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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发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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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傍晚,没什么阳光,阴云层层压低,像要哭泣的孩子的脸。
微风中夹杂着湿润的气息,雾气悄然弥漫,轻纱般拥过来,形成一片淡淡的雾海。
晏青云慢慢凑近窗户,脚步似有千斤重。
手按住窗框,探头向内望去。
床上有个模糊的人影,盖着一双薄被,被面是苏绣,看起来很奢华,不得不说,侯府里的条件比晏青云家里好多了,宁知远到了这里,反而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雾气遮掩,一切模模糊糊,晏青云看不太真切宁知远的样子。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纱幔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无力打破,只有紧紧咬住嘴唇。嘴唇在牙齿挤压下有些发白,他咬得那么用力,下颌微微颤抖,极力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假装平静无事。
“进来吧,”站在窗户旁边的春芽迅速左右看了一眼,悄声说,“屋里没别人。”
进来必然会留下痕迹,隔着窗户望一眼也就够了。
况且进去又能怎样,做不了任何事,不如不去。
晏青云摇摇头。
春芽见晏青云不进来也不勉强,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让晏青云看得更清楚些。
被子下是一具枯瘦的身躯,他全身的肉都变得松懈,软塌塌的,再也没有当年的风采。
胸口缠了白色纱布,显然是新伤。
晏青云按住窗框的手紧了一紧,心提了起来,“他怎么又受伤了?怎么弄的?”
春芽把纱布打开,让晏青云看完,再重新包好。
“伤的不重,是侯爷弄得,我猜可能是侯爷想试探他是否真的陷入昏迷。”
晏青云的手收紧,牙关紧咬,呼吸粗重,什么也没说,抬起眼眸,最后深深看一眼床上的人。
宁大哥,你再等等,我快要成功了,等我杀了谢予臻,我就带你离开侯府,我知道侯府再好你也不会愿意留在这里的,我一定带你回我们的家。
晏青云对春芽淡淡道一声:“多谢。”转身离去。
天空被厚重的云层覆盖,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雾气越聚越浓,无声无息地侵蚀着每一个角落,哀伤的氛围随雾气弥漫。
四周的树木在雾气中显出轮廓,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暗中。
晏青云回到自己房间,屏退下人,拿出叶兰生买的各种药材,开始配药。
他不仅为宁知远配了疗伤的药,还配了许多忘忧散。
晏青云入府大半年,意味着谢予臻服用忘忧散已大半年。
作为谢予臻的枕边人,晏青云能感觉到谢予臻的身体一步步被摧毁,早期忘忧散使人精神百倍的效果逐渐消散,中期效果正在一点点显露出来。
最明显的是谢予臻的内力,不再像以前巅峰时期那般厉害。
等有一天他的内力彻底崩溃时,也就是忘忧散真正发挥威力的时候。
这种改变是逐步进行的,一般大夫根本查不出病因。
想来谢予臻应该差不多快要发现自己内力消退了吧?
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
想了想,晏青云在忘忧散里面又加了一味补药,减少一味毒药,以保万无一失。
正如晏青云的预料,谢予臻已经发现自己病了,现在他每天都感到浑身疲乏,晚上睡不着,一旦睡着,又很不容易醒。醒来之后感觉像被一辆马车碾过般,比睡前还累。
他的饭量减少,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东西。
练武的时长缩短,练上一个时辰就得停下来歇一会。
一开始并未引起注意。
失眠多梦,他以为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所以睡不好。
胃口欠佳,是暑气炎热导致。
睡不好吃不好自然导致身体疲惫无力。
后来慢慢感觉不对劲,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长久的虚弱,身体肯定是出了问题。而且自从新婚夜用真气为晏青云疗伤之后,丹田中偶尔会刺痛,还是找个大夫看看才放心。
叶子羽被抓住后,一直关在牢里,谢予臻信不过叶子羽,叫人去外面找其他大夫前来,这一天,请来一个致仕太医。
王御医号了半天脉,眉头越皱越紧,似乎有些棘手。
谢予臻脸带倦容,语气沉稳:“王御医,你看出了什么,直言无妨。”
王御医捋了捋白胡子,带着几分担忧的神情说:“侯爷,那老朽就大胆直言了,侯爷可知你体内的内力,如江河断流,耗损甚重。”
此言一出,谢予臻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沉痛,随即恢复平静。
王御医继续说道:“内力受损,气血两亏,敢问侯爷不久前是否过度使用内力,且当时没有好好调养,情绪大起大落,甚至还可能怒火攻心呕血?”
王御医果然不愧是杏林圣手,每一条都猜中了。谢予臻回忆起和晏青云的洞房花烛夜,从那一天起,他的内力大幅度下降。“那我现在还剩多少内力?”
“应还有八成。”王御医叹道,“侯爷乃大乾国武力最高之人,内力乃是武之根本,如此消退,实在可惜。”
谢予臻面色凝重,急问:“可有调养之法?”
“忌色,忌酒,忌情绪大喜大悲,切勿再生气。”
王御医说的这些,谢予臻恐怕一条都做不到。
王御医自己也知道谢予臻做不到,便又加了一句:“至少先戒酒,否则天长日久肾气亏虚,会损坏身体本源,吃再多补药也无济于事。”
谢予臻知王御医所言非虚,作为武者他本应精血旺盛,前些日子在百花楼借酒消愁,看来还是对他造成了损伤。自古以来,酒色二字,最为伤人。
王御医从药匣里拿出几味珍稀药材,写了张药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谢予臻:“此乃‘回元丹’,能温补气血,使侯爷内力修为不再下跌,至于能不能恢复到原来巅峰状态却是未知。”
“如此已是甚好,不敢奢求更多,多谢王御医。”谢予臻接过回元丹。
“可惜老朽无能,无法为侯爷提供更多的帮助。”王御医想起一人,“其实白龙城内还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是谁?”
“叶子羽。”
“……”
叶子羽此刻正在府内,只不过在地牢里而已,找他给自己看病,那谢予臻一定是嫌死的不够快。
“还有别的名医吗?”谢予臻问。
王御医思索片刻,“比老朽医术高的,确实还有一位,他不是个大夫,是个卖馄饨的,客人有疾求助于他,无不手到病除,至今未听说有他治不好的病,可惜此人已失踪。”
“他叫晏青云,侯爷如能找到他,或许他有办法能治。”
谢予臻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说:“本侯已知,王御医请便吧。”
叫来仆人。
“送客。”
王御医收拾药匣,领了丰厚的赏银,飘然而去。
王御医其实已经是谢予臻找的第四位医者,他是白龙城内医术最好的大夫,想不到连他都不能帮自己恢复内力。
难道真的没办法?
谢予臻看向右手。
五指捏成拳头,再张开手心。
怎么会莫名其妙病到这个地步的?
“侯爷,人带来了。”
下人的声音打断谢予臻的思绪。
谢予臻收起面对大夫时的颓然与疲倦,正襟危坐,强大的气势散发出来。“进来。”
春芽走进,跪下行礼:“见过侯爷,不知侯爷何事传唤奴才?”
谢予臻从桌上的盒子里抓出一把铜钱。
“你伺候人的差事办的不错,赏你的。”
春芽喜出望外,磕了一个头:“谢侯爷。”
谢予臻问了几句宁知远近日情况,春芽事无巨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予臻听到宁知远不仅吃得好睡得好,甚至还胖了一斤,笑了一下,表示满意。
问完该问的话,春芽将要告退的时候,谢予臻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几天有没有人来过?”
春芽滴水不漏回答:“当然没有,侯爷放心,奴才看得可严了,保管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就好……晏青云来过吗?”
听到晏青云三个字,春芽神色不变,“没有。”
“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春芽告退,走出谢予臻所在的第五进院,假意在外面闲逛,逛着逛着,又偷溜进去,避开耳目,来到第五进院的耳房。
“啾啾。”
春芽学了一声鸟叫。
叶兰生听见鸟叫,从屋里出来,看见了春芽。
春芽对叶兰生使了个眼色,没有出声。
叶兰生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找晏青云,于是叶兰生也没有回答,直接往前行去。
春芽默默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出了昨非居,来到云香居。
晏青云搬到昨非居后,时常去花园里种花。
此时正在一片曼珠沙华花海里,挥舞镰刀除草。
夜幕降临,黑暗如同巨大的黑色绸布,覆盖住花园。
月亮被厚重的云层包裹,透出朦胧的的微光,如同鬼魅在夜色中舞动。
曼珠沙华红得极其诡异,仿佛是用鲜血浇灌而成,花瓣上似乎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由这些血迹组成花瓣的纹路,充满了阴森与死亡的气息。
每一朵花都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亡魂,带着诡异的微笑注视过往行人。
微风拂过,曼珠沙华扭曲身姿,跳着某种古老的祭祀舞蹈。花瓣之间摩擦发出的簌簌声响,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渗人。
红色花海正中,一身白衣的晏青云弯腰背对他们,听见脚步声,扭回头,惨白的脸庞面向他们,手里的镰刀上仿佛滴着血。
被震撼到的叶兰生和春芽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怕一开口就被摄了魂。
晏青云倒是神色如常:“有事?”
他的白衣下摆随风飘动,站在花海中,如置身于被诅咒的禁地,在曼珠沙华的衬托下,从里到外透出令人窒息的艳丽和魅惑。
春芽如梦初醒,轻启朱唇:“方才我受召去见侯爷,恰巧见王御医从侯爷那里匆匆而出,心中揣测,侯爷或许召其前来诊病。不知道这个消息于你是否有用,特来相告。”
“很有用,多谢告知。”
晏青云拎着镰刀穿过花海,带起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是幽灵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哀嚎,又像是无数冤魂在耳边低语。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腐臭气味,那是一种混合了腐烂的泥土、血腥与花香的古怪味道。
“我刚好给你母亲配了药,你拿回去试试看。”
晏青云走到花海边缘,将一个瓷瓶交到春芽手中。
春芽千恩万谢接过,对晏青云行礼后飞速跑走。
晏青云回过头来继续除草,用镰刀割下一朵曼珠沙华,放在鼻下轻嗅,混合了腐臭和花香的难以名状的味道钻进鼻孔,让晏青云感到鼻子刺痛,同时又有一种近乎于自虐般的快感。
手拈曼珠沙华,面带笑容。
红花摇曳,白衣飘飘。
镰刀上微芒一闪即逝。
“天可怜见,他终于发病了。”
他在花海里露出开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