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蝶》坑妖

83、分开

　　晏青云假做托梦，说出自己的秘密，晏平听了心疼不已，父子俩拥抱在一起，彼此安慰，说了好一阵子话才平静下来。

　　饭后三人继续收拾行李，把家中米粮等物搬到马车上，准备明日动身离开千秋城。

　　今天是留在家里的最后一晚，晏青云和宁知远再次住到一间房里。

　　宁知远失眠了。本来他们快要成亲，幸福的未来向他们招手，想不到居然又一次被同一个人破坏，谢予臻还真是阴魂不散，难道以后都无法摆脱他吗？是不是谢予臻不死，他们俩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谁也睡不着，望着天花板，各自想着心事。

　　宁知远扭头望向晏青云。

　　晏青云睁着眼睛，不说一句话，陷入回忆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知远抬起手，摸了一下他的脸蛋。

　　冰凉的肌肤被触摸，晏青云猛然从回忆里惊醒，明显瑟缩了一下，下意识躲开了宁知远。

　　宁知远的手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中。

　　晏青云立即现出歉疚之色，抓住宁知远的手，甚至在脸上挤出一抹飘忽的笑意来，拿着宁知远的手贴贴自己脸颊。

　　你为什么那么怕我摸你？
　　刚才那一刻你把我当成了谁？
　　是当成了谢予臻吗？

　　宁知远的眸子泛起暗色，暗得就像无星无月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翻过身，把晏青云搂在怀里。

　　他搂得并不坚决，故意留出缝隙，手臂轻轻搭在对方背上，留出了晏青云拒绝的机会。
　　晏青云没有拒绝他的拥抱。
　　他在他的怀里颤抖。
　　像一只在外流浪的猫咪回到了家，全身毛发炸开，打着摆子。

　　宁知远一开始还以为晏青云是冻的，给他裹紧被子，很快发现不是，他是怕的。

　　这种害怕不由他自己做主，几乎成为一种本能反应，不管他自己想不想这样，极度的害怕都如同暗夜中的影子一样，紧紧跟随他，让他控制不住全身发颤。

　　“你怎么了？”宁知远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冷幽幽的，泛着秋夜的寒气。

　　“没事，”晏青云脸贴在宁知远胸膛，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我睡一觉就好了。”

　　“还恶心想吐吗？”

　　“不了，之前可能是吃坏肚子，现在没事。”

　　“好，那我搂着你，你安心睡吧。”

　　“不用了，”
　　晏青云主动推开宁知远，滚到床的最里面，用被子把身躯裹成一团。
　　“我睡眠浅，搂着会睡不着的，我自己单独睡吧。”
　　晏青云在茧蛹一样的被子里闭上眼睛。

　　——为什么搂着睡不着？曾有人这样搂过你让你睡不着吗？
　　——谢予臻到底怎么你了？
　　这些话宁知远并没有问出来。

　　他和晏青云的相处一向如此，只要晏青云不说，他就能忍住不问，这是他独有的体贴。
　　而在这一刻，他独有的体贴变成一根刺，深深刺入宁知远心中。
　　他的体贴，也正是他最痛恨的地方。
　　不能碰触晏青云的手，悄悄捏成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

　　宁知远意识到一件事:晏青云已经被谢予臻留下痕迹了。

　　在他丢失的一年多的时光里，晏青云和谢予臻之间发生了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事，不管那些事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被晏青云记住了。

　　而晏青云不会告诉他，就算告诉他也没用。因为事情已经发生。

　　晏青云是一张白纸，宁知远在纸上画了一颗红心，后来这张纸被谢予臻胡乱涂鸦给弄脏，回到宁知远手里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宁知远不是神仙，不能让时光倒流。

　　发生过的事，怎么才能变成没发生？

　　有过的痕迹，怎么才能消除？

　　“不要……别……别喂我吃春……”晏青云说了一句梦话，不是很清晰，但足以让人猜到春字后面是什么。

　　宁知远激灵一下，竖起耳朵，用手肘支撑上半身，去看他。

　　“别……唔……”
　　“不要……唔……”
　　“等一下……”
　　……

　　宁知远通过只言片语的整合，渐渐把全部内容都听明白了，越听心越往下沉，直至浑身如坠冰窖。

　　晏青云在梦中回到了地牢，地牢里发生的一切再次重现，他睡梦中叫出声，完全不知道这些都被睡在旁边的宁知远听了去。

　　宁知远知道了晏青云对他隐瞒了什么，原来谢予臻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他居然强迫晏青云做了……

　　怪不得今天一见谢予臻，晏青云就怕得不得了，连自己的碰触都引起他反感，他经历了这些，心里会有多大的阴影？

　　他心中的痕迹绝不是逃离就能够消除的，谢予臻一天不死，他就活在阴影里一天，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宁知远感觉心中仿佛有千万把刀在割，每一把都锋利无比，直插心脏。
　　他想要大吼大叫，想要摔打东西，想要将这份愤怒倾泻而出。
　　怒火熊熊燃烧，如同野火燎原，无法遏制。
　　他把小臂塞进嘴里，狠狠咬着，咬出血也不管，用尽全力去压制情绪，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理智如同一条坚韧的绳索勒住了冲动，让他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
　　鲜血在口腔中弥漫，带着铁锈般的苦涩，疼痛如潮水袭来，宁知远咬着胳膊苦忍。

　　直到鸡叫三遍，东方泛起青色的微光。

　　宁知远一夜未睡，听晏青云说了一夜梦话，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天快亮时，晏青云从睡梦中醒来，此时宁知远早已穿戴整齐，帮他准备好洗漱的热水和猪毛鬃牙刷及牙粉，从表面上看一切如常，除了小臂处缠了一圈绷带外，与昨日没有任何不同。

　　“你胳膊怎么了？”晏青云问。

　　“搬东西蹭了一下，没事。”宁知远给晏青云拿出干粮，等他洗漱完用早膳。

　　待晏平醒来后，三人又收拾一番。宁知远套好马车，对晏青云和晏平说：“咱们三个一起走目标太大，一旦被追上那就是一锅端，我想，得有人走另一条路线，引开追兵，剩余两人才逃得掉。”

　　晏青云说：“那我引开他们，你和爹爹一起走。”

　　宁知远摇头：“你的武功不如我，我曾在千秋城建立地狱门，有一定根基，即便地狱门解散，我想找人还是能找到的，我留下召集过去的手下，故布疑阵，给你们拖延时间，方为上策。”

　　晏青云担心地说：“这样一来，你逃得掉吗？”

　　宁知远套完马车，把行李往车厢里扔，“不用担心，我在千秋城暗面上还是有点势力的，明面上斗不过，我可以暗地里搞风搞雨，给他们制造麻烦。”

　　晏平从马车里钻出一颗头，“远儿，你千万要小心，我们在风华县等你。”

　　宁知远回道：“好，放心吧，你们先去找叶子羽他们，我随后就到，咱们风华县见。”

　　晏青云不愿与宁知远分离，还想说什么，宁知远向马车里的晏平抬了抬下巴，嘱咐晏青云：“照顾好咱爹。”

　　晏青云回头看看晏平，既不放心晏平，又不放心宁知远，不知道该怎么办。

　　宁知远趁他犹豫，扶着他上了马，把缰绳交到他手里，“会赶车吧？”
　　“会。”
　　“那快走吧。”

　　“啪！”宁知远用力一拍马臀，马儿扬蹄而去。

　　晏青云抓紧缰绳，“驾！”控制好方向，回头望一眼宁知远。

　　宁知远一身黑衣，戴着帷帽，背着长剑，气质萧索而沧桑，像风中的一棵白杨树。他眼神幽幽的，里面蕴含了某些很深的东西，晏青云看不懂那是什么含义，凭直觉感到一股恐慌。

　　“宁大哥！”
　　晏青云在马背上大吼。
　　“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

　　“我答应你。”
　　宁知远从怀里摸出一块鸳鸯状的玉佩，向晏青云扬了扬。

　　晏青云也赶紧拿出自己的玉佩，叼在嘴里，双手持缰绳，回眸凝望。

　　两人就这样分别，马车卷起烟尘，向远方行去。

　　直到再也望不见，宁知远才收回目光。

　　去马厩里牵出剩下的最后一匹马，翻身上马，“驾！”马儿载着他向千秋城内驶去，一个半时辰后来到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宁知远下马，走到巷子尽头，翻墙进入一座锁着的民居中。

　　快步走进堂屋，掀起床板，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宁知远拾阶而下，走入地道。

　　地道不算长，尽头是一处长宽三丈的空间，摆放着许多鸽笼，宁知远在里面挑出一笼鸽子，提了上去。

　　回到屋内，拿起笔墨纸砚写信，写完挨个绑在鸽子腿上，放飞信鸽，坐在屋里等待。

　　没多久，先来了第一个人。

　　正是当初地狱门里的第三殿阎罗，宋帝王。

　　在地狱门里除了宁知远和卞城王之外，属宋帝王武功最好。宋帝王为人贪图享乐，酒色财气五毒俱全，尤其好赌，不太招人喜欢，只有宁知远不嫌弃他，对他一视同仁。

　　宋帝王今日正好在附近赌坊里赌钱，收到信鸽第一时间赶来。
　　他许久不见宁知远，激动不已。
　　“门主？真的是你？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宋帝王喜形于色。
　　“当初解散的时候，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用江湖令召我有什么急事吗？”

　　“等人齐了再说。”宁知远淡淡道。

　　人齐了，再说召集人手要刺杀谢予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