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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主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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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予臻从小妾怀里坐直。
“你们都下去,大郎要来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小妾以为谢予臻叫仆人下去,自己是特别的还能再留一会,甜腻地叫着:“侯爷……”
“你也走,”谢予臻毫不留情,仿佛刚才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一样,“在我和大郎聊天时,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小妾闹了个没趣,讪讪退下。
丫鬟小厮十几个仆役挨个向谢予臻行礼告退。
宁知远进来的时候,正赶上小妾他们往外走。
宁知远垂首站在一旁给小妾让路,姿态恭敬,谨守一个侯府下人的本分。
小妾不敢把他真当成下人看待,离得老远赶紧在脸上堆出笑来,盈盈下拜:“宁总管回来了,这次出行可还顺利?”
侯府有些人叫他大郎,小妾和他没那么熟,谢予臻还在里屋,能听见他们说话,小妾不敢叫他大郎,只有谢予臻和少数几个侯府老人有资格叫他大郎。
谢予臻和宁知远明明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一个是地位卑贱的侯府暗卫,偏偏关系亲密,所有人都知道整个侯府谢予臻最看重的人就是宁知远。
宁知远常年在外,他不在的时候,谢予臻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他一回来,谢予臻心情就会变得很好,连带着府内下人都盼望宁知远多在府里待一段时日。特别是谢予臻性情残暴,脾气上来动不动杀人,每当这种时候,府里下人特别盼望宁知远在家。
他们看似是主仆,但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对主仆像他们这样相处。谢予臻有无数仆人,偏只对宁知远态度不同,宁知远是侯府里最特别的存在。
“托您的福,此次任务顺利完成。”宁知远抱拳行礼,站在门口等他们走过去。
身躯高大,气质萧然,凛凛一条大汉,面容刚毅,眉宇间透露出一股冷酷的气息,深邃的眼眸仿佛洞察一切。
他低头向人抱拳并没有站直,仍然给人一种不可逾越的高峰之感,令人心生敬畏。
小妾对宁知远笑笑,急忙带着仆从丫鬟匆匆而去,不敢耽搁太久。
谢予臻已经等不及,冲外面直叫:“怎么还不进来?甭跟那女人废话,快来!”
宁知远答应一声:“是。”运用轻功直接飞进里屋,十几米的距离眨眼即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动作迅捷而轻盈,没有发出声音,像一只鸟儿轻轻落下。
谢予臻根本没让他跪实,双手捏住他肩膀,“别跪了,起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不错眼珠盯住,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快让我看看,这次出去受没受伤?”
宁知远见谢予臻如此关心自己,心中涌上温暖,面上带了笑容,“没受伤。”
“给我讲讲这次你怎么做的?”
即便之前的信鸽早将消息带回侯府,谢予臻还要听宁知远亲口说一遍。
宁知远经常在外为谢予臻处理棘手事务,侯府家大业大,难免得罪一些人,谢予臻贵为侯爷,明面上不能对仇敌怎么样,这时候就轮到宁知远出手。
谢予臻是面子,宁知远是里子,谢予臻不能做的事宁知远做,谢予臻不能杀的人宁知远杀。
宁知远十三岁开始为侯府杀人,后来在江湖上创立地狱门也是为了暗地里帮侯府。
宁知远是谢予臻的影子,是谢予臻最好用的一把刀。
这一次谢予臻派宁知远去白龙城执行任务,刺杀镇守白龙城的统帅大将。宁知远离开小酒肆那么多天,其实是去白龙城走了一趟,拿下残暴不仁鱼肉百姓的守城大将军脑袋后,先回到酒肆,现在回到侯府复命。
宁知远将行动经过讲述一遍,谢予臻听得兴致勃勃,如临其境,恨不能亲自出马和宁知远并肩作战。
“去白龙城那么远,来回往返奔波,想必很是辛苦,这回好好歇一歇。”
谢予臻拉着宁知远的手,来到酒桌前,两人相对而坐,“也别回你那个破酒肆住了,就在侯府住下,你的房间我一直叫人每天打扫,被褥都是晒好的,缺什么告诉我。”
宁知远是镇安侯府暗卫营出身,在侯府里有单独房间,即便他经常在外办差,谢予臻还是给他留了地方。
谢予臻拿起酒杯摆在宁知远面前,再拎起酒壶准备给宁知远斟酒,宁知远哪能让主子干活,要抢过酒壶,“主子,我来吧。”
谢予臻按住他的手:“别动,你劳苦功高,我来。”
宁知远只好看他给两人斟满。
谢予臻举起酒杯,“敬我们武功天下第一的远哥。”
宁知远笑了笑:“哪有那么夸张,别取笑我了,天下第一不是你么。”另拿起一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在谢予臻不解的目光中解释说,“我以茶代酒吧。”
宁知远举起茶杯跟谢予臻碰杯,“主子,请。”
谢予臻眉头一皱:“你怎么不喝酒?”
宁知远说:“我戒酒了。”
谢予臻面上露出不太高兴的神色:“如果我非要你喝呢?”
宁知远叹了一口气,没再推脱,拿起谢予臻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向谢予臻展颜一笑。
“你知道的,凡事只要你想,我一定会做的,又何必试探我?”
谢予臻喝光自己那杯酒,捏着酒杯,眼神飘忽,“我不是试探,我是害怕,我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不会的。”宁知远放下杯,“不过我确实想先离开侯府一段时间。”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间和睦友善的气氛一扫而光,谢予臻面色一沉,目光如电,射向宁知远,仿佛要射穿他整个人看透他的内心。
宁知远双手一摊,坦坦荡荡任由谢予臻看。
“主子,我知道你想接替白龙城守将的职位,需要人手先行一步,去白龙城里经营一番。正好我最近有点私事想去白龙城,不如派我去,你看怎么样?”
谢予臻狭长的眼睛眯起,“我没听错吧?最惫懒的人,头一次主动要求领任务。”
宁知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呵呵一笑。
谢予臻敏锐地发现了宁知远的不同,平常的沧桑和孤寂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积极进取和开朗活泼这两种绝不应该出现在宁知远身上的气质。
谢予臻知道宁知远不想做杀手不想被困在谢予臻身边,所以一直活得很拧巴,以往的宁知远怎么可能出现不好意思这种神色?更不可能穿一身新衣刮干净胡子把自己打扮成翩翩贵公子似的。从进门到现在他已经笑了四次!
四次!
其中有一次还是对小妾笑的!
谢予臻清楚宁知远不喜欢那个女人,宁知远对她笑,只是因为宁知远想笑罢了。
“什么事,”谢予臻不动声色地问道,“让你这么高兴?”
“啊?我很高兴吗?”宁知远笑得有一丝丝腼腆,像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一样,“你看出来了?我有那么明显吗?”
谢予臻眼睛危险地一眯,如此说来果真有事瞒着他。
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候,他最忠心耿耿的狗结识了新人。
这个人是谁?
宁知远会因这个人而脱离自己的掌控么?
不管会不会,这个人都可以去死了。
谢予臻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借由倒酒的动作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宁知远一惊,慌乱中手指碰到茶杯,茶杯翻倒在桌上,茶水肆意横流。
宁知远一边擦桌子一边干笑:“哈哈,这个,怎么说呢,咳咳,也不算是心上人吧,咳咳,就是,就是交了个朋友……还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呢,咳咳咳……”
宁知远急得咳了起来,不再是冷酷的杀手模样,倒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在爱情面前,再厉害的男人都会变成小孩。
生平第一次陷入爱情的宁知远只有手足无措,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咳咳咳……”宁知远掩嘴轻咳。
谢予臻见他这样子,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的咳疾还没好吗?我记得很久了吧?五年?”
宁知远回忆道:“六年整了。”
六年前的初春,谢予臻去偏僻无人烟的郊外林子里打猎,中了刺客埋伏,差点丧命,危急关头宁知远替谢予臻挡了一支毒箭,救了谢予臻一命。
后来宁知远虽解了毒养好伤,但箭矢入肺,就此留下咳疾。
也因为咳疾属于中毒后遗症,所以晏青云再怎么医术高超也没法根治。
谢予臻曾请遍天下名医,都说没办法,反正也死不了人,宁知远就随它去,不甚在意。
谢予臻喝了一口酒,低下头,略带感慨地说:“是啊六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当初要不是你,我早命丧黄泉,哪还能坐在这里喝酒?”
谢予臻抬起头,“你的恩义,我此生不会忘记。”
“主子说哪里话,”宁知远最怕谢予臻表达感激,他这种血性男儿最怕肉麻的话,心思纯净之人,救人不求回报,“我替你挡箭应该的,你是我一生一世都会好好守护的人。”
宁知远说得很动情。
他是一个不太会说谎的人,特别是在谢予臻面前。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没人比谢予臻更了解他,谢予臻一眼就能看出,他说的是真话。
“那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瞎说的罢了,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当然。”宁知远毫不犹豫地说。
“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好,我对天发誓,会一生一世永远守护谢予臻,如有违誓,叫我后半生孤苦无依,缠绵病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宁知远不怕死,没说什么死无葬身之地之类的话,他说缠绵病榻,求死不能,对他来讲已经是最重的誓言。
谢予臻这才露出真心的笑容。
“远哥,我这回信你不是借着去白龙城的机会偷跑了。”
宁知远刮一下谢予臻的鼻子,“净胡说,这是我家,我跑什么?”说完似乎想起彼此身份,立即收回手,又忍不住对谢予臻说,“就算我跑也带着你,好不好?”
宁知远的声音很轻。
谢予臻真想告诉他,宁知远,你根本不知道你骨子里多么温柔善良好欺负,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舍得放手让你自由?
于是谢予臻也笑起来,“那你先去白龙城,我随后就到。”
宁知远站起身:“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走。”
谢予臻不舍地说:“不住一晚吗?我很想你,想和你秉烛夜谈。自从我们长大,好久没和远哥再住一个被窝了。”
“以后日子多的是,以后再谈嘛。”
宁知远向来是个干脆的人,不再理谢予臻说什么,直接往门口走。
“我得赶紧去白龙城追你嫂子了,晚了怕追不上,祝福我吧,哈哈哈。”
宁知远打开门,刚要迈步,听见后面谢予臻叫:“等我到白龙城的时候,你可以把她介绍给我认识吗?”
宁知远回头,笑出一口大白牙:“当然可以。”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谢予臻一挑眉,“哥哥。”
听见这一声许久没听过的称呼,宁知远心中微微一动,先左右看看,一个人影都没有,放下一半心,假意呵斥:“不是说好不要再叫我哥哥嘛?”
“可你就是我亲哥,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我为什么不能叫哥哥?”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真拿你没辙,”宁知远急急地说,“我走后好好照顾自己,我在白龙城等你,保重,”宁知远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弟弟。”
宁知远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保重,哥哥。”
回答谢予臻的,只有来回摇摆的门扇。
确定宁知远走了,谢予臻脸上笑意消失,眼中射出森然的寒意,望着桌上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挥手,把桌上东西全部扫到地上。
噼里啪啦一阵响声,酒壶酒杯纷纷碎裂。
窗帘飘动,半遮半掩间露出谢予臻藏在阴影里的扭曲面容,他的眼神充满恨意和痛苦,仿佛深深陷入某些回忆中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