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晴空我可依》涵霏

10、求医

　　我“啊”的一声惊呼，客栈掌柜笑眯的眼睛睁大了一点，看看我，又看看旁边的宋青书，我这才发现宋青书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仔细一想，糟糕！我对他说自己从出生起就呆在族里，对外界的了解都是“听家父说”，而蝶谷医仙胡青牛在我那子虚乌有的家父“离开中原”时还只是个孩子，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呢？
　　唉，都怪胡青牛，好好的玩什么死而复生，吓死人么~没办法，我只有装出好奇的样子，睁圆了眼睛看着掌柜，天真地问：“这个人很厉害吗？蝶谷医仙，听起来不像是汉人的名字呢~”
　　话一出口，几乎整个大厅的人都看了过来，我心里又叫糟糕，恨不得找个撤销键来按——我又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声音了！本来只是模仿童音的句尾语气助词，硬是被朱九真的娇音带出了诱惑的味道……宋青书微微皱眉瞥了我一眼，我自知理亏地缩了缩，小小地捏住他的袖边，抬起头，又是抱歉又是求援地望着他；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微不可查地抽回袖子，转而对掌柜微笑：“素闻蝶谷医仙行踪不定，游历中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掌柜的竟能提前预告，消息如此灵通，难怪贵处宾客盈门。”
　　“少侠过奖了！”客栈掌柜不大的眼睛简直要笑没了，“您这样的人物能来下榻，小店才是蓬荜生辉呢！”讲到这里他凑近了些，笑容不改，声音却压低了，“这位姑娘生得仙人一般，少侠可要小心护着，别让谁给冲撞了去。”
　　“呵——咳！”我差点笑出声来，勉强忍住改成了闷咳。拜托，拍马屁也要有底线的好吧，就我现在这张脸还能给谁冲撞，我不冲撞了别人就善莫大焉！
　　宋青书从眼尾扫了我一下，我乖乖地低头对手指——这一低头我终于发现了问题，我是戴着面纱的啊！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全身被直上直下的“一口钟”罩着，曲线是看不出的，但是斗篷下露出一截大红皮靴，贴合腿形的靴筒暴露了一双美腿，主人的好身材可想而知；而我进店以后把护手的皮筒摘了，两只玉雕似的纤手谁都能看见，再加上刚才说话的声音……感情我是以“神秘美女”的身份出现的！
　　我这才觉出危险，下意识靠近了宋青书，他的呼吸微微一顿，却也没有转头看我，只是接着掌柜的话说：“那是自然。”
　　砰！
　　砰——噗通，噗通……
　　心，跳得好快，我几乎要忍不住伸手去压……宋青书这话……这话的意思……不会是“自然生得仙人一般”，那就是……“自然要小心护着”……
　　啊啊我的脸好烫！幸好戴了面纱……他怎么可以说这么暧昧的话，我又不是周芷若……
　　周芷若！
　　这个名字好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什么绮思都冲没了。周芷若，我怎么能忘记周芷若？“清丽秀雅，容色极美”的周芷若，“心计之工，行事之辣，丝毫不在赵敏之下”的周芷若，宋青书“自见之后，眼光难有片刻离开她身上”的周芷若……
　　魏欣欣，你可真有出息啊！宋青书只不过是说了句有点暧昧的话，你就春心荡漾起来。他对你一见钟情了吗？他为你神魂颠倒了吗？人家自有不惜背派弑叔也要追随的心上人，你这样自作多情贱不贱啊！
　　“义妹。”
　　宋青书突然一唤，差点没把我吓得叫出来，这一次我的手终于压在了心口上，抚了几次才稳下情绪，尽量淡定地问：“宋大哥，怎么了？”
　　他略有探询地看了看我，说：“义妹，明日蝶谷医仙来到此地，为兄想带你去碰碰运气，你意下如何？”
　　“我又不是……呃……我又不认识他……”
　　我低下头，第三次在心里哀叹，差点又要祸从口出！目前江湖上还把明教视为魔教，我要是说出“明教子弟”，不被当成魔教妖女才怪……0.0诶，宋青书算是提醒我了，我可以加入明教啊！胡青牛医术好，而且对明教中人都是“尽心竭力的医治，分文不收”，如果我想治脸，他无疑是首选！反正张无忌已经当上教主，明教很快就不是魔教了；而且一旦我成了明教的人，即使身份暴露，圣父张也肯定会秉承“教中兄弟姐妹相亲相爱”的原则，约束手下不要找我麻烦……
　　“义妹！”
　　我正想得开心，忽然被宋青书叫断，听他有意提高的声音，可能已经叫了我不止一次，走神被抓包，我不好意思地瞄了他一眼，乖巧地说：“不必问我，一切由宋大哥做主便是。”
　　宋青书愣了愣，嘴角忽然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弧，这个表情和他一贯的温和浅笑大不相同，居然有点坏坏的味道，可是坏得并不讨厌，反而有点……勾人……
　　魏欣欣，冷静！这个男人是周芷若的——甭管周芷若是不是他的——再帅也与你无关！
　　我很努力地把眼睛转开，不过貌似已经看了太久，宋青书的脸都有点红了……待我转头，他轻咳一声，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含着礼貌的微笑对客栈掌柜说：“劳驾您，两间上房。”
　　那掌柜带着招财猫式的笑容开始翻簿子，边翻还边说话：“稍后请少侠来此登记姓名与宝物。容老头子多一句嘴，有些病患是带着美人来的，少侠可要事先声明这位姑娘的身份……人字七号房和人字八号房，就在二楼左手边，离楼梯几步就是，少侠您看怎样？”
　　“等一等。”我越听越奇怪，抢在宋青书说话之前插了嘴，“请问掌柜的，这登记宝物与带着美人来是怎么回事？小女子孤陋寡闻，完全是在听天书呢。”
　　“这个……”客栈掌柜笑眯眯地看向宋青书，他微笑着迎上，用一贯的温和语气说：“麻烦掌柜解答了。”
　　于是这掌柜开始话说——

　　话说五年之前，有江湖人士去蝴蝶谷求医，赫然发现胡青牛夫妇的坟墓！消息传开后不久，一个神秘的青年男子忽然出现，号称自己尽得医仙真传，随即治愈了几个权贵人物的多年顽疾，于是声名鹊起；又因为他虽然不是有求必应，却也没有非明教中人不治的规矩，用瑰宝珍奇往往能够请动，故而比胡青牛名声更好，虽然江湖上仍用“蝶谷医仙”称呼，却送了个“求救有门”的绰号。几年过去，他手下的受惠者已经遍及朝野，但由于他武功既高规矩又严，至今也无人知晓他相貌如何，姓甚名谁。
　　这个新版蝶谷医仙并不像胡青牛那样驻守蝴蝶谷。他经常外出游历，走到哪里治到哪里，没有一次不是手到病除，可惜他在同一个地方只治一人，再多的金银财宝也不破例，所以蝶谷医仙明天到这个镇子的消息一传开，真是万人空巷，远远近近的病患都带着宝贝赶来，只要争那每地一人的看病名额。

　　我听完掌柜说书一样的解释，彻底打消了加入明教骗取医疗福利的想法。我身边可没有什么宝贝，当初为了不留线索，稍微贵重独特些的陪葬品我都没敢拿，对于我而言，这位拜金的“求救有门”只能是“见死不救”……我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对宋青书说：“宋大哥，这机缘小妹抓不住。不说小妹手上没有什么宝贝，即便是有，焉知旁人没有更出色的？何况小妹这边不痛不痒，并不影响日常生活，何必去跟那些重病的人争呢？”
　　“可你的脸……”宋青书有些犹豫地看着我，我轻声说：“无妨，找个普通大夫吧。”再看那个一脸“难怪蒙面啊”表情的掌柜一眼，吼：“就人字七八号了，开房！”
　　那八卦的掌柜连忙记录，笔墨飞舞中还不忘说话：“姑娘不必担心，咱们镇上的大夫也是好的，钗环划伤指甲抓伤都能治得干净，保证您……人字七号房和人字八号房，每间一两三钱银子一晚，住几晚？”
　　“一晚。”我和宋青书异口同声。
　　那掌柜看看我又看看他，嘿嘿一笑，说：“两位不妨多留几日。后日就是一年一度的大集，热闹着呢，不说别的，这次想找蝶谷医仙看病的人家准备的宝贝，除了中选的那一件被医仙收走，其它的都会上大集展览出售。全是好东西，平日可见不着！两位就算不，看看也是好的。”
　　“不必了。”宋青书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却心动了，手肘轻撞了他一下，恳求地低声唤：“宋大哥~”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我又捏住他的袖口扯了扯，他微有狼狈地拽回了袖子，说：“两晚。”掌柜眉开眼笑地记录。

　　次日的求医经历乏善可陈，不过我觉得那个医生的心脏得到了不小的锻炼。首先，病人都去蝶谷医仙那里了，我们的拜访令他大为惊喜；然后，深具美女外表的我一摘面纱，他脸色一白差点晕过去；目不斜视地诊过脉以后，他开出一瓶据宋青书鉴定只是金疮药的“灵药”，宋帅哥锵一声长剑出鞘，他腿一软直接五体投地，口称：“这姑娘的伤只有蝶谷医仙看得了小老儿只能开出令伤口愈合的药大侠还是去找医仙吧这瓶药请您笑纳不用给银子了啊啊~”我很是佩服了一下他超越年龄的肺活量。
　　出医馆后宋青书表示要再去别家，我笑着说：“宋少侠的武当剑法可不能再用来恐吓无辜百姓了。”他再次萌到翻地羞涩了……我趁机要求他报销我在集市上的所有开销，成功。哈，还有比一个帅哥陪你逛街并且费用全包更爽的事情吗？
　　为什么我会不开心呢？

　　唉~宋青书，你为什么要是宋青书？如果你叫张三李四甚至是大刀王五，我都会奉你为我的男主……可你已经有了周芷若。
　　我曾经巨萌你的“为爱成魔”，可是当我真正见到了你，我才知道金庸有多么残忍：你本来“文武双全，乃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生得也“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带着三分轩昂气度，令人一见之下，自然心折”，你这样的人，生来就该有最光明的前途，却为了一个情字，身死名裂，为天下笑……
　　你是做了错事，但是教唆你、误导你、利用你的人都毫发无损，只有你受到了惩罚；论无耻，论执迷，慕容复都比你更甚，为什么他可以一疯了事前尘皆空还有美女阿碧不离不弃，你却要为了一个从来只是漠视你利用你的女人，生生地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不公平！命运对你太不公平……
　　我忍不住偷偷看走在稍前的宋青书。他对自己悲惨的宿命一无所知，目光清澈，步伐坚定，我不忍地转过头去，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义妹且放宽心。天下之大，总有能人异士，即便只有蝶谷医仙能治好你，愚兄收集些珍宝再带你去蝴蝶谷求见便是。”
　　宋青书显然误会了我的叹息，柔声劝慰起我来，我心里更是难受，几乎就想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可是他会信吗？
　　谁能喜欢自己被预告有那样的结局？
　　“义妹？”
　　宋青书的声音里有点担忧，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是温和的关怀，我忽然堵心得不行，索性开口问：“宋大哥，你是怎样看待乌鸦的？”
　　“乌鸦？”他轩朗的剑眉一皱，语气里带上了深深的厌恶，“不祥之兆，招来灾祸的凶鸟，甚至啄食尸体，邪恶至极。”他转头看了呆住的我一眼，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我说起尸体，吓到义妹了？”
　　我咬着嘴唇摇头，看看他，再想一想，还是忍不住说：“我认为……我的族人都说，乌鸦可以闻出死气，故而会跟在将死之人身后，它们吃……吃那些东西，也是天性所致，并无恶意……”看宋青书的脸上若有所思，我鼓起勇气，说出了铺垫半天的重点，“其实没有乌鸦跟随，将死之人也是将死，乌鸦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若是没有乌鸦的话，将死之人不知将死，又怎会去着手补救呢？”
　　“义妹言之有理。”宋青书带着淡淡的赞赏对我微笑，我的心刚放到一半，却听他说，“然而愚兄身在江湖，最重口彩，连水火之类的地名都要避忌，何况是兆示死亡的乌鸦，所以再看见乌鸦的话，愚兄还是会远远的就将它打下。”
　　不用打乌鸦了，他最后那句话已经把我的念头给打了，我还是不死心，用玩笑的口气说：“那么宋大哥也要提防温柔似‘水’的美貌姑娘哦~”看他一脸的不以为然，我也只有偃旗息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