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镇魂曲》科科笑

3、决心

　　自那之后，村子就严格禁止任何外来人员进出，而村里的人一旦离开这里，就等同于和此处再无瓜葛，终生不允许归来。

　　所以，迪克只能算一个外人，连他的亲人都不允许他进家门。在这里，人们不欢迎任何挑战规矩的存在，他只被许可在人迹罕至的山脚下活动，不能够进入村子的中心和人们居住的范围。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连顽劣的孩童也在家长的教导下对其敬而远之。

　　除了凡尼。

　　凡尼是唯一一个没有人教导的孩子，他日升而出，寻药，砍柴，放羊，喂马，日落而归，买酒，洗衣，做饭，照顾父亲。

　　踏出家门的瞬间，他就能够拥抱无边无际的自由了。

　　没有人能够管到他的言行举止，也没有东西能够遏制独属于少年人的好奇心。

　　他很快结识了这个在大树下安家的奇怪老头。

　　他发现迪克并不像其它人所说的那样精神失常，相反，这个白发苍苍的可怜人幽默聪慧，见多识广。他口中的外面的世界辽阔且自由，奇特的事物层出不穷。和村子里一样，外面的世界有好人和坏人，有医生和美味的饭菜，有田地和鱼塘，有飞鸟和狸猫。

　　而每当他问起，之前出去的人为何没有回来，以及那个在村子里盘桓百年的阴影时，迪克总是笑而不语。

　　这一度让凡尼认为，外面的世界和村子里没什么不同。百年前的“传教士惨剧”只是如今的村里人杜撰出来吓唬小孩子的，和狼人之类的故事一样。

　　他下定决心，等自己再长大一点，就做一个“旅行家”，和先人们一样出去看看。

　　他会借着替瞎子父亲寻药的时间，站在南山顶上眺望远处起伏的山峦。他的视力极好，南山又恰好是最高的那座山，他在心中盘算着出去的路线。

　　每当这时，凡尼都能感受到灵魂激烈的舞动，澎湃的感情充斥着他的胸膛，他时常会激动得手指都在发抖。

　　这种盲目的，美好的幻想，和不混杂一丝犹疑的向往，仿佛一个美妙梦幻的琉璃泡将他包裹在其中，它述说着无尽美好，流转着光华美轮美奂，但又脆弱不堪。终于，在某一天傍晚轰然破碎。

　　那一天，日暮黄昏时，这个老头突然语气如常地对他说：“你对神明感兴趣吗？”

　　凡尼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神明？”

　　很快，迪克深邃的目光让他想起那个口口相传百年的黑暗传说。

　　“传教士惨剧？那不是假的吗？”

　　“谁说的？”迪克凝望着凡尼的眼睛，缓慢而沉重地说，“那当然是真的。”

　　“外面的世界，于普通人而言，只是神明的一盘游戏罢了。”他总是嬉皮笑脸的，从未有过如此认真地阐述一件事，“我之前说的，也是真的，但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罢了。”

　　像是被针刺一般，一股凉意从凡尼的脊椎升起，直冲大脑。

　　“你在开玩笑吧？”他勉强地笑着，“别想骗我，我以后会自己出去看的。”

　　“你已经十七岁了吧？我没记错的话？”迪克问。

　　“是的。”

　　“这就是我当初离开的年纪。”迪克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丝微笑，“凡尼，你听好我的话。”

　　“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外面世界的真相。我一方面觉得，这会击毁你的幻想，让你现在的生活变得更加难熬，但另一方面，我又认为，你不会被这残酷的真相击垮。

　　“你听好，凡尼，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无论你会遇到多么大的艰险，我都希望你可以走出去，亲眼看一看它最真实的模样。

　　“那个世界可能并不值得，但是真实和自由，恐怕是人类为数不多的，值得毕生追求的事物了。”

　　那一天晚上，凡尼少有地晚回了家。他和迪克畅谈到了深夜，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正徐徐向他打开，那里危机四伏，在平和的外表下遍布着绝望和欺诈，全然颠覆了他的认知，但又令他无比神往。

　　“吱呀——”他轻轻推开了家门，时间实在太晚，他认为父亲可能已经睡了。

　　“采到药了吗？”遗憾的是，屋内传来一声咆哮。

　　“没有，父亲。”此时还在对新世界充斥着幻想和憧憬的凡尼心中升起一片厌烦，“酒也没有。”

　　他回来得实在太晚，酒行已经关店休息了。

　　“混账东西！”屋内传来酒瓶碎裂的声音，克鲁斯狠狠地把瓶子投掷在墙壁上。

　　“我的眼睛要是好不了，老子就要把你这贱种的眼睛挖出来！”他的每一天都保持着愤怒的姿态，仿佛一只暴怒的野兽，因为瞎了眼而更加疯狂。此刻他的怒气仿佛要把天空撕裂一般。

　　“你敢这样对我说话？老子养你长大，你他妈就这样回报我！”

　　凡尼不再说话，虽然克鲁斯是个盲人，但他的听力好得出奇，力气也非常大，从小到大凡尼可没少挨揍。

　　他对克鲁斯的畏惧，和对他的恨意一样是根深蒂固、不可拔除的。

　　他沉默地听着父亲粗鄙下流的辱骂，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任何人的任何程度的言语攻击都不会损害他的自尊，也不会动摇他的决心。

　　“我要你现在就出去，白痴，什么时候买到酒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最后，克鲁斯进行了无情的驱逐，他并不在意外面是风和日丽还是午夜狂风起。

　　“当然，采到药也可以。”他嘿嘿笑了两声，挪动着四肢躺了回去。

　　“还不快滚？没用的东西。”

　　凡尼转身就出了门。

　　事实上他一直站在门口，连门都没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