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尼岛1940》美岱

25、Chapter 25

　　当钟声敲响，1940年正式昭告着它的结束，巴黎城内无数的法国人怀着复杂的心情迈入了1941年，这是新的一年，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氛围，一片沉静中，祖国仿佛沉寂在塞纳河漆黑的水底。

　　灯光璀璨的丽兹酒店内，纳粹军官们举着酒杯互相致意，脸上全是得胜的笑意，与外面法国人民萧瑟落寞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人们吃着闹着，猩红的法国名贵葡萄酒倒在美丽女郎的胸口里，各式甜点被踩在精美的名牌高跟鞋下，军装上的十字与红色的纳粹袖章在灯光下无处不在，仿佛这是一个被纳粹占领的世界，是一个充斥着荒诞，可悲，无奈，戏谑，堕落的世界。

　　女人们穿梭来去，时常倒在这个纳粹军官怀里，有时又被那个法国高官拉去吻上，人们玩得高兴时，一位娉婷女郎从纳粹军官怀里挣脱了出来，柔声细语地安抚一番，便放下酒杯朝着宴会厅的出口走去。
　　她走得歪歪扭扭，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却在离开会场进入电梯后，神色迅速恢复清明。她径直来到五楼，敲响了一间客房的门。

　　门打开，莫妮卡看到一脸憔悴的夏佐·里尔克，他褐发散乱，随意套着件睡袍，端着一杯红酒，软软地靠在墙上。
　　“新年快乐，少校。”
　　“新年快乐，莫妮卡。”
　　夏佐领莫妮卡走进他的房间，自己便瘫坐在了沙发上。

　　“为什么不下去参加宴会？你不在，他们会不习惯的。”
　　莫妮卡温柔地看着她暗暗中意的男人，夏佐·里尔克，这个时常散发着光芒的年轻少校，此刻却如一潭沉静的湖水，在无风无月的夜晚下，浓黑如墨，仿佛沉沦。

　　他将食指指尖落在唇上，轻轻咬了起来，怔怔地盯着窗外，随即浮上一抹自嘲的笑。

　　“看到他们……想吐，恶心……”夏佐喃喃道，随即笑得越发激动起来：“然后就会想，这他妈的是个什么世界，莫妮卡，你虽然在英国长大，但你还是个法国人吧，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新年的这一天，巴黎欢呼庆祝的全是德国人？还他妈的都是些纳粹，杀人犯！”
　　“夏佐……”莫妮卡眼中闪烁起来。
　　“那么多人啊……那么多人，死在他们手下，一条条活生生的命……那些犹太人，那些孩子……莫妮卡，你去过集中营吗？我前不久和洛克去了一趟，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夏佐捂住脸，颤抖起来。

　　“地狱，那里是地狱……可是，我们的国家到底是怎么了？嗯？莫妮卡？贝当他们到底是怎么了？一战时的勇猛难道是昙花一现吗？”
　　莫妮卡抹了抹眼泪，当祖国被侵略，和平被打碎，所有的喜悦便成为了虚假，连希望都被按在地上摩擦。

　　就在前天，一小支法国自由抵抗组织被纳粹分子当着法国国民的面就地枪决，他们被拉到香榭丽舍大道上时，浑身上下因为被泼了强酸没有一处好皮肤。被枪决时，很多人根本都已神志不清，而那还能看得见听得见的，就只能呆呆看着台下无力的同胞们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
　　死了，便死了，可是死亡的意义呢？

　　“希望……我们还有希望吗？”夏佐向后一躺，盯着天花板。莫妮卡知道，他少有在战友面前露出柔软的一刻，她站了起来，坐到夏佐身边，轻轻抱住了他。
　　“夏佐……希望是靠我们的努力才会有的，不战斗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希望会在何时来临。”
　　说着说着，莫妮卡啜泣起来。

　　“莫妮卡，我的好莫妮卡。”夏佐轻抚莫妮卡柔顺的卷发，用指尖撇去她眼角的一滴泪：“别哭了，我亲爱的好姑娘。”
　　顿了顿，夏佐问：“达尔科是在后天到巴黎吗？”
　　“是的，夏佐，这多亏了你，席勒中校亲笔签署了他的通行证。”

　　夏佐萧瑟一笑，想到每次和席勒中校见面时他那道游走在自己身上令人作呕的目光，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若他还不是顾忌到自己纳粹的身份，恐怕早就要对夏佐用强了。
　　纳粹对同性恋的明令禁止，此时却成为了他的保护伞。

　　“只希望来到巴黎后他的新身份能够为他带来足够的自由，那样我们的计划才能得到更好的实施。”
　　“会的，夏佐。相信我们的达尔科，也请你相信我。”
　　“我一直相信你。”

　　莫妮卡脸色微红，依然被夏佐搂在怀里，她抬头看向这个眼眸微湿的男人，轻声道：“夏佐，今晚让我留在这里吧。”
　　夏佐微微一怔，看向了她。
　　莫妮卡眼神迷离起来：“你也很累，不是吗？能安抚我们的只有我们彼此了。”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夏佐突出的喉结，缓缓向下。她的呼吸带着急促，柔柔地扑在夏佐颈间。

　　“抱抱我，少校，和我……做.....爱.”
　　“不。”夏佐抓住了莫妮卡那只不安分的手：“我做不到。”
　　莫妮卡眼眸睁大，随即笑问：“为什么？是我不性感吗？”
　　“不……你很性感……很漂亮，莫妮卡，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人，只是……”夏佐轻笑一声，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我要保持忠诚。”
　　“对谁？”
　　“一个我很爱的人。”
　　“哦？她也爱你吗？”
　　“不，莫妮卡，不是‘她’，而是‘他’。”

　　“你是同性恋？”莫妮卡坐直了身子，不可思议地看向夏佐，不对，他们认识有一阵子了，他知道夏佐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校，这个玩笑可不好笑。”莫妮卡脸色有些愠怒。
　　夏佐温柔地看向她，轻抚她的脸：“我的莫妮卡……同性恋……我算不上，只是恰好爱的人，是个男人罢了。”
　　莫妮卡沉默，随即道：“现在可不是好时候。”
　　“我明白。”夏佐眼眸低垂，语气变得凄然起来：“我什么都明白，莫妮卡，一切都结束了，只是，保持忠诚，是我对他最后的付出。”
　　夏佐眼中闪烁起来：“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莫妮卡颤抖嘴唇，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此时的夏佐叫她心疼，她伸出手，就像方才夏佐撇去她的泪水一样，她擦去了他眼角的那一滴泪，道：“等和平来到……”
　　夏佐笑道：“是啊……等和平来到。”
　　两人相拥，再没说话，他们出神地看向窗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渐退，远处的天际泛起一缕淡淡的青白色，随即紫金交织的朝霞遍洒在整个东方，一轮红日在云雾的簇拥中缓缓升起，这是1941年的第一个日出。
　　“夏佐？”
　　“嗯？”
　　“这是我们的希望。”
　　夏佐低下头，看向被朝霞映红了脸的莫妮卡，她眼眸闪亮，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
　　少校在她额头上留下一道亲吻。
　　“是，这是我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