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西区》尤可追

9、Chapter9

　　密密麻麻的人群排开，大家迅速找到自己的舞伴。顾名思义，圆圈舞是来回转圈的舞蹈，两个人要在原地转圈之后，背着再绕一个大圈，在反反复复、兜兜转转之后重新拉回对方的手。

　　音色圆润的双簧管和萨克斯欢快地响起来，还伴有悠扬的苏格兰哨笛和来自爱尔兰的竖琴。浩大的庆典广场上瞬间旋转起各种颜色的女士蛋糕裙，特拉法加广场突然变成浩瀚的花海。

　　明明再简单不过。

　　可奥斯卡却快要被这反反复复的感觉搞得要崩溃了。

　　为什么会这样？

　　每次双方背对着离开，都预示着下一次的重新相遇。

　　在即将牵上路易斯先生的手时，他突然产生了一些不适。当然这并无不妥，只不过是寻常的庆典舞而已。他如是安慰自己。

　　每一次的转身离开都让他无比害怕下一次的两只手的触碰，就像这个圆圈，让他从始至终陷入一个循环。

　　之后他会重新与绅士那双黑色的眼睛对视，那里有着巨大的、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就像有凶猛的黑色海水朝他铺天盖地地涌来。

　　但又好似只有在路易斯的眼睛里，奥斯卡才觉得自己是被看重的。

　　特拉法加广场的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旋转的人群瞬间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碰杯声。

　　“新年快乐！路易斯！”奥斯卡转圈过来，精准地牵上对方的手，他满脸通红：“认识您很高兴，这是我来到伦敦一年里最开心的一晚了。”

　　“我也很高兴。”路易斯回答。这称得上是他二十年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晚。

　　不一会儿，欢快的管弦乐宣告结束，人们不知疲倦地又重新变换了新的队形。

　　“我现在天旋地转的。”奥斯卡晃悠悠地从广场走出来，险些要撞上路灯。他扭头看着路灯下仍旧站得笔直的男人，再次夸赞道：“不得不说，您真的很适合跳舞。“

　　“但是现在，我必须得和您告别了，太晚了，不知道卡蜜儿小姐还有没有在女爵府等您，您快点回去，别让她太担心。而且，我也该回家了，我的舅妈她比较……”

　　路易斯轻微点了点头。

　　北居住区和公爵府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奥斯卡说：“我要去北边，看来不能和您同一道了，再次感谢您馈赠与我的颜料，请您路上务必小心。”

　　两个人相互告了别。

　　奥斯卡才走了几步远就频频扭头，他很喜欢这个古怪又友好的绅士。

　　而那个绅士的背影挺得永远笔直，从来不东张西望。

　　路易斯回到公爵府。

　　门口停着表弟约瑟夫出行用的马车。而现在马车的车体正激烈地晃动着，里面传出肉.体撞击的声音，还夹杂着约瑟夫格外强烈的气喘声，一听便知道在做什么。

　　就在家门口么？呵，真是好一家子。

　　路易斯阔步走入男爵府大厅，他刚脱下风衣，便被迎面的莫里斯夫人拦住了。

　　他的伯母伸出一只胳膊把他拦下，面上神色并不好看，路易斯饶有趣味地回看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莫里斯夫人注意到对方的眼神，禁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但还是决定以长辈的身份自居，开口质问：“路易斯！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坐在沙发那边，发出阵阵抽泣的卡蜜儿小姐委屈又怨恨地看着他，眼睛红红的，俨然是哭肿了。

　　莫里斯夫人走至沙发旁边，摆着一副架势：“我有话想和你谈谈，过来坐吧，侄子。”

　　路易斯仍旧在原地，没有动弹。

　　莫里斯夫人好像被他驳了面子，直接责怪道：“男伴半路离开，被抛下的女伴该有多么丢人！路易斯，你想过吗？更何况你甚至都没有打一声招呼，让卡蜜儿一个人在女公爵府里等了那么久。”

　　“你孤身一人来到伦敦，刚刚不知道是去哪里鬼混！今晚又是除夕夜，你难道不该和我们这些亲人一起作伴吗？你想过我们的感受吗？”

　　“你该不会是故意作弄卡蜜儿的吧？我劝你……”

　　“你是不是去霍尔区找那些低贱的妓.女了？”卡蜜儿突然打断妈妈的话，抬起她那尖而小的下巴。“下人们都看到了，你和奥斯卡。”

　　“没有。”

　　真是令人生厌。

　　“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卡蜜儿直勾勾地看着绅士，眼神里写满了忿怨，她不问清楚誓不罢休。

　　“我还需要向你汇报行程吗？亲爱的表妹？”

　　路易斯说完，自己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了顿：

　　“以你的角度看来，我是不是应该去找奥斯卡决斗？”

　　卡蜜儿一下哽住了，她瞪着大眼愣在那里，显然不知绅士是什么态度，她起初的确是那么以为的，但仆人的汇报似乎说明事情又不是这样。卡蜜儿支支吾吾，一时竟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回应，伯爵夫人也是。

　　亲人吗？真恶心，也许你们更喜欢这个答案。

　　他脸上忽然扬起了一点微笑，如果把这微笑抽成丝丝缕缕的话，你会发现里面藏有地狱般邪恶的意味。

　　“谢谢你提供的想法。”那微笑有了更大的趋势，“听上去是个很好的主意。”

　　一个还能让他再见到奥斯卡的主意。

　　他说完，便迈着他特有的坚定的、和比常人更快一点的步伐上楼去了。

　　整一个晚上，路易斯好像都并不吝惜他的笑容。即使刚刚的笑容稍纵即逝，马上恢复一同往常的阴沉，但在场的人都瞬间感觉到了他心里的巨大欢愉。因为绅士轻易不肯变动表情的脸上，从未如此展露过这般笑容。

　　“！！！”

　　莫里斯夫人半张着嘴巴，想了近一晚的冷眼冷语瞬间烂汤在肚子里。最后还是卡蜜儿先反应过来，起身向他说：“表哥，晚安。”

　　路易斯难道真的要去和奥斯卡决斗？

　　她霎时喜笑颜开。

　　可是，等等！表哥脸上这一脸唇印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与此同时，伦敦霍尔区。

　　与路易斯相比，奥斯卡更像是一路神游回来的，他觉着自己好像把魂儿丢在了广场中央，又好像喝醉了一样。

　　他思来想去，决定先回舅舅家一趟，然后出去找家旅馆过夜。

　　来到将近住了一年的地方，低矮的阁楼还燃着昏黄的烛灯，奥斯卡轻轻扣响木门。

　　开门的是伯顿舅妈，一看是奥斯卡，她的神色马上就变了。

　　“舅妈，我想来找找我的伞。”

　　“伞？”她嗓子尖细，“什么伞？”

　　“一把纯黑色的，”奥斯卡不知道怎么形容，“看起来价格不便宜的。”

　　“我可没从见过。”她转身就要进屋。

　　“可是……”

　　“她在雨天卖给牛奶工了。”靠在沙发上的舅舅说。

　　“哪个牛奶工？”奥斯卡问道。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那不就是把质量稍好点儿的伞吗？你要那么好的做什么？”舅妈说完，就关上了自己的屋门。

　　奥斯卡不再言语，他明白，从舅妈的嘴里一定打听不到什么，绅士的雨伞也八成是要不回来了。他向舅舅说了声“新年快乐”，又从房子里出来，走上了老区的街道。

　　天边燃放着五彩的烟花，广场上的喧嚣声远远地还能听到，只是他又成了一个人独行。

　　年轻人裹紧了身上的呢子外套，默默地继续往前走，他得去找个旅店凑合一夜……

　　闹市区里，道格老板在吧台前边擦拭酒杯边同情地笑着：“这次又是你送这个小混蛋回家啊！”

　　被询问的人礼貌地回应：“是呀先生，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说完，罗伊架起今晚美女亲也亲过了、酒喝也喝过了的西蒙，向他家的方向走去。

　　西蒙走得东倒西歪，腰也来回扭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喝醉了。罗伊恶趣味忽从心起，上前一把钳住那两条像在抡圈儿的胳膊，膝盖顶上后腰把他的背整个挺直，试图纠正他多年形成的不正确走路姿势。

　　被人强行控制好好走路的感觉太令人生厌。西蒙大怒：“滚开！我没法活动胳膊了！”

　　在他看来，走路时无法大幅度地甩动胳膊简直相当于残废。他之前跟罗伊提到过这有助于维持重心，是的，就是通过不停抡圈儿的胳膊来实现。

　　“你哪天真应该自己照镜子看看。”罗伊凑到他耳边说，“真像个走路浪荡的妓.女。”西蒙反感别人离这么近叨叨，他停下来看了罗伊两秒，突然像只恶犬一样冲上前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罗伊吃痛得把他扯下来，捂住脖子，一看，居然出血了。

　　罗伊感觉自己那颗热腾腾的心瞬间撞上了冰川，西蒙对自己是有多大的仇恨，居然被他一口咬住了喉管。

　　“酒馆的老板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个小混蛋。”罗伊说。

　　距离上次他们因醉酒而睡在一张床上，才过了两天，西蒙就再次毫不戒备地在他面前喝醉了。罗伊不由得想笑，他不害怕会再发生些什么吗？

　　西蒙又冲上来咬他，罗伊伸手把他的头推开了。

　　真想把这个烂醉的人扔在大街上，可心里这么想着，手上还是将西蒙架回了家里。两个人刚晃晃悠悠地走到铁皮窗前，只听西蒙“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为保持平衡一把拽住罗伊的腰带，接着掏心掏肺地呕了他一裤腿。

　　这位伦敦画报的主编脑门上青筋暴起，肉眼可见地能看到它在不停地跳动。

　　刚要抓起地上的人扔在一边，一声带着醉意的声音忽然响起：

　　“新年好啊，罗伊。”

　　罗伊叹了一口气，他摸摸醉酒的人炸锅般的头发，小声地回复一句：“新年好，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