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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拾柒 独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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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笔《既定事实》
拾柒 独眼
从阁楼一路回到张家族长的寝宫,张起灵嘴里的圆柱形糖果已经变得很小,清甜的味道顺着喉管咽下。
等糖果彻底融化,味道慢慢消散,张起灵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才把手里捏着一路的油纸袋放到桌面上。
油纸包装很紧,细长麻绳从四方固定,中央凸起两个横指,向上系了个结,一旁用炭笔?简单的画了个圆滚滚的猫咪,和长沙那梨花木衣柜上的动作如出一辙。
张起灵把麻绳拆开,油纸铺平,浅浅花香味道入鼻,里面纯白的圆柱体糖体里,夹杂许多桂花花瓣。
张起灵倒出一部分糖,剩下的重新用油纸装好,麻绳按照原来的样子系起,手臂下垂,拉开了红实木桌子的暗格。
桌子下方有一掌宽的木雕作装饰,繁复的花纹中,向内凹陷的花瓣处被长指更加向里推去,随机弹出来一点点细微的缝隙。
张起灵勾着边缘将暗格拉出来,暗格不宽,但足足有半臂长,内里靠外缘放了两个青色瓷白小瓶,用木塞塞住。
瓷瓶前方有个实木方盒,方盒里塞了棉花,用丝绒红布包裹,红布划开一道小口,小口里卡住成色极好的玉扳指,扳指被雕刻过,但张起灵还没参透上面的意思。
张起灵把桌面上的油纸袋拿起,放了进去,指背松开后退时,蹭过冰凉的丝纱,微微一顿,将底下那东西拿了出来。
月色丝帕被冷白的手托起,掌心皆是凉意,在上方绣着一个张扬盛开的玉兰,栩栩如生。
张起灵眼睑半垂,盯着丝帕看了一会,想起了丝帕的来源,手掌改托为捏,抖开丝帕,果不其然看到了淡淡的血色痕迹。
这是很久以前,他收到的一份不算关心的关心。
——
云层飘远,渐亏凸月慢慢露出了全貌,月光不吝啬的撒下来,让树影投射在窗户上,随晚风摇曳。
脚步声越来越远,张家的练功房越发寂静,夜色深了,周围的呼吸声也沉稳下来,少年还坐在椅子上,看那细长的蜡烛变成了矮小的一段。
烛火很暗,仅照亮方寸天地,可光源边界,竟也照到了一侧墙壁,墙壁蒙了一层灰,些许脚印和指痕拉出长长的痕迹。
向后延伸的尽头,横摆着一张床,刚刚好卡在屋内,硬实的木板上只有一层极薄的被褥,还有那极单薄洗得泛白的盖被,整整齐齐的叠在床尾。
再多余的,也只剩桌子和椅子了。
烛火快要燃尽,细长的火焰忽然左右摇摆,光明和阴影数次互相侵入,眼前一片明明灭灭,摇晃几次后,逐渐平静。
“爷爷,我刚刚看到独眼——”
“嘘!谁让你这么喊的!!”
屋外冷风呼啸,紧闭的窗户隔音不好,孩童稚嫩清亮的话语天真纯粹,年老者的训斥急切又肃穆,对话题中心的角色讳莫如深。
少年眼睑抬起,视野边缘处逐渐走近一个浅色身影,揉杂冷冽寒凉的香味涌入,泥腥味藏在后头一并入侵,几个呼吸间,却又变成了淡淡的沁香。
随视野上移,从那堪堪离地的裙摆往上,在昏暗的光线里,仍旧有细微的闪光,少年目光滑过腰际,浅色被青绿覆盖,一路蜿蜒到肩头。
来人肩头较窄,青绿披肩直接从头顶包裹,遮住大半张左脸,右脸上的发丝向后束起,鬓边留下细长的发丝,垂落胸前。
光洁的额头下,细眉弯弯,眼睑压下瞳孔上方,浅棕色瞳孔泛着细碎的光,眸底清澈干净,溢出淡淡笑意,睫毛微眨,少年看到对方唇瓣维扬,声线冷清。
“还不睡啊,圣婴?”
“……”
少年沉默着,对这个几乎嘲讽和侮辱的称呼没有反应,只望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瞳和波澜不惊的墨瞳对视,烛火在明灭之中,彻底熄灭。
烛火熄灭让人措手不及,但极速状态下调整已成为家常便饭,少年眨眼间,那人已经来到面前,他甚至没听到脚步声,只有淡淡的余香逼近。
“啧,没趣。”
没得到回应的人轻声低语,声音仍旧如清泉般冷冽,可话语无甚怒意,如同讨论简单事实般平淡。
“给你带了点小东西,来自独眼的关照。”
只听见衣物摩擦声、重物落下,以及利刃划破空间中带动冷风的呼啸。
下一瞬,反出冷色光亮的利器在空中生生被打断,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的就捏住了极短的尾巴。
棍身轮转,利器在那只五指之中翻滚,落入掌心,被随意的丢到了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吧嗒声。
“学到暗器了。”
来人话语里勾了点笑意,月色之中,那冷白的手上,冒出一点诡异的殷红来,丝丝血珠透过皮肤在纹理中流淌开。
女声干净清澈,听不出意味的慢吞吞吐出,听得少年抬眼看她。
“不错啊。”
意料之外的夸奖,少年又慢慢垂下了眼睑,落在桌面上的“关照”是两个瓷瓶,瓷瓶顶端被抱着红布的木塞塞住,他知道这是什么。
张家极好的创伤药,因药材稀少罕见,只有那住在中心的人才能用,眼前这两瓶,是比张家人看重的墓里的东西还要贵重。
少年看了几眼,并未动。
坐在他身边自称“独眼”的女人也不恼,自顾自的从兜里掏出好几个油纸袋,一个个随性的摆在桌子上,敞开的纸袋让里头带着香味的味道溢出。
尚在辟谷的少年闭起眼,不再关注。
耳边的声音响了好一会,似刻意放慢了速度,当月色再次被遮住,屋里陷入无尽的黑暗时,微风吹过衣摆。
呼吸尚且未完,只听声音未落,屋内已无任何人影。
“走了。”
少年静息几刻,才慢慢睁开眼,屋里的烛光诡异的再次闪烁,几次后又颤颤巍巍的点亮。
极其不合常理的事件发生,少年注意力却只在桌上,瓷瓶前头还留了一个油纸袋,拆开一角,滚出两三个纯白的圆柱体,圆柱体一半被边缘的丝帕遮住。
遗留下的物品简单,没什么关联,少年眉头缓缓皱起,墨瞳瞳光闪烁,终是抬起手,将丝帕叠好收起。
丝帕拉开,圆柱体小小的跟着滚动,滑落桌面,很快被手掌接住。
轻飘飘一块没什么重量,少年收回手,正欲将东西放进油纸袋时,又顿住,手臂内收,拿到了眼前。
圆柱体不过小指指节长,形状不算完全规则,柱体还凸出一点花瓣的样式。少年放到鼻下轻轻嗅闻,只闻到淡淡的香甜味道。
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反而因为味道又皱起了些,少年唇瓣微抿。
许久,少年薄薄的唇微张,舌尖伸出舔了舔,顿了几秒,才把整个充满甜味的糖勾进嘴里。
甜味一路攀岩到舌根上,少年的唾液分泌极快,从喉口咽下,墨瞳里的思绪逐渐有些茫然,渐渐地又重复平淡。
一直到烛火彻底因为烛体燃烧殆尽而灭,少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当中,眉头逐渐平缓,而嘴里的糖,也慢慢含化,变成薄薄一片,一抿就碎。
少年等待了一会儿,糖片彻底融化后,目光再次落入桌面,很快又挪开,等到甜味消散,少年起身,把油纸袋包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向那窄窄的床走去。
——
张宴山站在房外,半垂头目视前方几寸之地,耳边是屋内张起灵轻微的呼吸声,夹杂冷风悠远绵长。
“咚…”
细小橙黄的椭圆物体从不远处滚过来,张宴山循着那显眼的亮色望去,裹上雪粒的砂糖橘滴溜溜在脚边停下,引得张宴山眉头一皱。
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
自回了张家后,张宴山从张清末身边调离,暂时跟着张起灵,在这已经分崩离析的张家,提供族长可用之人。
张起灵这几天一直待在书房处理族内大大小小的事,每日只有送进去的餐食被吃净,以及张宴山送进去又拿出来的文书,其余都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变化的是,张起灵今天去了阁楼,身上披着风雪,罕见的神情有些无措和仓促。
张宴山仍旧矗立在房门外的屋檐下,对这突如其来的砂糖橘熟视无睹,风雪逐渐小了些,孱弱的树枝撑不住厚厚的雪,被压弯的那刻,雪纷纷落下,洋洋洒洒的下坠。
雪堆砸在地面,风声渐小,嘘声四起,张宴山额角忍不住跳了跳,只得转过身,轻叩了下书房的门。
“族长,可否给属下一盏茶的时间?”
回应没有等太久,张宴山听到里头传来沉闷的敲击声,拱手作揖后,循着橘子滚来的方位迅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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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张起灵这么一通叫醒,张清末已然没了睡意,睡意退去后留下短暂的清闲的空白,敞开的窗户关了大半,冷风仍旧向内吹着。
呆愣了许久,张清末缓缓打了个哈欠,漫天的雪逐渐停歇,屋外的声音被捕捉进耳道里,引得张清末垂头侧目。
自她入住阁楼起,从未见识过方圆百米内还有这样的景色,一片苍白的雪地之上,小小一坨圆滚滚的蓝色毛绒蹲在外院的墙边,时不时动一动,被风撩起的红色发带飘扬。
这谁家的小兔子,跑这儿歇脚。
张清末撑着下巴,拉紧了松开的被子,呼吸平缓间的雾气被风吹得四散,刘海向后,露出半挑的眉毛。
墙边蓝色毛团一个激灵,正欲转身逃跑时,被浅灰色衣袖裹住的手提住后脖颈,两条短腿扑腾个没停。
很快,一高一矮两个人对话隐隐约约传来,张清末眼眸轻眨,手指伸出,搁在了桌面上。
“主子。”
指腹还未敲下,房门被敲响,略显低沉的嗓音勾着磁性,语气温和平缓,从门外传来。
“进。”
张清末轻起唇,目光仍落在外院,一蓝一灰的影子分离,高大的灰色身影转过来,张宴山的目光直愣愣的和张清末相撞,短暂停滞后,弯腰垂头,拂袖而去。
“什么事?”
人走戏散,张清末把窗户关上,屋里光源浅浅,倒也足够她看清面前的人。
肩宽腰窄,云锦暗纹长褂穿在他身上,身影遮住了大部分光线,一头墨色长发盘在脑后,用简单的檀木簪子束起,些许碎发凌乱,随性而伸展着。
“有个小辈想见您。”
张隆尧递上从四层带来的薄簿,掀开前页递到张清末面前,指甲被染上点点淡粉。
“是前几年脱离家族的一支。”
“嗯…”
张清末低吟一声,指腹敲了敲桌面,眼睑半垂,忽而轻笑一声。
“让他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