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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食不下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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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走的极为沉稳,踏踏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殿外响起。天已经黑下来了,中殿内外早就亮起了灯笼,明亮的光给这座清冷的宫殿添了一点温暖。
贺然靖的身姿一如之前地笔直,那挺立的脊梁,仿佛是至死不倒的白杨。他低着头,微微垂着眼,呼吸浅浅,那张脸在微暖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给人一种清美的易碎感。
“脾气还是这么犟!”来人站定在贺然靖的身前,不虞地开口道。
贺然靖抬起头,大概是水米未进,一瞬间的抬头,让他眼前一暗,他微微眯眼,等眼前亮堂起来后,才看到来人竟是贺然鞨。
贺然鞨脸上神情很是平淡,但看着贺然靖这副难掩病态的模样,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贺然靖伏地叩首,沉声道:“臣见过王上。”
伏低身子在地上的时候,贺然靖清晰地感受到空荡荡的胃脘处翻涌起来的恶心感,以及脑子里嗡嗡的晕眩。
贺然鞨低着头看着伏地叩首的贺然靖,深色的劲装,勾勒出他清瘦的身躯,或许是因为跪得久了,他看到贺然靖的身子在叩首的时候有那么一刻的摇晃,这种难得流露出来的脆弱让贺然鞨心头一软。
“进殿来。”贺然鞨随口道。他转身往中殿里走。
贺然靖沉默地起身,只是一方面是镇痛提神的药效过了,另一方面是今日一天水米未进,又加之先前的长途奔波,这般在冷风中跪了许久,冷痛疲乏交加,让他一时竟起不来身。
“郡王,小心。”不知何时走来的富泰伸手扶了一把贺然靖,轻声道。
贺然靖靠着富泰这扶了一把,才略微狼狈地起身,他抿了抿唇,沙哑着声音道:“谢过富公公。”
富泰一时也没有放开贺然靖,他靠得贺然靖近了些,便感觉到扶着人的手触及到的是一片冰冷,因为消瘦了不少,似乎触碰到的就是包着皮肉的骨头,冷硬得很。富泰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来朝中那些大臣们总是说,贺然靖的骨头硬得很,难啃。
贺然靖站直后,便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他笔直身躯,往前走。
富泰在后头跟上,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贺然靖,小声道:“郡王,王上还是忧心郡王的,特地让人请了杏林院的秦琦大人在偏殿候着了。”
贺然靖顿了下脚步,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殿,富泰引着贺然靖入了内殿,轻声提醒道:“王上刚刚通知传膳。”
果然,入了内殿,就看到贺然鞨坐在桌前,膳桌上摆了数道菜肴,还冒着热气,他抬眸看了一眼贺然靖,沉声道:“来,坐下。”
“是。”贺然靖并不推却,他大步走了过去,在贺然鞨的下首坐下。
贺然鞨亲自动手盛了一碗牛腩羹,推了过去给贺然靖。
贺然靖愣了一下,道:“王上......”
“先吃饭,其他的待会再说。”贺然鞨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打断贺然靖的话。他吃饭时不喜身边一堆人侍候着,因而总是让人上了菜以后,便屏退左右,自行动手。
因此,这时候,里殿中就只有贺然鞨与贺然靖,以及候在一边的富泰。
贺然靖知道贺然鞨的性子是说一不二,他低头看着散发着浓郁香味的牛腩羹,道:“臣谢过王上。”
言罢,他伸手拿起瓷碗,牛腩羹倒也不是很烫,恰好是温热的,酸辣的味道刺激着人的味蕾。羹汤入了口,顿时就暖了身子,在这冷冷的天气里,很是享受。只是对此刻的贺然靖来说,这碗羹汤喝得着实不大舒服,不仅刺激着肺腑,连原本就脆弱的胃脘也揪着疼起来。
一碗羹汤饮尽,贺然靖的额上便沁出了些许冷汗,他的面上依旧是平静的,但那张脸却是半点血色都无。
贺然鞨抬眼看向贺然靖,不得不说他赐封的北海郡王,不仅是文武双全,更是有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这般俊秀的模样,应是像了他的娘亲,贺然鞨看着面无表情的贺然靖,纵然是这般冷淡的神情,却也难掩他的过人风姿。就像当年那个雪莲花般的仙子。贺然鞨看着人,回想往事,一时没有控制住地走神,那段少之又少的记忆,瞬间就淹没了他的情绪。
贺然靖自然是感觉到贺然鞨的眼神,他抬头看过去,双眼沉寂,让贺然鞨顿时就回过神来。贺然鞨看着贺然靖那般无有波动的双眼,和记忆中那双眼波流转的眼睛脱离开,他闭了下眼,收敛心绪,开口道:“多吃点,看着瘦了不少。”
他伸手给贺然靖加了两块牛腩,放置在贺然靖的碗中。
“嗯。谢王上。”贺然靖低头将牛腩吃下,其实他并不喜欢吃这个。王上口味重,喜食稍微劲道点的肉菜,因此宫中膳厨为了迎合王上的口味,这牛腩羹就炖得不烂,反而是很有韧性。贺然靖咬着这牛腩,浸透了酸辣的牛腩一嚼动就渗出浓郁的酸辣滋味,他囫囵地咬了咬,就吞了下去。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从离开宁朝前,那个笑得甜丝丝的小郡主卖力推荐的那些点心,软糯可口,甚是美味。
此刻的这一碗牛肉羹,对他来说,梗着难受,肺里火辣辣的,胃脘处仿佛是入了烧红的石块,包裹在柔软的五脏里,炙烤煎熬着。只是贺然靖素来能忍,因此从面上看起来,倒也很是平静。
贺然鞨见贺然靖并未再吃,便也不在意,自己舀着牛腩羹的汤汁入了米饭,吃得痛快,道:“怎么?今儿这饭菜不合你胃口?”
贺然靖立马起身,躬身道:“回王上,不是,只是臣饱了。”
“坐下,吃个饭而已,拘谨什么,”贺然鞨挥了挥手,示意贺然靖坐下,他咬着牛腩,含糊着道:“饱了?朕的战神将军就只要这么一点米粮养活?朕看你不是饱了,是对朕有怨言吧?”
贺然靖眉头微微皱起,刚刚坐下便又起身,冲着贺然鞨跪下,伏地叩首道:“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贺然鞨呵呵一笑,道。
贺然靖没有回话,他叩首在地,沉默地等着。他倒也不是想这般沉默,而是刚刚胃部一阵剧痛,梗着他一时半会儿地开不了口,这才沉默以对。
贺然鞨见贺然靖这般模样,仿佛失了兴致一般,最后喝了一口羹汤,放下手中的碗筷,接过富泰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下嘴,又扔回去给富泰,冷声道:“既饱了,那就到正殿里说说你的怨言。”
贺然靖稍稍伸手压了压冷硬的胃部,将肺里的腥辣呛咳咽下去,白着脸起身跟了出去。
贺然鞨到书桌后坐下,沉沉地道:“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