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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Chapter 77 ...

  •   安德里亚斯和邓尼茨的接触越来越频繁,平均每周都会去往潜艇司令部与邓尼茨那七十多个幕僚待在一起。他对战术的研究越来越深入,在夏佐眼中他就像陷入了一种不可理解的狂热中。

      每当夏佐问他到底在干什么,他都会搪塞过去。夏佐就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演戏,殊不知登在报纸上的战果早就出卖了他。

      夏佐耐心等待有一天他会向自己坦诚,而等来的却只有无尽的沉默。兰洛斯特总是不怀好意地在一边吹风,告诉夏佐安德里亚斯在潜艇战术研究上是有多么高的天赋,上校甚至建议海军上下全体改用升级版的恩尼格码密码机。

      “他是个天生的指挥官。”兰洛斯特笑眯眯地说:“战场上才是他的归宿。里尔克少校,他是帝国的中流砥柱。”
      夏佐恨恨地瞪了一眼兰洛斯特:“我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能对一场邪恶的战争这么有自信?兰洛斯特,你知道什么叫做审判么?”

      兰洛斯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舒展了一下他修长的脖子,懒洋洋地说:“可怕的不是审判,而是一个人遭受审判,我们都在地狱里了,表哥凭什么还想上天堂呢?”
      “你难道还妄想半路把他救上来?真是可笑,你看看你自己的国家,被你们口中的恶魔蹂/躏成毫无招架之力的国家。我亲爱的少校,你再看看你自己。”
      “是表哥深爱的帝国,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哦。”

      1942年八月的一个晴朗的午后,风轻云淡,百合花园的长廊中,一方小桌上铺着金丝蓝线勾勒的土耳其花纹桌布,其上摆着一些精致考究的甜点,焦糖布朗尼的甜腻漂浮在空气里,咖啡冒着馥郁香气,红茶中的玫瑰晃荡着下落,珐琅彩花瓶中的一束粉中带白的百合花正被一只带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轻轻抚摸着。

      夏佐望着百合花出神,他和安德里亚斯很久没有拥有这么一个惬意舒适的下午茶时间了。上校正在阅读一本诗集,他读得很认真,恬淡的面容上挂着轻浅的笑意,就像穿梭在夏日森林中的清风。

      这样的他,似乎和战争鲜血一点都不沾边。

      夏佐抿下一口红茶,目光落在远处兰斯洛特的身上。那个年轻的上尉正和克莱尔筹备着去湖里游泳。他们抱着一只皮筏艇来回拉扯着,两个快奔三的军官像两个正在争抢玩具的孩子。

      收回目光,夏佐见安德里亚斯仍旧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的意思。
      他有些犹豫,这样安静恬然的氛围他不忍心打破。
      然而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被上校敏锐地扑捉到。

      “怎么了?”安德里亚斯抬头:“甜点不地道吗?我吩咐他们做的法式。”
      “不,味道很好,亲爱的。”夏佐笑了笑,睫毛微微下落,随即又扑扇起来。
      “安尔。”
      “嗯?”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安德里亚斯眼现不解,随即噗的一声笑出来:“某人想听情话了?”
      “不……亲爱的,告诉我你在做些什么。我想听你亲自对我说,尽管我已经全部知晓。”

      夏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双蓝眸的目光突然飘忽不定,最终逃到手中的诗集上。
      “我没做什么,只是一些公务。”
      “你不该和邓尼茨走这么近的,亲爱的,他是一个狂妄的野心家。”夏佐搅拌着咖啡中的一块方糖。

      安德里亚斯翻了一页手中的诗集,泛黄的纸张在阳光下变得透明,黑色的印刷字体就像漂浮在光里,梦幻且不真实。
      他并不抬眼,语气轻飘飘的:“我是帝国的军人,战斗是我的天职。”

      他又翻了一页,然而夏佐知道他并有没在阅读。他俯身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拿走那本诗集。

      “安尔,你看看我。”
      夏佐轻抚他的脸:“你看看我的样子,你就知道你的帝国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亲爱的,你已经被停职了,这是你脱离战场的好机会。盟军的战线已经完全形成,大规模的反攻即将拉开序幕,希特勒已经在走下坡路。安尔,他注定会失败。莫斯科会战已经让你们吃到了教训,德意志所仰仗的闪电战已经被彻底粉碎了。”

      安德里亚斯注视夏佐浅浅的褐眸,那双温柔至极的瞳孔里流淌出令人信服的光。他不禁怔了怔,随即语气带上了些许抗辩:“斯大林格勒那边的战况还不好说,一次失败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

      夏佐微叹:“可你知道这场战争是邪恶的,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侵虐与种族屠杀来开脱。这架巨型的杀人机器上,我不想你成为关键的一环。”
      他又握住了他的手,隔着一层丝质手套抚摸着:“算我求你,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好吗?我知道你也明白的,及时退出来吧。”

      “我只是履行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从来不在潜艇上,亲爱的。”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总是逃避。”

      安德里亚斯撇了一眼夏佐,然后朝着侍立在一旁的侍女莫莉说:“莫莉,给希林先生泡一壶线叶金雀花茶,我想他需要平静一下心神。”

      夏佐摇头轻笑,将手中诗集放在上校面前的桌子上。
      “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我的名字。”
      长睫颤了颤,他拿起了一旁的拐杖。

      安德里亚斯哑然,看着夏佐杵着拐杖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出长廊。

      银白色宫廷式的真丝衬衫下夏佐的身体显得单薄清瘦,不复当初的矫健与健康,齐肩的鬈发遮挡住了他残缺的左耳,在阳光下变得通透,轻盈。修长的手腕带着精致白色丝质手套,就像珍藏在幕布下的瑰宝,尽管过了将近九个月时间他走起路来依旧晃荡,可那身形仍旧叫人挪不开眼。

      “里尔克先生看起来就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落难王子,少爷,他可真美啊。”莫莉双手合十,眼里冒着星光,盯着夏佐的背影花痴得就像一朵摇曳的杏花。

      安德里亚斯淡淡瞥了一眼这位在庄园里服侍已久的小侍女,目光又落回到夏佐身上。
      是的,尽管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依旧是夏佐·里尔克。那个魅力四射,又如钻石般闪闪发光的不屈不饶的夏佐·里尔克。

      他不会变,那么自己呢?
      上校叹气一声,抚了抚额头。

      九月的一个夜晚,当安德里亚斯风尘仆仆地从舰艇司令部赶回伊登瑟尔庄园时,已是凌晨三点。连续忙了几天的克莱尔和兰斯洛特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头就睡,上校则是回了卧室却没发现夏佐的身影。
      他心下一慌,就朝浴室跑去,依旧无人。

      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这大半夜的,他穿行在宅邸中,各个房间都推开看了,把佣人们都吓得不轻。他只差翻遍了宅邸,却依旧没有夏佐的身影。正当他开始懊悔自己不该一走就是好几天连一个电话都不往家里打的时候,夏佐杵着拐杖从湖边的侧门慢慢走了进来。

      “你去哪里了?!”安德里亚斯眼眶泛红,一脸的急切,抓住夏佐的手腕将他摁在了墙上。

      砰的一下,没考虑力度,把夏佐吓了一跳。

      “我……我去湖边走了走。”夏佐皱起眉头,有些不耐地想要撇开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为什么晚上出门?为什么都不跟弗里茨他们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我……我担心得要命。”

      说完他就想要吻他的唇,却扑了个空,夏佐微微侧脸躲避过去了。
      他一愣,不明白他的反应。

      “你知道我为什么晚上出去,亲爱的。”夏佐幽深的眼眸仿若深沉的湖,情绪全部沉在湖底:“你不是一直派人监视着我吗?”

      安德里亚斯又是一愣,反应过来就想要解释。
      “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你是担心有人害我,还是担心我去做什么,安尔,我是你从法国带回来的一只金丝雀吗?”
      “不……亲爱的,别说了,让我亲一亲你,抱一抱你。”
      “亲完我,抱完我,又去邓尼茨那里效力,继续去做一些本没有必要的杀戮吗?”
      “该死!你能不能……能不能理解一下我,我是帝国的军人……”安德里亚斯搂住夏佐,吻他的脖子,夏佐有些不爽地推开了他。

      “可你已经被停职了!你为什么不拒绝邓尼茨?如果你想,没人可以强迫你。我听说马上又要选一批纳粹荣誉勋章候选人了,你难道想成为一个受万人敬仰的荣誉纳粹吗?”
      夏佐目光灼灼的,竟带着几分恨意。

      迎上这道目光,安德里亚斯蹙了蹙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松开了他,语气变得冰冷:“我想你还需要继续吃一段时间的药,你得了妄想症。”
      “我真希望世上有一种药可以医治你战斗的狂热症。不,是杀人的狂热症。”夏佐甩开他的手,气愤地朝楼梯走去。

      安德里亚斯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他气极反笑,瞬间被怒火所淹没。

      “是!我是有了杀人的狂热症,这病以前就有了,但那时候我去战斗你为什么不说?你别忘了我带你回德国时亲手打掉了不知道多少英军的飞机,皮兹上校的驱逐舰队整个的被我送进了大西洋,那时你为什么不说?”

      “那时因为你没得选,而你现在分明可以选。”

      “不,这是你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亲爱的,是因为你不能战斗了,所以你也希望我放弃战斗!”

      夏佐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掉了,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僵硬地转过身,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眼前的男人是那么陌生。
      仿佛是条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心上,他只觉得喘不过来气,刹那间所有的血液极速流失,他变得苍白,心灰意冷。

      自己不能战斗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而不能战斗的?为什么这个人会说出这种话?

      情绪到了极处反而显露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极力不让自己的声线变得颤抖。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我很遗憾。”

      安德里亚斯同样呆住了,夏佐的眼神叫他瞬间清醒,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难以饶恕的错。那句话可以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但就是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急切而慌乱地走上前去拉住他,眼神变得抱歉:“对不起……夏……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佐轻轻撇开了他,目光依旧落在前方。
      “安尔,不要让我后悔来了这里。”

      他说的很轻,就像笼罩在眼前的一层朦胧雾气。他再没回头,一步一步走向了楼梯,艰难地上楼,然而并未在二楼的卧房停下。

      此后的一个月,夏佐都睡在三楼的客房。无论安德里亚斯如何示好,如何道歉,他都不肯回到原先两人的卧室。

      直到十月的那天。
      那将所有事情都拉回到了原点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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