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一船星辉》乃兮

8、第 8 章

　　章君陶鼠标划上去又划拉下来。

　　不是她眼睛看岔，面前的这一份简历真的属于赵简。

　　在她跳槽三年之后，赵简跟着也从廊城一中跳出来，跑到金禾县这穷乡僻壤来了。

　　大多数被调过来的人都非常符合逻辑，很正常。
　　但是赵简怎么在名单上？他在廊城一中都干了五年！一步步往前走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章君陶对上名单上赵简的简历，当场同情起了廊城一中可怜的张校长。金禾县别的不行，挖人的水平简直是一流。先在廊城一中挖走了她，再又从廊城一中挖走了赵简。

　　要是说工作素养都有赵老师那么高……

　　章君陶再划拉了一下名单，看完所有人简历后，有一点点轻微失望。金禾县果然不愧是人才匮乏，其他包括副校长在内的所有职员，基本上都属于高不成低不就。

　　他们在原先单位就那样，到这里来得到的待遇稍更好些。仅此而已。

　　副校长是本地一所乡镇小学的副校长，因为对本地熟悉，所以特意被安排到了名单上。他们之前在县内会议上也见过。对方四十多岁，有点老好人属性，做事不急不缓很是温吞。

　　剩下被安排的那些老师，因为曾经教过的学校学生水平一般，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成就。

　　不过真要有亮眼的成就，早就被市里省里挖去了，实在挖不去的，绝对是已经在当地成家立业的那类。这类稳打稳抓，待遇会越来越好，也不愁工作。

　　她多看了一眼，叹气。里面竟然还有返聘的退休老教师。

　　算了算了，已经很不容易。

　　看来招聘的时候都要多盯着点，绝对不能轻易落掉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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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宇。”首师范大学，教授数学教学方向的研究生导师对自己的学生很是无奈，“你真的不考虑再读个博士？博士期间出去镀个金，读完之后争取留校，待遇可比你去别的地方当中学老师好得多。”

　　褚宇和自己导师的关系很熟。

　　他把自己微长的刘海用黑色一字夹临时卡住，露出光洁额头，低头把本科生们的学习成绩登记完：“买不起房。首都是什么房价？我想要在这边买房，只有卖身。”

　　导师咳嗽一声：“这个也不是不能考虑。我这边认识几个朋友，他们的女儿呢，一个个都非常的优秀。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卖身？万一见了面一见钟情那叫做两情相悦。”

　　他颇为有节奏，重复了一遍：“两情相悦！”

　　褚宇更简单驳回：“我有喜欢的了。陪酒吃饭补课送资料打球打架都行，补贴跟上。”

　　导师：“……不是，谁要打架啊？”
　　正常人相亲会打架吗？

　　褚宇叹气：“老师，我年纪轻的时候是我们县里面的大哥，现在沦落到给你登学生成绩已经属于人生莫测了，别为难我。”

　　导师哈哈大笑，根本不信什么老大哥的说法。他最喜欢褚宇这个学生，就是因为这学生讲话特别有趣。平时有趣，上课也有趣。

　　导师压榨研究生最后劳动力就算了，还颇有点八卦问褚宇：“你喜欢的是谁啊？你要回老家的话，是喜欢你老家里的姑娘？人没结婚在等你吗？”

　　他寻思着这三年也没听说过褚宇喜欢谁。

　　褚宇无声笑了下。

　　老家怎么可能有姑娘等他？金禾县本科生朝上就那么万来个人，更别提研究生。大多数都早婚早育。初中那些同学家里都二胎了。

　　“我的缪斯是数学，我人生的目标就是回去当老师。”他随口说着的话，听上去带着笑意，充满玩笑感，“以前给我交学费的老师，答应给我在本地留个萝卜坑。”

　　导师又哈哈笑起来：“你哪里需要他给你留萝卜坑？你这个学历回去，学校好找。什么公立中学都可以。”

　　他们专业毕业给证书，只要去学校走流程应聘就成。

　　就算导师和宋老师有联系，这导师也绝对想不到，连在金禾县的宋老师都想不到，褚宇这话说的是三年前一个晚上随口聊的一个约定，全然没正经说定过。

　　导师有点可惜，又不完全可惜。他教了很多学生，知道人各有自己的归途：“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回去。反正如果有想要再深造的想法，可以再联系我。这世上的选择没有对和错。就像数学，现在都是理论。说不定哪一天又可以被全然推翻。”

　　他感慨着：“以后你教出的学生还可能会成为我的学生。代代相传，薪火不息。”

　　一般人碰到这种感慨肯定会很感动。

　　褚宇不是一般人。他很冷静点评着导师感慨：“你是教数学的，不要被隔壁教语文的传染。矫情文学没有出路。”

　　导师：“……你赶紧闭嘴滚蛋。”
　　脾气再好的老师也能被褚宇气死。

　　褚宇收拾好行李，从首都滚蛋回金禾县。

　　新的一年招聘季，全国想要当老师的人都摩拳擦掌挑选着自己想要去的学校。随着时间推移，好岗位逐渐减少，争斗极卷。

　　至于不怎么样的岗位……
　　金禾县的五大中学招聘挂出来，响应平平。

　　金禾县第七中学这个毫无不起眼的名字混在其中，平庸得更是可以说已经到了可怜的地步。投递邮箱内简历少到可以，过来升职成办公室主任的赵简都不好意思拿去给章君陶看。

　　日子已经到七月，现在还有几个岗位空缺。

　　第七中学初一届，今年总共四个班。明年扩招成六个班，后年再看情况扩招。

　　因为当地当初扶贫计划，不少村子从山里搬了出来。
　　本地乡镇中学拆了，有不少学生被塞到附近中学，班级人数稍有超额。第七中学不缺四个班的学生。有学生自然有老师。一些老师流出，也分散到各所中学去。

　　但……原先的中学，一所学校一个老师可以同时教体育语文和数学！
　　第七中学再怎么样，总不能还让体育老师教语文数学吧？

　　所以按照金禾县教育局原定计划，每个主要学科需要两位教师，形成老带新的方式。一个教师带两个班。语文数学英语科学总共需要八个老师。其余什么美术体育以及信息课程倒都可以借人。

　　其中四个要能做班主任。

　　赵简翻看着幽幽叹气：“再这样下去不是老带新的问题。是老师只能请到代课老师。还不能随便生病，一生病这个学校的学生就没老师了。”

　　这都什么艰苦卓绝的情况。

　　空荡荡的秘书办因为财政紧缺，基本上空空荡荡，只有赵简一个光杆司令。他自言自语的叹气当然也没人听到。

　　他再次刷新邮箱，毫无得到新邮件的信心。

　　一封没有打开的邮件出现。

　　邮件标题让赵简眼神发亮，当场贴近电脑激动起来：“数学！硕士！首师范！褚——褚宇？”赵简看到这个眼熟名字，愣了愣神，快速点了进去。

　　邮件中简历资料齐全，证件齐全，个人信息比当年廊城一中收到的还要漂亮。三年过去，这位曾经笔面试第一的人，并没有因为挫折而放弃，反而给自己镶了一层更璀璨的外衣。

　　因为这几年招聘只出过褚宇这一个特殊例子，这人姓氏又特殊，所以赵简记得格外深刻。

　　照上的男人直视着屏幕外，似乎全然无畏于人生中任何艰难险阻。廊城一中不去，竟然到金禾县一个普通中学来？

　　赵简迟疑，又十分心动。迟疑于听说这个老师学生时期经常打架，当同事相处还挺危险，对学生来说也未必安全。心动于这份简历。
　　是所有简历中最漂亮亮眼的！

　　赵简趁办公室只有自己，痛苦捂住脸：“啊，这就是皇帝选妃的痛苦吗？”一个家世不佳，却又极其耀眼的人。

　　“叩叩——”

　　“小赵主任啊。还看古装剧啊？”门口传来和善的声音，一个四十多岁，皮肤偏黑的中年人端着个茶杯在门口笑着问。

　　赵简迅速从位置上起身，脸上立刻挂上笑容客气招呼：“孙校长。没有看古装剧，我刚才看简历呢。这不就有点像是在选妃嘛。我们人事老师还没到岗，这些都得自己来。”

　　“副校长。”孙副校长提醒，“校长是章校长，不能说错的。我比章校长年长，本来就容易闹误会。回头让新来的老师搞错了不好。”

　　赵简笑开：“好的，进来坐。”

　　孙副校长走进门，走到赵简身边：“我听章校长说，你以前和她是同事，她过来做校长，你想过来历练一下？”

　　赵简这个事并没有打算瞒着：“是。我们廊城一中是非常好的学校。但我和章校长先后入学校，她却迈步比我快，思想觉悟也比我高。之前工作受教特别多，现在过来主要也是想多学习。”

　　孙副校长是个老好人，却也很聪明。他听这个意思，顺口笑呵呵：“以后不留金禾县是吗？”

　　赵简顿了顿：“是。我会调回廊城。”

　　孙副校长欣慰：“也挺好。挺好的。”

　　“看到你们啊，我就会觉得这个国家未来教育充满了希望。”他喝了口水，看向电脑屏幕。

　　电脑屏幕上褚宇的简历正大光明打开着。

　　孙副校长一口水直接呛到差点喷出来，疯狂咳嗽的同时，空出一只手，指着屏幕：“咳——咳咳——”

　　赵简转向屏幕，以为孙副校长震惊于应聘者的优秀：“哎，褚宇老师，特别好。但这个吧，我还是要找章校长商量一下的。”

　　文化人总是喜欢委婉。

　　孙副校长以为赵简清楚知道褚宇的事，一边咳，一边点头憋出话来：“是，是。”吓死人了，怎么这个小崽子真来应聘当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