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应逐》点都德

42、第42章

　　自那之后，浅岸常常有意无意地同冉明茱谈起纪逐渊。

　　听上去他似乎将自己的阴暗妒忌隐藏得很好，其实只有浅岸自己知道，他每次都是为了将纪逐渊在冉明茱心中推得更远。

　　所以他不断强调，纪逐渊身处纸醉金迷的名利场，早就和他们不是同类人。

　　看着冉明茱怅然若失的神情，浅岸很满意。

　　他可以接受冉明茱拒绝他，但不能接受她心里记挂着那个远在美国、空有皮囊的蠢货。

　　前些天看见冉明茱那条公开恋爱关系的朋友圈后，浅岸虽然装作若无其事地给她点了赞，心底根本忍不住嗤之以鼻。此刻察觉到冉明茱着急忙慌地结束对话，不免猜测她大概正和纪逐渊联系，怨怼更深。

　　尽管如此，第二日在校友聚会上遇见冉明逐时，浅岸依旧一副好学长模样，隔着老远看见她时便扬声主动招呼道：“明茱，好久不见。”

　　他张开双臂和她拥抱，还行了贴面礼，仿佛他们仍在欧洲般入乡随俗。

　　这次校友聚会的规模很大，冉明茱放眼望去，几乎找不到几个熟人。因此在跟主办人打过招呼后，便与浅岸一道去了外间花园，想要讨论讲座事宜。

　　浅岸并未直接切入主题，而是先告知她一个惊喜：他也接受了《民间》节目组的录制邀请。

　　“我出于好奇询问他们，才知道咱两是同一期对谈嘉宾。”

　　冉明茱闻言，先是愣了几秒，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这么巧。”

　　只听见浅岸紧接着又道：“是啊，刚好我们可以一起从屿城出发。”

　　“明茱！”

　　冉明茱正在犹豫该如何拒绝浅岸，幸好怀哉眼尖发现了她，端着两碟小糕点缓步而来：“是说你怎么没回我微信，原来遇见了熟人。这位是？”

　　昨天本来跟怀哉说好在入场大厅见面后合体行动，结果冉明茱出发前收到她的消息说她那边堵车严重，大概会迟几分钟，让冉明茱先进场不用等她，两人这才错过。

　　“浅岸，深浅的浅，岸边的岸。本科时我的直系学长，后来一起在牛津读书。”

　　冉明茱接过怀哉递来的糕点草莓酥，分别向怀哉和浅岸介绍彼此：“怀哉。取自《诗经·扬之水》。是我提琴社的挚交，哈佛医学院博士毕业的怀医生。”

　　“您好。”

　　怀哉冲着浅岸露出微笑，复又与冉明茱道：“你们在聊专业？”

　　见两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怀哉不由好奇追问：“浅学长现在何处高就。”

　　“新西兰。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

　　怀哉并不了解这所高校，但她和冉明茱做了多年朋友，大概也能猜到这位学长的研究领域，面子工程做得完美：“哇，那很厉害。新西兰的确还有很多当地土著生活的文化印记。”

　　浅岸同样客气地吹捧道：“勉强糊口的生计而已。怀医生救死扶伤，无愧燕园学子兼济天下的初衷。”

　　怀哉不动声色地拽了拽冉明茱的包链一角，明显是不想再继续和浅岸你来我往地相互恭维。

　　收到求救信号后的冉明茱立刻接过话茬：“学长最近被屿大邀请过来做讲座，我们主任让我顺便把他薅来给我们自己的学生开小灶。刚正想聊他准备做什么内容。”

　　此外：“我们还会一起去录一档跟少数民族文化相关的综艺节目。”

　　话音刚落，冉明茱肩上忽地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正好对上杭沁笑眼：“明茱，惊不惊喜！”

　　冉明茱确实惊喜，声调都跟着上扬：“你们怎么来了，顾衡周五不是说——”

　　杭沁拽过身侧的顾衡，粲然道：“他说陪我嘛。那我想来校友会转转，顾主任携家属一起出席，岂不两全其美。”

　　冉明茱不置可否，也不打算拆穿杭沁这些可爱的小诡计。说到底，她无非是被葛盈萱气得不爽，一定要到校友聚会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顾衡的关系。

　　顾衡显然也乐在其中，并不打算告诉杭沁，但凡学生时代能跟他说得上话的相熟之人，其实无人不知：顾衡有一位“在美国的女朋友”。

　　冉明茱默默瞧着，难免腹诽顾衡这幅得意模样，像极了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不过很快，怀哉便化身为“正义的光”，毫不客气地戳穿这只大尾巴狼：“顾衡？！好久不见。”

　　怀医生脑子向来灵光，几乎立刻脱口而出：“想必这位就是，当年你口中的，女朋友？”

　　“对。”顾衡颔首，扣在杭沁腰间的手骤地收紧：“是她。”

　　杭沁后知后觉地侧首看向顾衡，又转过头指了指自己：“我？”

　　怀哉瞬间失笑：“顾衡逢人就嚷嚷自己有女朋友。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儿个终于见着了。”

　　她说着，亦不忘主动向杭沁介绍自己，顺便解释了和顾衡相识的过程：“他之前跟纪逐渊来听提琴社演奏会，我们一起吃过饭。”

　　至于浅岸，他与顾衡并未见过，询问冉明茱后才相互交换姓名，这会儿正各自谦和寒暄着。

　　杭沁趁乱偷偷地移到冉明茱身边，小声嘀咕：“顾衡一直跟别人说他有女朋友？你的朋友居然也认识我。”

　　冉明茱回答得言简意赅：“他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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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怀哉提起纪逐渊的名字，浅岸眉心不自觉跳了两下，面上表情微顿，即使他极为利落地迅速调整，仍然落在顾衡眼底：“还以为纪逐渊是艺术生很少在学校，没想到这么多朋友。”

　　顾衡推起鼻间镜框，状似不以为意，实则每句话都意有所指：“出名趁早，老纪在我们当地一直是明星。平时人仗义，篮球也打得好。”

　　所以：“不会没朋友。”

　　“是啊。”

　　浅岸的疑惑同时也吸引了杭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感到莫名其妙：“青春期的年纪，谁不想跟纪逐渊这种大受欢迎的风云人物做朋友，那才是有病吧。”

　　一定要说什么人讨厌纪逐渊的话：“除非有人嫉妒咯，嫉妒那时候明茱只允许纪逐渊靠近她身边。”

　　杭沁摊开双手耸耸肩，无辜又事不关己的表情在浅岸看来，竟有些琢磨不透：“那就没办法了，安心在阴沟里爬行比较适合他们。”

　　毕竟：“这种人心思这么龌龊，只会惹明茱讨厌。”

　　于冉明茱而言，浅岸是帮助过她的学长。于顾衡而言，浅岸是清北校友。但对于杭沁而言，一切就简单多了：一只刚刚认识的臭水沟生物而已。

　　她毫无顾忌地明嘲暗讽，瞧着浅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鬼精灵般对冉明茱眨眨眼。

　　只见冉明茱虽然装作没注意他们这边，好像正全神贯注地和怀哉聊天，实则早已合起食指和大拇指，对她比了个小爱心。

　　因为记挂着老张交待的任务，冉明茱又陪伴众人闲聊了几句后，本想拉着浅岸单独去到更为安静的内间卡座内，却听见杭沁自来熟道：“没事啊，我们五个拿些吃的一起入座吧。明茱你聊工作，我们在旁边聊别的。”

　　她和怀哉都在美国东部生活过，光是忆往昔就能扯出许多共同话题。再加上杭沁察觉到浅岸对纪逐渊隐隐的恶意，更是不愿意让冉明茱独自跟这人待在一处。

　　众人各自取好食物围着卡座桌边坐好后，浅岸总算一本正经地跟冉明茱聊起来讲座内容。杭沁切开牛排，一边监视他两聊天，一边听怀哉与顾衡玩笑道：“好事将近啊，到时候记得邀请我参加婚礼。”

　　“婚礼”两个字落在顾衡耳里十分称意，怀哉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畅怀：“好，一定。”

　　“你呢。”

　　未等怀哉再次张口，顾衡已然又道：“按理说，本该比我们都更早结婚才对。”

　　怀哉倏地手抖，卡在西蓝花上的叉子滑了一下，苦笑着弯起唇角：“现在不想这些事。专心搞事业。”

　　话赶话聊到婚姻问题，顾衡很难不想起归北陌。

　　那年那个大雪夜里，怀哉看起来实在太幸福，以至于她奔向归北陌的那一幕至今仍停驻于顾衡脑海中印象深刻。后来他也知道归北陌出了意外，怀哉则远渡重洋求学。

　　安慰人不是顾衡的专长，他也没打算劝怀哉放下。

　　只不过自从周五和冉明茱闲聊时听说怀哉和归南涧见面的情形后，顾衡毅然对怀哉生出几分钦佩。

　　扪心自问，如果和怀哉易地而处，他无法确信自己一定能活着离开叙利亚。

　　死亡是最简单的事，被抛下独活的那个人却如同酷刑加身，一生都无法挣脱那份钻心之痛。

　　总而言之：“日子是朝前过的，养只猫或许不错。”

　　本以为顾衡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的怀哉不由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好，我接受你的建议。有机会去猫舍看看。”

　　和曾经对归北陌这个名字避之不及不同，如今怀哉身边的众人，似乎都不再避讳主动提起他。

　　那天跟纪逐渊与冉明茱吃完饭告别后，怀哉和归南涧没有立刻分别回家，而是去往商场负一层的一处奶茶店。

　　两人坐在窗边，望着来往人群，良久静默无言。最终还是归南涧先开口道：“重逢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好好聊聊。怀哉，好久不见。”

　　怀哉摇晃着杯底芋泥，使整杯奶茶喝起来不要那么瓷实：“之前我回国准备到屿城工作的时候，我妈跟我说过，你也在屿城。”

　　两家父母是同事，来往得多，自然能听到不少彼此的消息。

　　归南涧点头：“我妈也提过，说你回国了，还在屿城工作。让我尽地主之谊，请你吃饭。”

　　他说着，顿了半秒：“只是我感觉，你应该压根不想看见我。”

　　听见他这样说，怀哉没有否认，露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倒不至于那么夸张，但确实会打乱我平时心如止水的情绪。”

　　“放轻松。”

　　归南涧不习惯奶茶的甜腻，因此只要了一杯低糖柠檬水，放在手边喝得很慢：“事情解决之后，屿城这么大，咱们很难再碰面。”

　　怀哉垂眸，心底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实话实说道：“那就好。”

　　归北陌已经去世了。

　　他死在二十五岁，如今怀哉甚至比他当时的年纪还要更年长。

　　这个世界上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怀哉一点也不想见到。因为每一次见面都会不断地提醒她，如果归北陌还活着，会是什么模样。

　　他的眼角是否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岁月的纹路，发间是否会随着年纪的增长与身为医务工作者的劳累泛起银丝，曾经清瘦的身形或许也会赶上近些年的健身热潮，变得更壮实些。

　　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