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往事》七榛

17、第十七章 横行青海夜带刀（中）

　　陆安衍匆匆忙忙地入了宫，他身上带着入宫的腰牌，出入并不是问题。只是这时候宫中的气氛莫名地阴沉。

　　陆安衍无暇顾及，他疾步前行，顺着熟悉的小道冲到成英殿，堪堪转过回廊，便就听得一阵喧哗声。他脸色微变，因为在一片慌乱的惊叫声中，叠着细微的闷哼声。

　　这声音，陆安衍很熟悉，是李明恪。

　　陆安衍脚下的步伐越发急促，到了最后，甚至顾不得宫中禁令，提了内劲，从屋檐上纵跃而过。成英殿的后花园中，一群人哆哆嗦嗦地围着，有内侍带着哭腔的求饶声不断传来。

　　是洪喜。

　　陆安衍提气掠过，速度极快地朝着后园跃去，一路不顾宫中侍卫的的呵斥，冲了进去，他一眼就看到狼狈蜷缩在地的李明恪，以及踩着他的李明基。

　　李明基冷着一张脸，牢牢踩着蜷缩在地上的李明恪，而他身边的高阳公主双目猩红，将手中的茶盘狠狠砸向了地上动弹不得的李明恪，那一股狠劲，不是对兄弟，仿佛是在面对仇人。

　　陆安衍面色一变，跃身上前，将那茶盘挡了下来，复又反手一巴掌甩在高阳公主的面颊上，这一巴掌，他使的劲不小，高阳公主不由得往后倒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是眨眼之间，陆安衍便就冲了进来。田大海想不到有人敢如此大胆，因此未曾将人拦住。随后，他一手揽住摔下去的高阳公主，一手朝着陆安衍出掌，精纯的掌力撞在陆安衍的掌心，冲击入陆安衍的经脉内。

　　陆安衍不由得闷哼一声，他往后踉跄数步，心肺间涌起一抹腥气，他咬着牙，返身同李明基撞在了一起，握拳出击，狠狠地砸在李明基的面颊上。

　　砰——

　　李明基倒在地上，他的头偏开，唇角溢出血色，他没来得及防备，被陆安衍撞倒在地，而后迎接他的便是急促而来的拳头，一时半会儿间他甚至起不来身，只能狼狈地抱头硬抗。

　　同先前的李明恪一般凄惨难看。

　　“还不快拦着人！”田大海护着高阳公主往回退开，厉声喊道。

　　这一声喝骂声，将园中中人惊醒，一旁或跪或站的内侍蜂拥上前，将人拉扯开。

　　场中人的身份非富即贵，这些内侍们也不敢下重手，只能推拉着想要将打成一团的陆安衍以及李明基分开。

　　等到李明基勉强起身后，他甚至还没站稳，便就朝着被人拉扯开的陆安衍冲了过了，一脚踹在陆安衍的胸腹处。

　　陆安衍正被内侍们扯着，来不及避开，这一脚倒是结结实实地挨着了。刚猛的力道让他不由得往后倒去，好在身后的内侍急忙扶了一把。

　　李明基满脸怒意地冲了过去，拉扯着陆安衍，拳拳相对。

　　陆安衍睁开身后拖拉他的内侍，回手以对，两人之间的对打未曾有丝毫的花招，都是朴实的泄愤之举，一招一式，如同孩童互殴，只是出力却颇重。

　　李明基年岁上比陆安衍稍长，武道功夫上自然不算差，便就是体力也比陆安衍好，先前让陆安衍压着打，不过是猝不及防下的意外。

　　此时缓过神来，同陆安衍的交手，便就是攻守互换了。若不是陆安衍本身功夫扎实，这时候怕是早就狼狈落败了。

　　而躺在地上的李明恪却是一脸颓然，他的脑子昏昏沉沉的，耳边是洪喜的哭声，他本不会这么快就认输，他知道洪喜去找母妃了，他想，撑到母妃来就好了。

　　可是最后来的人是一脸沮丧焦躁的洪喜，他知道母妃同过往一般，不会管这事儿，他想着，要不，就让他们打死自己好了。

　　耳边是一阵阵的嗡鸣声，他听不清夹在一片嘈杂声中的话语。

　　“这可怎办？殿下，殿下，你怎样了？殿下......”洪喜的哭声将李明恪昏沉的意识扯回。

　　他睁开让血糊一半的眼睛，模糊之间看到一道熟悉身影，那人挡在自己面前与李民基打起来的。

　　“安衍？”李明恪张了张口，含糊地喊道。

　　他想不到陆安衍会在这时候出现，也不知道为何陆安衍能够在这时候入宫。只是看着陆安衍出现，他心头一跳，挣扎着起身，洪喜急忙扶着清醒过来的李明恪。

　　“住手！”

　　一道冷喝声自园外传来，而早就打出了火气的李明基与陆安衍却并未停手，直到两名侍卫强硬地将两人拨离开，这才停了下来。

　　皇帝微微眯着眼，他的目光掠过眼前的众人，最后落在扶着田大海站着的高阳公主身上，白皙的面颊上是殷红的掌印，肿胀起来后，遮掩住了她半边娇小的面容，令人看起来可怖又可怜。

　　高阳公主紧紧抿着唇，也不知道是那一巴掌将她疯癫的意识打醒，还是田大海混乱间喂她服下的药丸起了效果，此时的高阳公主意识清醒，在看到皇帝到来的时候，她便就微微垂眸，虽未落泪，只是那般不言不语的可怜模样，便就足够让皇帝心疼了。

　　“田大海，还不送公主回去歇着，传太医给公主看看伤。”皇帝面露不虞，厉声吩咐道。

　　高阳公主素来了解皇帝，有些事不需要说，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她知道这脸上的巴掌，皇帝会替她报了这一掌之仇。
　　况且，服了药的她，现下已然开始困倦，着实是无法多留，她也不多言，只是对着皇帝屈膝一礼，甚至不曾多看站在一旁的狼狈模样的李明恪以及陆安衍等人，便就由田大海搀扶着离开。

　　皇帝看着站在一旁的陆安衍和李明基，他的视线不曾留下一分给李明恪，而后低声道：“你们俩，随我来。”

　　言罢，他便就转身往外走。

　　园子里的内侍以及宫娥迅速开始清理场地，乱糟糟的戏台，眨眼间就清理了个干净。而等到旁人都离开后，园子里也就剩下不堪的李明恪和洪喜。

　　“殿下，奴见不到淑妃娘娘，便就只好让人去通知陆公子了。”洪喜看着陆安衍被带走，心头忐忑，不安地开口道。

　　“你去通知陆府陆大人，同他说安衍在宫中出事了，让他速速前来。要快。”李明恪低哑着声音吩咐道。

　　洪喜小声应了一句：“是。”

　　他虽然担心李明恪，却也知道今日这情况不大妙，自是不敢耽误时间，便就匆匆往外小跑而去。

　　李明恪额角处淌落着血水，染红了他半边脸，同样是受伤，皇帝却对之视而不见，半句关怀的话都未曾提及。李明恪心头微微发凉，自嘲地一笑：“倒真是爹不疼娘不管。”

　　他抹了一把眼角的血迹，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的宫宇走去，这时候他去皇帝那儿是没有用的，不仅救不了安衍，只怕皇帝看着他，会将心底对他的那一份厌恶转嫁到安衍身上，只盼着陆大人能够尽快到来。

　　李明恪低头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自嘲着道：“他们都不管的，你以后也别管我了啊。没得让你受罪......”

　　而另一头，皇帝面无表情，眼中一片漠然，只是紧紧抿着的唇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怒意。

　　陆安衍面色苍白，嘴角的血痕同他苍白的面容对比起来，显得异常刺眼。他不着痕迹地伸手拂过胸腹处，隐痛感自胸腹间蔓延开，走动中便就能感觉到越发明显的痛楚，他低头闷闷地咳两声，却不曾停下脚步，只是缓慢地跟在皇帝身后走着。

　　对于接下来可能得来的责罚，陆安衍并不担心，他的身后毕竟是站着陆家和谢家。
　　文有陆家，武有谢家，皇帝要动他，总归是要三思的。这也是他敢闯入宫中肆意动手的底气。不过，今日大抵是免不了皮肉之苦了。

　　入了书房，皇帝坐在椅子上，他沉默地盯着陆安衍和李明基看了一会儿，并未问询两人，缘何动手，只是沉声道：“君不君，臣不臣，没规矩。”

　　他想了想，不知想要说什么，只是到了最后，也不曾开口问询，最后也只是淡漠地道：“宫中的规矩不能丢，你们俩既然都失了规矩，那便就一同罚了吧。”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便就突然看到身边的内监走了进来，行色匆匆地行至皇帝身边，对其低语数句，皇帝面上的神情微变，而后站了起来，便就往外走。
　　“脊杖，”行至一半，皇帝顿了一下，而后幽幽地道，“一人二十。”

　　“是。”

　　行刑的内侍很有技巧，看着来领罚的两位贵人，他们相对一眼，心思一转，便就知道今日应当是用什么劲，该打到什么程度。

　　正如陆安衍所揣测的那般，性命无忧，不过是皮肉之苦。只是他没想到这板子落背，竟会如此痛彻心扉。

　　便就是这力度，也已经是行刑的内侍收着力了，杖刑本就是有技巧的，若是寻常人，触了皇帝眉头，这脊杖，不过十杖，便就可以让人筋骨断裂，脉绝身亡。

　　今日这两人，皇帝不过是打算小施惩戒，行刑的内侍是收着劲打的，虽说是皮开肉绽，却未伤及筋骨。只是陆安衍先前同田大海对了一掌，劲气相冲，伤了筋脉，又与李明基对打，殴打之下，又小有内伤，这二十脊杖下来，一时间倒颇是吃不消。

　　后背上皮开肉绽，一片鲜血淋漓，他疼得浑身发颤，五脏六腑间是火辣辣的揪着疼，翻涌的血气满溢上来，唇齿间是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最后一板子落下的时候，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一双手扶住了他，陆安衍抬眸看去，便就看到身旁扶着他的人是自己的父亲陆昌明。陆昌明的发丝微乱，呼吸急促，应是匆忙赶来的。

　　陆昌明看着倚靠在自己怀里的陆安衍，那背上的伤，惊得他呼吸一窒，在家中十来年未曾伤过一根手指头的孩子，现在这么血淋漓的模样，着实是令他好气又心疼。

　　“爹。”陆安衍没想到会惊着自己的父亲，他吃力地开口喊了一声。

　　陆昌明摇摇头，小声道：“咱们先回家，你这伤需要好好休养。其他的事，爹会给你处理好，不用担心。”

　　而行刑之后，李明基早就让内侍抬了回去。此时刑房中唯有陆家父子二人。

　　陆昌明扶着陆安衍往外走，陆安衍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背的伤，这倒不是最为疼痛的，内腑间的隐痛一阵一阵，疼得他眼前发黑。只是，他怕自己的父亲担心，便就极力表现出无恙的模样。

　　知子莫若父，陆昌明怎么会看不出陆安衍的不舒坦。

　　他停下脚步，走至陆安衍的身前，蹲了下来，道：“安衍，爹背你回去。”

　　“爹？”

　　“走吧，再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

　　陆安衍也确实是有些撑不住了，他低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父亲，好一会儿，才动作缓慢地趴了上去。陆昌明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极为平缓。

　　“爹，对不起。”陆安衍趴在陆昌明的背上，他呼吸略微急促，带着气音小声地道歉。

　　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愧疚，他动手的时候，光是想着自己背后站着陆家和谢家，皇帝绝不会太过为难他，却忘记了会让自己的爹娘担心。

　　陆昌明摇摇头，过往那些纠葛，同安衍无关，同这些孩子无关，却又因着那些过往的喜好，而牵累了他们，若是说要道歉，倒应当是他们要说这一句‘对不起’。

　　“孩子脾气，闹一闹罢了，不过是身份不同......”陆昌明随口应了一句。

　　“爹，明恪他......”陆安衍想着李明恪的伤，不由得开口问道。

　　陆昌明面上的神情微微一僵，而后淡淡道：“他自有他的母妃担心，你不必管。”

　　“可是，姑姑她，咳咳.......”陆安衍低低地咳着，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住这一阵的低咳，口腔中的腥甜味，令他半晌没有开口。

　　陆昌明眉头紧拧，他背着陆安衍往前走的步伐略微加快，低声道：“好了，先回去好好养伤，三殿下的情况，爹会去打探。”

　　“你也别操心，那是你表哥，又不是你儿子。”陆昌明囫囵着吐了一句话出来，今日这事儿是因着李明恪而起，看着陆安衍这副模样，要说心里头不怪，那是假的。况且，他与淑妃娘娘之间，始终是隔着一层过往解不开的心结，这就更是令他觉得恼火。

　　“嗯.....”陆安衍无力地应了一声，他有些困乏，听着陆昌明的话语，小声应答着，不过一会儿便就昏睡了过去。

　　陆昌明背着陆安衍自宫中走出，阳光明媚，却是莫名涌起了一抹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