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孤烛异乡人

13、第 13 章

　　一群人抬着尸体，前前后后往另一边走。
　　前面的人抬头，后面的人抬脚。中间就空着，毕竟没有能力做担架。
　　不过反正是死人，悬空不悬空也无所谓。
　　如果可能诈尸或者出现什么别的问题。大概那些人才会稍有动容。不过就我看来，那一群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和麻木。
　　不是因为没有怜悯之心，而是早就习惯了，看得太多了。自然就无所谓了。
　　古语有言，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这大概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对于那些人而言，极为寻常的一件事。
　　比如说抬着尸体往另一边走。
　　一次并不只有一具尸体。
　　粗略一数至少也有十多。
　　乍一看，那些人活的死的，混在一起，就好像一堆蚂蚁搬运着食物往巢穴里走。
　　只看表情和衣服，莫名的相似。
　　风停了一会儿。一会儿过后，狂风又乱起来。
　　地上的草都伏低了身体，几乎要贴在地面上成一条平行线，那点儿的黄绿色也看不清楚了。混合在灰里就只有灰，不管之前是什么颜色，现在都是雾蒙蒙的灰。
　　这种天气一般人是不会想出门的。
　　睁着眼睛，再好的视力也会被局限在身边，好像世界突然开始针对人类。不论什么时候引以为傲的眼睛，都变成了装饰的工具。
　　除了还长在脸上，让这个人看起来不那么令人旁人惊恐和厌恶，好像也并没有别的作用了。
　　这是可悲的，也是可怜的。
　　那些人抬着的尸体之中，有一个十分瘦小。
　　那些人都吃不饱饭，穿不暖，又要干繁重的体力劳动，大多数人都是长不胖的，要是有小孩子得不到足够的营养，身材矮小也非常正常了。
　　那样的一群人聚在一起，长不高的人越来越矮，吃不饱的人越来越瘦，又生下一代又一代的后代，只能越来越瘦小。
　　然而并没有什么改善的办法。
　　于是这种恶劣的循环，用拙劣的伎俩逃避惩罚，一次又一次的延续下去。
　　如果要说悲惨，谁也不比谁更悲惨。
　　可是如果说到瘦小，那具尸体已经是最瘦最小的了，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别人，除了她之外，再往下走就是小孩儿了。
　　我是说以她为分界线，比她还小的是小孩儿。比她还大的是大人。
　　比她还小的小孩儿不能干活儿，不需要吃很多东西，也并不能轻易的长大。死了自然比她更小，也并不用两个人抬。只需要一个人，一手就能带两个。
　　要是多带几个，身上带满了，也许能带七八个，一起带出去。不管大大小小，总不能堆在家里等着发烂发臭，毕竟不能吃。
　　看着也丑，怎么吃的下去呢？
　　吃不下去。又不能摆着。肯定要带出来的。一次多带几个出来，下次也许能少几个呢？或者一群人带着尸体走一次回来，可以空着手，也并不是要再去一次，这就很好。
　　对于那些人来说，大概是一种奢望或者说得轻一点儿，那叫近在咫尺的一点小小的愿望。
　　并不是很难，也并不是很简单，比起理想奢望什么遥不可及的存在，这种想法反而是最轻易能实现的念头。
　　她那个年纪大概是个正好可以干活儿，又可以省点儿吃的，还不用太麻烦的时候。
　　但是她那个人从来多病，看来到那个地方也没能幸免这种难以逃避的灾难，她病得很严重，然后一病死了。
　　这本来应该是很正常的，如果不是我从这边看见她，一天一口水，一顿饭也没有，从病的起不来的那天起，一直到病死的那天为止，她都只是喝水，有时候连水也没有，只是躺在那里苟延残喘罢了。
　　所以我说，对于她而言，也许死亡是更快乐的事情，因为她不用再煎熬折磨了。在那种地方。就算她身体健康，什么都能干，干什么都很好，又长得好。又会学，也没什么用处。
　　因为大家都吃不饱，她要是能干活儿，只会越干越多，像老黄牛，像绕着磨转圈儿的驴，干得越多越要吃东西，可是没有东西吃，只能喝水，大概也跟她生病的时间一样，也许会好一点儿，但也只是一点儿而已。
　　她的处境不会好到哪里去，她的食物也不会好的哪里去，她要是个女孩子。更加不会有什么高等的地位。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再大的地位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即使她有足够的地位，也只是在一个小地方。只要她走出去她就会知道，那点儿地位算不得什么，而且只要走出去，就没有人承认了。
　　可是如果她一旦走出去，她将会承受更大的灾难。
　　她的身体不好，那长途跋涉只会更不好。她的身体很好，吃不饱，干的活儿多，时间一长，还是会不好，而且越来越不好，比本来就不好的，还要不好一层。
　　因为她是自己坏了自己的根基，自己在挖自己的坟。
　　对愚昧无知的人们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只是死的快，大家都死得快。没什么不一样的。只要你还能干活儿，你就得全部干完。
　　如果你干不完，你会饿死，如果你干得完，你会累死。
　　这实在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
　　但是这里的人很多很多，只看那些尸体，正在等死的人们和这些还能活动的人，稍微数一数，也该知道了。
　　死了的人很多，还会继续死下去，活着的人很多，还会继续活下去。活着的人还能继续生更多的孩子，然后优胜劣汰。
　　健康的活下来干活，死亡。
　　不健康的马上就死。或者苟延残喘一会儿再死。
　　跟她差不多，也许她还算比较健康的。
　　虽然我看起来觉得她是个五六岁的。可是她们那儿的人都那么矮小，稍微想一想，她的年纪还得往大了算，也许已经七八岁，甚至十岁多了。
　　可是那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她还是死了。
　　在那边十二三岁就已经算是年纪够大的人了。
　　具体表现在，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干更多的活，可以走更远的地方，做更多的事，有更多的力气照顾更多的人，还得为那个地方付出更多的心血和努力。
　　比如说，参与集体活动，就像现在这样，抬着别人的尸体送去坟墓里。也许没有坟墓，不过无所谓了。
　　总不能一直留在村子里，早晚会发瘟疫的。
　　那些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没有经过病痛的样子，反而是个个都多少带点儿病。这并不是我有意嘲讽。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不健康的。
　　而那些人全都是这样。
　　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一群不健康的人。
　　外表是最明显的，至于心里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就不好说了。
　　我盯着她的尸体看了一会儿。
　　那些人还在抬着她走。
　　那些人好像要走很远很远的地方。
　　大概是为了避免危险引到住处吧。
　　那种地方乍一看，山水树木都有，实在是个好地方，仔细一看，缺衣少食算不得好，说穷山恶水，虽然有些过头，但可以往那方面想一下。
　　大概是那样的状态。
　　如果除了人类还有动物，我是说豺狼虎豹，鸟兽蛇虫那些。那些动物大概不会比人类好多少。如果这样想，肯定也会饿肚子，如果饿肚子找不到吃的，只能去找人了。
　　可是人也没有吃的，怎么办？
　　当然是去吃人了。
　　对于动物来说，自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毕竟没有食物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吃。人类的史书上不是也说，岁寒，人相食？
　　既然人类都会吃人，动物吃人就更正常了。
　　大家都是没有食物的动物，在这种时候，并没什么不一样。人类要吃动物，因为动物可以宰了吃肉。对于动物，同理可得。
　　可是活人也没几量肉，大概全是骨头了。吃起来跟死人差不了多少。反正有那么多死人，全送出去就不能让动物们吃活人了。
　　只要活人还可以活着，死人再去死一次又怎么样呢？
　　那些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天上已经飞起了乌鸦和秃鹫。食腐动物远远跟着，天上的盘旋，地上的呜咽，活人和死人走在路上。
　　大家都想尽快走到目的地去。
　　动物们显然也很习惯人类现在的行为。
　　只要走到地方，这些人类就会放下食物。
　　动物们很满意。动物们已经习惯了。动物们可以放走活人，但不能放走死人。
　　人类终于走到了目的地，那果然是一片到处都对着尸体的地方。
　　早前丢在那里的尸体还看得出隐约的轮廓。
　　赤条条的骨头暴露在空气里，还有些血淋淋的肉丝。
　　尸体当然是没有那么多血液的。
　　流出去的就染红了土地和身边的尸体和自己的衣服。
　　稍微久一点儿的，早就干成血痂了。
　　刚刚被撕开口子的，尚在流血，只是早就没有热气了。
　　因为人类到来而被惊走的动物们，呼啦啦一片躲在周围窥视着，密密麻麻的眼睛极深极亮极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