

      “之涯,此事保密,切勿外传,”步道忱忽然回头,“这枚令牌我先收着,我会立即传书给各宗宗主,商量对策。”

      俗话说得好,当你发现一只老鼠时,说明暗处已经隐藏了无数只。

      这魔毒极易传播,难保没有流窜到其他地方。

      步道忱叮嘱完,也没了再闲话两句的心思,抬手拍了拍贺湑的肩膀,便离开了望月峰。

      贺湑目送步道忱御剑离开,直到那道散发着肃杀之气的白色身影消失在天边,他才整了整衣袖,不急不缓地走到马车前敲了敲窗:“非白兄,走吧。”

      行重所说的雪洞位于望月峰后山,准确地说是后崖边,只有一条极窄的崖边栈道通往外界。

      栈道只容一人同行,贺湑跟着行重的指引,带着非白沿栈道一路往前,脚边的碎雪块滚了两下,跌落悬崖。

      贺湑往悬崖下方的白雾望了一望,只见望月峰下白雾茫茫,像是张着血盆大口,静静伺伏的怪物,悄无声息地将那坠落的碎雪块吞没。

      这关押犯错弟子的雪牢,也未免太瘆人了些。

      要是像忘鹤这样怕高的弟子来了此处,怕是还没等走到关紧闭的地方,就得先晕上几遭。

      好在崖边栈道并不特别长,不过半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二人行至崖边的一个小平台,平台后方连接着一个洞穴,便是行重所说的雪牢了。

      贺湑的目光被平台边缘生长的一株桃花树吸引了。

      二人一路走来,地上尽是积雪,这方平台也不例外,唯独这颗桃花树周围的空间,没有飘进一片雪花,应当是有人在此处施了术法。

      寒冬腊月,这株世外的桃花树仍然缀了满树粉红,朵朵桃花自顾自地盛开着,全然不知外界已是梅花的天下。

      树下设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相对而坐,桌上摆了一个茶壶。

      贺湑走近,探手去摸那茶壶,竟触碰到一片温热,就好像此处对坐的人方才起身离去,没饮尽的茶水还有余温。

      但贺湑知道,这不过是术法的效用。

      也不知是从前哪个来此处思过的弟子,如此有闲情逸致。

      一片桃花瓣悠然飘落到贺湑手背上,他将花瓣拈了起来。雪地里的桃花,莫名地,又让他想起那一抹浓烈的红色。

      究竟是谁……

      “谢仙尊,你方才说什么?”非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无意识地喃喃出声了。

      “没什么,”贺湑回过神,“此处清幽,平日里无人打扰,灵气也充裕,利于你养伤,这段时间你便安心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再同我说。如何,非白兄?”

      这短时间你就安安分分呆在这里,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出来到处跑了,怎么样?

      非白并不知道贺湑心中所想,他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甚好,有劳谢仙尊费心了。”

      或许事因为这里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牢狱,只是让犯错弟子紧闭思过的地方,雪洞里的装潢虽然简朴,倒也一应俱全。

      非白参观完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居所,满意之情更甚,甚至主动问道:“令徒的状况我或许需要隔一段时间观察一下,届时是仙尊将他送来,还是?”

      贺湑可不想将昏迷的忘鹤搬来搬去,麻烦得紧,便让非白隔几天出门给忘鹤看诊。

      将非白安置好后,贺湑独自一人离开了雪洞。

      回去的路上,贺湑百思不得其解:“你说,这雪洞如此偏僻简陋,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高兴?”

      还高兴得主动提出要帮贺湑做事,这让知道雪牢内情的贺湑感到有几分不好意思。

      “或许蓬莱的洞府都是如此模样吧。”行重回答道。

      接天地灵气,亲万物自然,是万灵宗修士建造洞府的偏好,他认识的蓬莱人住所都很朴素。

      当然,某个财迷除外。

      原本贺湑怀疑幻境中那红衣人是谢之涯的白月光,可听行重这么一说,顿时推翻了这个猜测。

      他记得行重说过,白月光也是万灵宗的人,可那红衣人怎么看也不像偏爱朴素的模样。

      他太浓烈了。

      “唔,难道谢之涯除了白月光,还有一个朱砂痣?”贺湑歪了歪头。

      行重哽了一瞬,否认道:“没有,你想多了。”

      “那幻境中的红衣人是谁?看起来对谢之涯又爱又恨的样子。”

      “你为何不猜那是白月光?”反去杜撰出来一个什么朱砂痣。

      “那人一身红色,如此妖异,怎会是蓬莱小公子。”真要比较起来,连非白都比那红衣人更有白月光的样子。

      这个观点只在贺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秒,便被他摇摇头赶了出去。

      还是算了,他可不喜欢成天“某”来“某”去的谜语人。

      行重默然。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十多天就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因为忘鹤陷入昏迷,贺湑没了任务目标,便放松了精神,成日在小木屋里喝喝茶打打坐,和行重唠唠嗑,偶尔想起在崖边雪洞里闭关非白,溜达过去慰问一下,日子好不悠闲。

      只是,眼看着请元大比的日子越来越近,忘鹤却仍然没有醒来的意思,这不禁让贺湑有些着急。

      在他所窥见的命数里,忘鹤可是要在请元大比上大放异彩,取得秘境试炼的资格的,可现在这个情况,别说大放异彩了,忘鹤能不能在大比前醒来都是个未知数。

      忘鹤不醒,他的任务如何完成,又如何能拿到救命的养魂芝?

      贺湑这段时间每日打坐,也不过让魂魄上的裂纹减淡了不到千分之一,实力水平仍然停留在金丹。

      如果错过了养魂芝,照这个进度下去,他必不可能在忘鹤取他性命之前将神魂修补好。

      随着离请元大比的时间越近,贺湑的焦愁一天浓过一天,茶也不香了,磕也不唠了,隔三岔五地就往弟子房跑,还非得抓上非白一起。

      这日,贺湑收到了一封来自通天峰的传讯。

      因为魔毒的事情,步道忱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但仍然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同贺湑啰啰嗦嗦交代了一堆关于请元大比、请元君的事项。

      此刻的步掌门像极了一个为孩子操心的老父亲。

      贺湑坐在木屋窗前,手边沏好的茶水都凉透了,脑袋摇摇欲坠,忽然听到某个地方,他瞬间清醒,端起凉茶一饮而尽。

      步道忱前面的长篇大论全被他略过,只有最后这几句话,一字不落地装进了耳朵里。

      “……齐道大比的报名明日就要开启了,你记得让弟子们抓紧时间去勤务堂登记。报名只持续三天,切莫错过了时间。”

      传讯戛然而止,贺湑猛地站起身,踩着飞剑往山下冲去。

      “明天就要开始报名了,忘鹤,算为师求你了,可千万要及时醒来啊。”

      呼呼的风从贺湑脸旁刮过,将他的喃喃絮语吹得零碎,唯有行重一人听得真切。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贺湑风驰电掣地赶到弟子房,推开忘鹤的房门走了进去,恰好碰上非白坐在床边。

      “谢仙尊。”非白闻声抬头,脸色青白可怖。

      贺湑一愣,差点以为非白彻底入魔,正在吸食忘鹤的真气,仔细辨认一番,才看清非白眼下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带。

      “你这是?”

      非白察觉到贺湑的目光,抬手抚了抚眼下,无所谓地笑笑:“某观察令徒症状,忽而有了灵感,几日不眠不休,研究出一道新方,正要给令徒施用。”

      新方?

      贺湑眼睛亮了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可有效?”

      “目前还说不准,这方子得连用三天才能看出是否见效。”非白给出了一个十分保守的答案。

      三天时间并不长,可在此时却至关生死。

      如果见效,那么忘鹤刚好能在请元大比报名截至前醒来,如果不见效,那么他就将错过今年的请元大比。

      贺湑略一思忖,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加快进程?”

      非白抱歉地摇了摇头:“这已经是某最快的估计了。知道谢仙尊着急,药物的用量已经十分走险,如若再加,只怕会损伤令徒的根基,得不偿失。”

      如此,贺湑也不便再催促,他能看出非白为此事已经费了十成十的心。

      那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贺湑叹了口气,诚恳道:“有劳非白兄了,不知非白兄的伤势恢复得如何,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非白笑笑,温和道:“令徒的事情本就有某的责任,谢仙尊不必介怀。某体内的魔毒已压制得七七八八,再过些时日便能彻底清除了。”

      “那便好。”贺湑点点头,眉目也跟着放松了几分。

      从忘鹤的房间里出来,贺湑仍然忧心忡忡,在弟子房院内站了会,忽然做了决断,将另外三个弟子都叫了出来,在弟子们的三脸茫然中,带着他们去主峰报了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红衣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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