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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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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历一百三十九年十二月,万象国仅剩的皇家天眷——清瑶公主和太子思淼随了朱紫上万雄师返回朱紫国。
那一年,万象免于劫难的百姓看见了三途河彼岸盛开的曼珠沙华,看见了绵延至河下游的血红之花。
老人们说,这是万象国流淌的血触动了冥王,让引魂之花前来迎接那些惨死在战争中的人们。
还有人说,引魂花的盛开是清瑶公主的血泪,是她不甘下嫁于朱紫国痴傻国君的愤怒。
可是啊,浩浩荡荡的他国铁骑还是迎走了这位万象国最后的公主。
……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三日后一场大雪纷飞,大火才缓缓止住。
漫天飞舞的大雪好似老天不忍的泪珠,替这残破不堪的宫殿裹上了一层银装。
朱紫摄政王少昊站在高处,手执墨黑头盔,沉默地看着一路在杀场上驰骋的将士陈列仪仗,只为等待身着嫁衣的清瑶公主踏上凤鸾,随他凯旋而归。
本是喜悦齐鸣之时,少昊摇手作罢,一切从简,毫无给予这位金枝玉叶最后一分尊严的意味。
时辰一到,沙华在红衣宫人的搀扶下走出菩提宫。
火红的嫁衣逶迤至身后,胸前金丝秀得凤翔图腾昭示着这位女子日后的地位。沙华默然立于廊下,从高处俯瞰着远处的摄政王,轻哂。
初升的朝阳照于皑皑白雪之上,映得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越发金灿。
衣带临风飘举,凤冠嵯峨的清瑶公主步下宫阶,莲步越是往前,她唇上的弧度便越发上扬。
自她身后而出的是一绝美男孩,世人都说万象国皇后白氏生得一双貌美儿女,如今得见,果不其然。
男孩同清瑶长得只有两分相似,同样狭长的凤眸里,男孩的瞳却是如黑曜石般的乌黑,不似清瑶一双红瞳,令人惊诧。
四年前的宫宴上,少昊见过这懦弱的太子。
四年时光好似在这男孩的身上没有发生迁徙,他依旧如斯,左眼下角的血红朱砂痣在他好似女子般柔媚的脸上泛着红光。
记得国中曾谣传说,万象国皇后白氏糟人诅咒,生得的一双儿女均带妖冶的血红。无奈国君再无生育能力,便命人留下了此等妖孽,甚至于宠爱有加……直至亡国。
沙华牵着太子思淼齐齐步至他的身前,凤冠之下是她低垂的眼,依他的视线看去只能窥到她浓密纤长的睫。柳眉粉腮的脸上噙着的是一抹隐隐的笑,螓首蛾眉之间是她倨傲的神态。
不知怎的,少昊竟想要看看这位亡国公主到底能有多坚韧:“公主毕竟是亡国奴,我军又刚从一场血战中平缓,至于出嫁之仪,本王再三思量后决定一切从简。”
岂是从简,连拜别之仪都被他生生免去了。再则说了,一个空壳又有什么可去拜别的?
沙华的睫轻颤,柔媚的声音好似能魅惑人心:“王爷说的极是,只是吉时已到,王爷可容沙华前去金銮殿叩拜先祖?”
“本王早已说明,免去一切拜别之仪。”
“若是本宫执意前往呢?”沙华轻声说道,不复几日前的尖锐,握着思淼的手却是那般的紧,那般的用力。
少昊冷冷一笑,骑上骏马,道:“若是公主执意前往,那本王的铁骑军踏过的便是这皇宫众人的身体。”
一声威吓响彻在耳,沙华唇角上扬,面朝着少昊颔首:“那么,便依王爷。”
“只是沙华恳请王爷牢记今时,牢记今日。”
说罢,沙华步上凤鸾,同乘的还有亡国太子。
少昊一嗤,命了鸾辇启驾。
长空连峦,万里银妆。鸾辇前行,所绕之处无不是一片黑压压的铠甲,所见之物无不是浴血沙场的铮铮男儿。
可是,她手里握着的只有她的皇弟。
沙华放了车帘,侧身瞧着思淼,恰如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一双桃花眼里所绕的无不是迷茫,无不是惊慌。
沙华叹气,抬手抚上了他的颊,一如无数个日日夜夜那般,将他靠在自己的膝上,抚摸着他的颊,理顺着他的发。
“淼儿,无论如何,你都得活下去。”她低声呢喃,抚着他黑发的手蓦地停了,怔怔地聆听着车外的嘶吼声。
“是宁妃的声音?”如女子般柔媚的声音响在耳侧,女子垂眼瞧他,微微颔首。
思淼拽了沙华的手,紧紧攥在手心,薄汗湿了她的手,他也恍然未觉,只是担忧地望着她痴痴地道:“宁妃是来杀思淼的吗?是来杀思淼的吗?”
“不是的。”她安抚他,挑帘看去,正见着一位身着繁重宫服,头梳累累云髻的痴癫女子在军队所过之处扑打着,嘶吼着。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一句句犹如钝刀划上心头。
贵妃宁氏乃先皇之妃,因皇后迫害,子死腹中,疯癫而活。每每夜深,她便会在冷宫之中嘶吼、哭诉,每每见着思淼便会扑打上前,伸手掐他,那模样好似厉鬼,好似疯婆。
鸾辇停下,摄政王隔帘询问,意欲让她自行去解决此等麻烦之事。
沙华安抚好思淼后,温软回答,语声柔顺无害,却在掀帘而出时,犀利地望着他,与他错身而过。
军队停下,一身嫁衣的他国公主失了礼数,走在纵横有序的军队间,莲步停在疯妇的身前。
士兵架着宁妃,冷眼相待,未曾因为她贵为妃子而有所叩拜,而对她,亦是如此。
“母后下旨,后宫嫔妃皆要自刎于宫中,不想宁妃娘娘竟是逃了这一劫呵……”
“国之将亡,必要妖孽!”
她依旧嘶吼着这一句,目光阴狠,云髻渐散。
沙华冷笑,退离了一步,拂袖而走。
少昊上前,一身的铠甲携了沉重戾气围绕:“公主是要循了私情,放了这疯妇?”
“是又如何?”沙华扬眉而笑,“她死与不死皆与王爷无干。”
“可她乱了我军阵营,该死!”少昊,意欲拔剑。
沙华冷笑,猛然抽出了身侧士兵的佩刀朝她刺去。
顷刻间,宁妃凄惨的吼声震人心魂,鲜血染上她的嫁衣,染上了黑色的铠甲,染上了一地的白雪,泼了一地的红。
她冷笑着松剑,转身绝尘而去。
簌簌寒风之中,她握紧了双手,轻嗅着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强自忍下了胸口间的烦闷。
她……可就如此死去了?
沙华一顿,掀了鸾帐垂帘而进,缓缓落坐,紧握着思淼的手。
思淼不言不语,只是紧紧地盯着她,蹙眉闻着她身上的血腥,俯首靠在她的膝上,聆听着她略见急促的呼吸。
鸾辇之外,疯妇捂着右胸,怨毒的目光紧锁着金碧辉煌的鸾辇。
已是奄奄一息之人,军队便也不多阻拦,将其丢弃于三途河边,吹了号角,再度进发。
沙华一窒,挑了帘子向后望去。
血红的河水同血红的彼岸花映照着皑皑白雪,映照着军队所踏过的一路。
只是这路上,终究是没有了宁妃的影子,终究只留下了一路的脚印离去。
沙华叹息,红瞳中隐隐有了泪光,却被她生生逼了回去。泪眼望着的是对岸的曼珠沙华,望着的是那血红的彼岸花。
思淼偎在她的怀里,缓缓进入酣甜的梦境,而她,却独自眺望着这绵延的火红,独自聆听着鸾外铮铮铁骑踏过冰雪之声。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