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孤烛异乡人

55、第 55 章

　　卫妖看得出卫道的想法，笑道：“哥哥，或许你记得，如果你死了，这个世界都会崩塌的。”
　　他的语气温和又柔软，似乎好心提醒，但即使这样，卫道也感到不适，所以他从来都讨厌跟别人牵连起来，事情变多，处理麻烦，很多时候，一死了之可以解决许多事情，因为逃避可耻但好处立竿见影，现在就完全不能那样做。因为不可能达成目的了。
　　卫道垂下眼说：“我知道了。”
　　卫妖用有点蛊惑的声音在卫道边上低声问：“不如睡一觉？哥哥，睡一觉，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
　　卫道拒绝了：“不，这个地方不合适，我想回家，我家有床。”
　　卫妖也没坚持，点了点头说：“那好。”
　　走了很久，果然地广人稀，很久没有看见第二个鬼。
　　卫道几乎是闭着眼睛，卫妖牵着他走，还得庆幸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不然卫道闭上眼睛就立刻会因为地面不平睁开眼睛。
　　等卫道打瞌睡醒了来，卫妖还在慢吞吞走，卫道说：“不如我们先去冥河那边看看吧？”
　　卫妖看着他，笑了笑，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冥河的位置，这里正好不远，现在就过去吧。”
　　他知道卫道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不会多管闲事，因为他知道，卫道特别讨厌多管闲事。
　　二人没过一会就到了冥河边，这里的鬼明显多了起来，但他们往卫道这边看了一眼，就没再关注，很多驻足在河边试图往另一边看，看不见河岸，一部分准备下水，正在活动或犹豫或交代事情，还有一部分看热闹，看了看就走了，又有一部分，接二连三扑通扑通跳进水里。
　　“你说，这里可能有鬼王吗？”
　　卫道慢吞吞看向卫妖低声问。
　　卫妖笑道：“这可说不定，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是有些差别的，我没办法感知到那么清楚，或许，哥哥可以？”
　　他伸手给卫道拢了拢衣裳，低声道：“别冻着了。”
　　卫道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随便扯了扯，拍了拍卫妖的肩膀问：“你在这里等我？”
　　卫妖点了点头。
　　卫道就毫不犹豫转身跳进了河里。
　　卫妖注视着卫道入水，慢吞吞勾唇笑了笑。
　　卫道和其他鬼完全不一样，他落进河里，并不往上浮，也不往前后游动，只是往下沉。
　　这种事情，他很熟练了。不必回忆，不必动作，只要一动不动，躺在水里，一点一点给自己加重就可以沉下去，不用想什么时候到底，看够了就闭上眼睛，总有到的时候。
　　越沉越深，不知是压力还是感觉，越来越恶心。
　　卫道终于落在有所不同的位置。
　　他隐约听见有斥责的声音，语气还有些委屈。
　　“你们把我的鱼藏到哪里去了？！可恶，可恶！你们个个都该死！”
　　“谁来了？我记得，我还有一个室友？不不不，他不是室友，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真糟糕，他还没回家，他到哪里去了？我该出去找找吗？”
　　“啊！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外面就那么好？”
　　这些都是同一个人说的话。
　　卫道睁开眼，看向声源处，四面一片黑暗，看不出什么，但是身边的水波动着告诉他，有人来了。
　　来的人是谁？大概是那个说话的。
　　卫道往那边靠过去，迎面游过来一个人，几乎是冲过来的，一片黑暗里，那是一团光。
　　感觉像一个人将发光体在身体表面缠了一圈。
　　这个人看见了卫道，卫道以为他要撞上自己的时候，他当着卫道的面跌了个跟斗。
　　他又往卫道面前靠了靠，维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稳定下来。
　　双方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对方。
　　浑浊，在渐渐亮起来的蓝色的冥河之间，那是一片混沌的黄色，土黄色，让人想到贫瘠的黑土地，泼满血腥的红土地，阳光下开裂的白土地，鬼火森森的青土地……广阔无垠的大地，埋葬无数种族的尸骨与魂灵。
　　在看见他之前，这个概念还不清晰，看见他之后，任何人都会笃定，这就是死亡的颜色，永远沉默的颜色。
　　冥河的水是最清澈的，对方却是污染冥河至浑浊的罪魁祸首。
　　他像一团活动的泥沙，一块模糊的虚影，一种不甚清楚的鬼。
　　他是漩涡，是沼泽，是流沙，是狂风，是暴雨，绝不平静。
　　他看起来像个古希腊的王子，穿着精致简洁而极尽奢华，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卷发让他有一种越过古老而来的气息，他的气质让人感觉正在面对一位受尽宠爱的不谙世事的小王子，看模样又仿佛刚参加生日宴会，因为感到无聊而临时离开，在偌大的王宫中迷了路，却再也回不去的一个可爱小可怜。
　　别被他的外貌迷惑。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只是看，不说话不动还好，见了卫道，回过神来，立刻一扑，伸手就想抓住卫道衣领子的时候，卫道已经看出来了，他想单手抓卫道的衣领把人揪起来，在水里，就算是一只蚂蚁想将一头大象反复摔倒也是可能的，卫道断没有让他得逞的道理。
　　他一愣，立刻要哭，发现卫道无动于衷，改变策略，绕着卫道转来转去，睁着好奇的眼睛看了又看，似乎完全忘了之前的事情，问：“你不认得我？”
　　卫道笑道：“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他点了点头，自我介绍说：“我是鬼王，鬼界受我统辖，冥河供我居住，十八层地狱随我调配，羽毛与心脏的称量由我判断，我的属下遍布鬼界每一寸土地。”
　　他看着卫道问：“你现在，认得我了？”
　　卫道点了点头：“只是这些？”
　　鬼王睁了睁眼睛，似乎惊讶又好笑：“这些还不够吗？”
　　他又说：“让我看看，你可以叫我卫鬼，我是你的灵魂碎片之一，或许，这些你稍有感触？”
　　他对卫道笑了笑。
　　卫道保持警惕，面上笑道：“我知道了，所以呢？”
　　卫鬼点了点头，指了指下方说：“或许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底下看看？”
　　卫道想了想同意了。
　　卫鬼伸手要过来拉卫道，卫道顿了顿，没躲开。
　　于是卫鬼欢天喜地拉着卫道向下坠落。
　　不知怎么游走，到了一处似乎平坦的地底，许多的小泥人立在地上，两颗黑豆似的眼睛活灵活现，随着水波，看向靠近的二人，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有的挥了挥手，又低下头去。
　　卫鬼指着它们说：“这些都是我的属下，也是我亲手做的傀儡，听我命令行事，就是没有脑子，干不成什么，平时都在这附近，陪我玩，帮我照顾我的鱼。”
　　说到鱼，卫道看了看他，他看向卫道说：“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他蹙了蹙眉，认真说：“你杀了我的鱼！”
　　卫鬼抓住卫道，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你杀了我的鱼！”
　　他不松手是因为不想让卫道就这么跑了。
　　一时间，气势剑拔弩张。
　　卫道看了他一会，笑道：“你的鱼被我杀了？”
　　卫鬼狐疑地看了他一阵，点了点头。
　　卫道面无表情问：“尸体呢？”
　　卫鬼愤怒又委屈地尖叫道：“你还好意思问？难道不是你吃了它？你吃了它们！”
　　他松开卫道，在边上走了几步，坐在泥土做的椅子上，狂拍边上的桌面，嘭嘭嘭。
　　看起来有点气急败坏。
　　卫鬼看向卫道，又站起来，拉着卫道站在一个大水缸面前。
　　他指着空空荡荡的水缸控诉道：“就是你的错！我的鱼就养在这里面，你杀了我的鱼！”
　　他又看着水缸笑道：“不过，我已经养了两条新的小鱼，就在这里面，这一次你不许杀了。”
　　他看着卫道，面色严肃，义正严辞地说：“我的鱼，你不许动，听见没有？”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问出来的后四个字，听起来怪怪的，好像撒娇。可能是语气太软的缘故。
　　卫道眉间跳了跳，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不杀你的鱼。”
　　反正冥河里也不可能有鱼。
　　就算有，也不是什么正常鱼类。
　　卫鬼立刻喜笑颜开，扑到卫道身边笑道：“你真是个好人。”
　　卫道的眉心又跳了跳，心想：你可能有点问题。
　　边上的小泥人歪着头看他们，又慢吞吞举起手把脸和眼睛捂住，偷偷看一眼，躲起来，再看。
　　卫鬼对它们挥挥手说：“去去去，你们不要过来玩，现在用不上你们了，自己走远点。”
　　小泥人们慢吞吞转身走了。
　　卫鬼又极热情拉着卫道介绍自己的住所，说是住所，也没有遮风挡雨，也没有家徒四壁，连个棚子都没有，到处都是水，让人想夸一句幕天席地都说不出口，因为这里不见天日，也未必脚踏实地，他对住所的概念意识非常简单，有一块地方可以安静地躺下不被打扰，这就是住处。
　　他对卫道说：“这是我家，你是头一个来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