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晴空我可依》涵霏

58、步步欺

　　好快！我还没决定是主动欺骗还是“无辜”误导，林枫已经把朱九真的画像弄到手——不对！就算是韦一笑也不可能这么快从安徽到昆仑来回！也许他从看见我就开始调查，只是我自以为是，还挣扎要不要利用原著知识骗他的保护……
　　“呵~”我忍不住苦笑。结束了，连变坏的机会都没有给我……手紧绞，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痛，只觉得心里好堵，不甘、害怕、愤怒、委屈……最终发酵成一种自嘲：活该！谁叫你自诩正直，谁叫你怜他痴情！谁叫你明明只是绵羊，却坚持把道德和原则用在狮子身上……亏你还嘲笑宋襄公迂腐，做出的事情却比他还要可笑！还要可耻！
　　眼泪快要掉下来了，我不愿意，睁大眼死盯着画像里的朱九真！美如天人……你凭什么！我为什么……如果一定要让我背你的债，为什么不让我用你的脸！如果我有这样的美貌，如果当初我掀开面纱露出的是这样一张毫无瑕疵的脸……毫无瑕疵？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我屏着气，尽量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伸手，触上了画中美人的脸庞，顺着那完美的瓜子脸弧线抚摸。
　　这纸张……这笔触……没有痣……心脏猛地狂跳起来！我简直、简直就要像临死的天山童姥那样拿起画像大叫：“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哈哈，哈哈，哈哈！
　　还没结束！还没有输！我还有机会！我还……还是要骗林枫吗？
　　我的手已经给出了答案。
　　在画像下空白处写完了|酷肖先母|，放下笔，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瘫倒在绣墩上。

　　就这样吧。我冷冷地对心里的那个人说，是你把不能自保的我扔进了狼群，又怎么能怪我不再诚实和善良。

　　抬起头来，我集中精力关注林枫。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温柔中带着抚慰；我把手从桌面收回了膝上，他的手擦过去拿起了画像，声音温醇：“这人像是按照你的骨骼和肌理画的，既然像你的妈妈，想必就是你的真容了。”我毫无反应地写：|何人所繪|；林枫微笑，答：“我。”
　　果然，“五日前公子从库房调出大量纸笔颜料”，就是为了这个。
　　我低头掩饰骂人的冲动：好大的阵仗！好重的心意！就算没有《画皮》引发的联想，我在蝴蝶谷众人看来也一定是个祸水——不，早就已经是了！大概从我进入蝴蝶谷的第一天起，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就不止是齐兰；更叫人头痛的是，反思起来，我居然没有犯过真正的错误，因为无论我怎么做，结果也不会改变——主动权从来不在我的手上。
　　除非我真正地“迷惑”林枫。
　　我抬起头，定定地看了林枫两秒，垂目，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畫皮|，然后拿起画像，慢慢撕开。一撕二，二撕四，四撕八——这一步已经有些费力，我不再撕了，把碎片放在桌上，拂袖——没走成。林枫攥住了我的手。很疼，可是我迎上他挑衅地看回去：怎么，生气了？觉得一片真心被践踏了，还是男人的尊严被触犯了？或者是恨“阿蛛”不识好歹，你说了做了这么多，她却从来没有感动过，不说感激涕零以身相许，居然还像对待别人一样的倔强和冷漠？
　　林枫猛地松开了手，紧一步贴近了我；我下意识向后一退，他满眼的怒火，声音却透着凉气：“现在怕了？泼茶撕画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怕。”我动了动淤青的左手，自顾查看；他的声音缓了一缓，仍然含忿：“你不过仗着我对你好。”
　　我几乎要笑出来了：换了殷离在我的处境，反应只会更激烈；是我不在乎所谓名节，也不敢往死里得罪林枫，才撕一张画就算了。林枫对我已经是难以容忍，可见他对殷离的了解与包容，不过如此。
　　我真是一点愧疚也没有了。
　　我朝着远离林枫的方向走了两步，重新在桌前坐下，拿了铅笔，挑了一片空白多的残画，抚平，写：|能護我周全|
　　|再表功不遲|，停了停，努力不表露情绪地写下：|周定坤|，在这三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个叉！墨屑激迸，黑色“X”深深陷入纸面，还是无法掩饰啊……我压着纸面的左手微微地颤抖，不是害怕，却是兴奋——令我害怕的兴奋。好像有什么猛兽被放出了笼子，横冲直撞，不能控制……忽然林枫的手包住了我的！我抬起头，他带着笑，温和又随意地说：“只是杀他不够痛快的话，就让他生不如死吧。”
　　生不如死……不！不行！我用力地甩头，甩掉头脑里浮现的各种刑罚折磨的桥段。我只是要自保，只是为了铲除威胁，杀掉周定坤就可以了！他死我活，他输我赢，这就是最好的报复！足够了！
　　我大大地写下一个|殺|字，转过头，坚定地看着林枫；他只温笑如故：“那就依你，给他一个痛快。齐兰呢？”
　　齐兰！
　　我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齐兰，这确实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杀了她，我不忍，毕竟她没有做什么危及我生命安全的事情，只是争风吃醋罢了——可是嫉妒的女人无法理喻！以齐兰的性格，周定坤一死，她一定是把所有的账都算在我头上，夺爱杀兄的仇恨，再加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冲突……我放过她，她能放过我吗？放了齐兰，就等于放了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暗处咬牙切齿地仇恨我、算计我、等着盼着甚至筹划制造机会来杀我……索性杀了她！
　　不！不能！！不要！！！我不是……我不想……我……
　　我的手忽然被一只手包住，紧紧拳着的手指被一根根松开，我心惊肉跳地看着那只手的主人，他平静的琥珀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他的手掌宽厚，他的声音醇厚：“小姑娘，你在发抖。”我下意识地摇头，而他一寸寸地摩挲着我的手背——我竟然动弹不得。不，不是恐惧，我知道，我不怕他——从来也不。
　　我只是怕我自己。
　　开口呀！心底的声音娇媚地怂恿着，说呀，说你会帮她解决齐兰。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除掉齐兰。她就等着你这样做呢~诚实善良的魏欣欣，不利用心黑手狠的你，怎么能够手不沾血地斩草除根呢？
　　我没有！我摇着头，我在心里软弱地嘶吼；而那个声音没反驳，她连反驳都不屑。我忽然就怨恨起林枫来：都是你让我遭遇了这些！都是你向我提起了这些！本来……本来……你的霸道都哪里去了！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他们伤害了我不就是挑衅了你，你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就处置！还假惺惺地留给我处理做什么！我鄙视你！
　　心底的声音咯咯娇笑，似乎是听了什么莫大的笑话。我几乎能看见一个红衣妖娆的美女，握着鞭子斜坐在高台，睥睨众生：掌生杀大权还不痛快？冒犯我的，一刀杀了便是！
　　我居然，觉得羡慕又向往。
　　原来，在我的心里，早就住了一个朱九真。
　　是的，我不想放过齐兰。与其说我不愿杀她，不如说我不愿意变坏。我还想单纯善良，我还想双手洁白，我还想……像所有主旋律偶像剧的女主角一样，残酷的环境偏对她软、凶恶的敌人偏对她好，不被感化的恶人都被雷劈死，就算被杀死，脏了的也是配角。
　　天真，无知，可笑，可耻。魏欣欣，你还鄙视朱九真、鄙视齐兰、鄙视林枫？你配吗？他们心黑，但是至少他们，都是真小人。
　　|殺|，一个字落在纸上。一鼓作气，我飞快地写完了|齊蘭|，带着自暴自弃的冲动继续：
　　|殺|
　　|殺|
　　|殺|
　　|殺|
　　……
　　直到林枫猛地握住我拿笔的手，这股着魔似的狂热才撤出了头脑，我看见面前的画像残片上，满眼的“殺”。
　　这才是，魏欣欣碎掉的残骸。

作者有话说

　　关于宋襄公：
《史记·卷三十八·宋微子世家第八》：
……十三年夏，宋伐郑。子鱼曰：“祸在此矣。”秋，楚伐宋以救郑。襄公将战，子鱼谏曰：“天之弃商久矣，不可。”冬，十一月，襄公与楚成王战于泓。楚人未济，目夷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济击之。”公不听。已济未陈，又曰：“可击。”公曰：“待其已陈。”陈成，宋人击之。宋师大败，襄公伤股。国人皆怨公。公曰：“君子不困人於?戹，不鼓不成列。”子鱼曰：“兵以胜为功，何常言与！必如公言，即奴事之耳，又何战为？”……
宋襄公一向以“仁义”自居，但是战争中他的仁义却给自己带来了莫大的耻辱。
周襄王十四年（公元前638年）夏，宋襄公出兵伐郑，郑文公向楚国求救，楚成王接报后，没直接去救郑国，却统领大队人马直接杀向宋国。宋襄公带领宋军星夜往国内赶。待宋军在泓水边扎好营盘，楚国的兵马也来到了对岸。宋国大司马公孙固对宋襄公说：“楚军到此只是为救郑国。咱们已经从郑国撤军。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咱们兵力小，不能硬拼，不如与楚国讲和算了。”宋襄公却说：“楚国虽然人强马壮。可缺乏仁义。我们虽然兵力单薄。却是仁义之师。不义之兵怎能胜过仁义之师呢？”宋襄公又特意做了一面大旗，并绣有 “仁义”二字，要以此彰显自己的仁义风范。到了第二天天亮，楚军开始过河。公孙固向宋襄公说：“楚军白日渡河。等他们过到一半，我们杀过去，定能取胜。”宋襄公却指着战车上的“仁义”之旗说：“人家连河都没渡完就打人家，那算什么仁义之师？”等到楚军全部渡完河，在河岸上布阵时。公孙固又劝宋襄公说：“趁楚军还乱哄哄地布阵，我们发动冲锋，尚可取胜。”宋襄公听到此话不由骂道：“你怎么净出歪主意！人家还没布好阵，你便去打他，那还称得上是仁义之师吗？” 宋襄公的话才说完，楚军已经布好阵，列队冲了过来。宋军大乱。宋襄公冲在最前面，却陷进了敌阵，被箭射中大腿。幸亏宋襄公一向仁义，善待臣下，所以被属下们拼死保护，好歹回到了宋国。但是那杆“仁义”大旗，早已不知丢到何处去了。
泓水之战败后，宋国的百姓们对宋襄公都骂不绝口，宋襄公一瘸一拐地边走边说：“君子不会趁人之危，不击鼓不能列队。”大臣子鱼直言：“战斗是以胜利为目的，怎能死守规章！按照您的说法，直接投降算了，还打什么仗？”
虽然司马迁以道德水平出众的理由将宋襄公列入春秋五霸，但是后世人都把这个国王视为迂腐的“蠢猪式仁义道德”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