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浮生录》李老师家的猫

1、九尾狐

　　按照惯例，让我们来跟随小李同学的镜头了解一下本次事件的发生地和主人公。

　　事件发生地在东南沿海某地区山海市东正街一处民居“山海居”中。主人公嘛，两位，站着的这一位，名叫红尘，这名字仙气飘飘，颇具美感和浪漫主义风格，让人脑海里第一时间绘制的一般都是那种极其精致的面容和纤瘦细致的身材与仙不染尘的气质，但是很抱歉诸位看官，让大家失望了，这位红尘先生，并没有大家想想的那么仙，他是一位一米九出头，满身肌肉的络腮胡子壮汉。也是这间山海居的勤杂工，每天烧水做饭打扫庭院帮他老板“为非作歹”之类。而被他举过头顶正在空中“悬浮”，满脸无奈的中年男子，正是山海居的老板——浮生。

　　当然，如果您指望这位老板如您猜测一般“花容月貌”，也大可不必，他们圈子里，任何人都不会在乎浮生老板到底长什么样，也说不准，因为他每天的形态都不一样。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全部靠轮盘一样的运气——他是蜉蝣族，没错，就是那个朝生暮死的蜉蝣，每天都要经过一次轮回，每一次轮回都换新的皮囊，所以，要认识他，一般都得靠气味。靠脸基本没戏。

　　两人之所以保持这么个奇葩姿势，还要从浮生的“新业务”说起。

　　三千年一度的“妖口普查”又如火如荼的开始了，这个任务的执行人，一向是智可通天的蜉蝣族，蜉蝣族朝生暮死，就是他们的天赋异禀——太过聪明。所谓慧极必伤，所有聪明绝顶的生物，终归会在寿命上有所亏欠，蜉蝣即使如此。这“妖口普查”非同小可，要按照《山海经》的记载去逐一族群调查，记录，归纳，然后依照观察记录来重新分配族群去留，若是常年行善，大有机缘的妖，可以被破格提拔从妖至人，甚至一步登天增补仙籍，反之则有可能继续为妖或者直接打入魑魅魍魉界，与阴/灵为伍，难有出头之日。《山海经》三千年一变化，便是由此而来。

　　这种工作，算是位卑权重，所挑选的调查员自然不同凡响。蜉蝣族最出色，最聪明的浮生得到了这个机会，而这任务繁重，需要一个了解妖界众生的人物从旁指引，但是这个人物又不可与众生牵扯过多，于是，水熊族自然纳入了考虑范围，这水熊组的寿命无限接近于永生，基本死不了，他们几乎就是这世间悠长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从水熊族中寻一个来辅助浮生，再合适不过。

　　只是水熊族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们基本都是——性格憨直，头脑简单。说话做事，别说转弯，便是此路不通直接撞头，也不会考虑换一条路。

　　这种憨直，短暂交集还行，做朋友，天长日久，便也就让人有所反感，所以，他们族群一向也没什么朋友，一直都是旁观其他种/族的各类纷争罢了。

　　例如，现在。

　　“红尘，你把老子给放下！”被下属在众目睽睽高举过头，毫无尊严形象，自然不会太高兴。

　　“可是有狗，被狗咬，可疼了。”红尘道。

　　“我连妖怪都不怕，可能怕狗吗！”

　　“可是老板，前几天你说过，你最讨厌狗……见到狗要远离它们……”

　　“有这么远离的吗？算了，你先把我放下！”

　　浮生气的有点脑仁疼，红尘什么都好，人傻勤劳，服从指挥，从不搞事，就是这个不懂变通气死个人。

　　红尘满腹狐疑的把浮生放下，站到一旁。

　　此时，一个笑容满面，美貌非常的中年女子走到浮生面前，施了个古礼，“浮生老板，我这幺儿，天生呆傻了些，请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浮生前来清点户籍，妖族第一显贵的九尾狐族，自然是首当其中，九尾狐母召集自己所有子孙前来，唯有这最小的儿子十三与他兄姐颇为不同，他的兄姐们满身华光，体面高贵，唯有他，一身平民服饰，还牵着八条小狗。那些小狗被这一窝狐狸吓得东躲西藏，方才冲撞了浮生。

　　浮生注视着瘫坐在地，满脸灰尘，周边围着八只小狗的男子，忽然一笑。“你家情况我已周知，可先回去，若有异样，我会单独拜访。此事，不必放在心上。”

　　那位夫人听了，立时笑魇如花，与浮生再行古礼带着十三个男男女女而去。

　　翌日。

　　浮生和红尘坐在巷子口的小板凳上吃馄饨，红尘吃的很香，浮生的眼睛却只是盯着小巷子的一户人家。那是个独门独院的房子，门口挂着宠物寄养的牌子。

　　六点十分一到，房门准时打开，一个人胖乎乎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出了门，他手中拿着两个一拖四的牵引绳，牵引着八只狗出来遛狗。

　　在凡人看来，这是个见怪不怪的遛狗画面，但是在浮生和红尘看来，画面不是这样的，实际上的画面是一只胖乎乎的，有着八条大尾巴，略有皮毛斑秃的狐狸，每条尾巴上都系着一根牵引绳，每根牵引绳都牵引着一条狗在遛。

　　八条尾巴的胖狐狸在前面走，八条狗在后面跟着，究竟是狐狸遛狗还是狗溜狐狸，难说。

　　反正他们关系是融洽的。

　　“红尘。”浮生老板忽然叫了一声。

　　“老板您说。”红尘放下碗筷，道。

　　“它一直这样吗？”浮生指着正在遛狗的狐狸，问。

　　“好像是，进城之后这样的。”红尘回忆一下，说。“二十年前，他结束深山八百年的修行，修到了八条尾巴之后，就进城来投奔母亲兄长们。那个时候，他还是个特别美的少年，在他母亲的那个演艺公司当艺人，很快也小红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怎的，二十年前他忽然退了圈，开始开宠物寄养中心，每天跟猫猫狗狗打交道不说，皮囊也逐渐开始腐败，从美少年变成了现在这个德行，九尾狐是最善幻化的，但是他的灵力，似乎已经没办法支撑他进行幻化，这样年复一年，甚至开始有了衰老的迹象。可见修行荒废了。”

　　九尾狐，名曰九尾，其实出生之初也只有一尾，需要刻苦修行八百年，每一年生出一尾，八百年后，修出八尾，才能幻化成人。而最后一条尾巴，是仙途，能够修得第九条尾巴，就可以位列仙班，至于怎么修炼，却无人知晓，全靠机缘，至少近一千年来，九尾狐族，无一只狐狸可以修成正果。

　　因为修行困难，所以很多九尾狐修到八尾也就放弃了，直接幻化成人享受人间繁华，他们精通幻化，皮囊无双，凭借美貌，可以换得锦衣玉食，倒也过的自在。而这位十三，却是个例外。浮生看得出来，十三并没有荒废修行，只是他一定将修为用在了其他地方，所以无力支撑皮囊幻术罢了。

　　这巷子不长，就在两人对话间，十三已经拉着八条狗来回跑了四五趟，有些气喘吁吁，随后拉着狗子们进了寄养中心。他那漂亮的大尾巴也因为狗子们的拖拽有点脱毛迹象。

　　十三进了房间，将狗子们一一安置回自己的狗窝，随即发现一只小吉娃娃的狗窝旁边的一颗红宝石闪了一下。他见了，双目放光。

　　“我说小吉，你的主人总算要接你回家了。你造化到了！”十三说完，忽然从头顶拔下一根狐狸毛，双手结印，狐狸毛在咒语中幻化成了一个面目和善的少女模样。那少女微笑着向十三点头，出门而去。

　　此时，浮生与红尘已经除去幻术，幻化做蜉蝣与水熊本相，就伏在窗棂上，他们的本相微小到忽略不计，又有灵力加持，十三自然看不到他们。

　　“原来是一气化三清，怪不得灵力不足。也不知道那分/身要去寻什么人？”红尘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一个小时之后，少女带着一对小情侣来到寄养中心，十三笑眯眯的迎上去，跟两人寒暄两句，随后抱起那只吉娃娃递给女子。女子见到吉娃娃，满脸不敢置信，随即捂嘴痛哭之后，将吉娃娃死死搂进怀中。随后，两人付了钱，向十三道谢之后，离开寄养中心。

　　十三很随意的将钱放在桌上，拿起一面镜子，看向自己似乎更秃了的头顶，苦笑不已。

　　九尾狐最重皮相，也是他们所有修行所在，十三用的秘法最伤修行，不秃才是奇迹。

　　浮生与红尘见人走远，于是现身。十三见了，虽有纳闷，却很快平复心情，请两人坐下喝茶。

　　“二十一年前，我去商演，车子堵在高速公路上，草丛中有一只大金毛犬的魂魄，正在奋力向前走，但是魂魄这东西，是离不开自己殒身之地三里之内的，这个金毛犬的魂魄，已经走到了极限，无论它怎么努力，也是走不出去的。我一时见它可怜，收了它的魂魄，通过问卜来询问缘由。后来知道，他幼年被一个姑娘收买养育，主人待他极好，两年相处，所花心血无数，约定一定要如家人一般相处守护一生。就在一个月前，他的主人因为工作调动要离开所在城市，他那时因为身体虚弱，不能随主人的车一起离开，于是主人花费重金想将它空运回家，谁知道遇到无良商家，将空运私自改为陆运，他身体羸弱，四小时的持续憋气高温，终于失了性命，主人因为此事，立时昏厥，住院医治，他撑着最后一股灵气，想前往医院再见主人一面……我心生怜悯，便作法送它魂魄一程，让它完成心愿离去，后来，我去了解过这些事情，发现这种事并非个例，善因恶果，只在一念之间，我身为兽类，颇有物伤其类之感，觉得，或能尽力，填补遗憾，也算一桩美事，总好过天天纸醉金迷虚度光阴，于是我就开了这家宠物寄养中心，若周遭运输公司再昧下良心，操/作此事，我便施法将濒死之宠物救下，设法送还其主，只道宠物不慎走失，被我捡到……这一晃也二十年了。”

　　“二十年……”浮生听得，眼神有些迷离，忽然转向十三，屈指向他额上一点。“可曾想过报复与后果？擅自参与人间事，有违天条。”

　　“天道昭昭，自有报应不爽。”十三苦笑一下。“人族的纷争，他们自己都不愿意去争取结果，我们何必强出头？善恶报应，兰因絮果，他们自己种下，就要有自己品尝的觉悟。至于参与，我所为，不过尽我所能而已。何谈后悔？”

　　浮生听了，点点头，吩咐红尘拿出山海经，翻到九尾狐族谱，寻到十三名字，一笔勾了，红尘一惊，这，是要将十三从九尾狐族开除出去？若山海经中再无姓名，便如人间界被注销户籍一般，从此无家可依……虽然十三此举的确干涉人间事，也是为了保住无辜生灵性命，法虽难恕，情有可原，这未免，过于严格。

　　未等红尘提出异议，他却忽然发现，十三的名字已经赫然出现在“仙册”之内。他成了这世间千年来第二只得到仙籍的九尾狐。

　　“可是，老板，十三他只有八尾，并不符合九尾天狐成仙的标准……”红尘道“这也算罪犯天条……”

　　“谁说的？他明明就是九尾。”浮生道。

　　“就是八……”就在红尘看向十三，准备反驳的时候，忽然发现，一只狗坐到十三的膝盖上，十三正在给他喂点心，十三的八尾，加上小狗竖得高高的尾巴，正好就是——九尾。这九尾狐的最后一条尾巴，靠的，乃是众生施舍。

　　山海居，浮生拿着一张有些斑秃的狐狸皮，却正是今早十三褪去的那张兽皮，他已然成仙，再无需禽兽皮囊。

　　“善随人喜，恶惹人魔。”浮生喃喃自语，他现在的容貌已然垂垂老矣，今日大限已到。“你，拿着这兽皮，将其裁剪八块，披于那些黑心的物流老板身上，将他们幻化成狐狸模样，卖去养殖场，让他们感受一下被活生生扒皮拆骨，幽闭至死的滋味！”

　　“老板，这，未免过于恶毒，失点人性……他们虽然心思不正，倒也不必……”

　　“我乃兽族，何谈人性？速去就是，休得罗嗦。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现在，时辰已到！”浮生冷笑一声，道。

　　红尘无奈，接了狐皮，点头离去。

　　随即，浮生闭上双目，身体逐渐腐朽，逐渐化作飞灰，一刻钟之后，那飞灰重组，摇椅上赫然出现一个女婴。正睡得香甜，一刻一长。旭日东升之际，便是这浮生老板新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