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君追叙.重生（快刀洪吉童之李昌辉续）》什么都是错吗

53、落狼窟（1）

　　午后阳光正暖，宋子真却心沉似雪。她握紧那枚平润无光的粗糙玉坠，轻轻走进慧明大师的佛堂。
　　慧明大师依旧如往常般端坐，闭眼自顾敲着木鱼絮絮叨叨，隔了一刻不见宋子真开口，便把眼睁开一条缝观察她的表情。
　　“大师，你说朱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尽心尽力为朱家卖命？”宋子真神色迷茫，语调也是难得的轻柔，仿佛这一刻才与皇室后裔的身份吻合。
　　“为什么？为什么！”慧明大师木鱼敲得飞快，嘴里连续重复着，又突然停住，木槌指到宋子真脸上，严肃地问：“你说是为什么？”
　　宋子真被他神叨叨地吓了一跳：“我……我在问你啊大师！”
　　“回答我，我也问了你这个问题！”慧明的目光凝成一条线聚集到木槌尖上。
　　宋子真楞了一下，明白过来慧明的意思。他让她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朱允恩的情况。
　　慧明蓦地收回木槌，朝脑后扬了扬：“还想不明白，自己去亲口问吧！”
　　宋子真顺着木槌指向的方向回头，看见朱允恩正站在门口。他面上没有那种惯常摆放的笑容，而是一种忧虑和焦躁混合出来的矛盾神情，这往往也是他面对宋子真最通常的表情。
　　宋子真来到门外，慢慢伸出手去，摊开来，亮出那枚玉坠，眉毛和嘴巴都委顿下来：“我来还你丢掉的东西。”
　　朱允恩看见那玉坠，立刻明白宋子真看起来情绪低落的原因。正待开口说什么，却又听宋子真道：“本来，看见你一直还带着这个，我应该很高兴。但是在别人的尸体边捡到它，我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那人不是该死吗，你何必为那种人伤神。”
　　“不！我不为那个人难过，朱哥哥，我为你难过。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会去帮助工曹那种想要制造混乱的人。就算你坚持恢复大明的行动，不断杀人，是为了帮助朱家夺回江山，但是给工曹那种人帮忙又是为什么？公子是位善良而且有魄力的明主，我相信他可以使这个国家的百姓安居乐业，你为什么要来插手破坏这一切？”
　　“不要问我为什么，朱颜！”朱允恩突然间发起怒来，“为什么你从来不问问自己，为什么以这个身份长到现在还能活得这么潇洒！这么干净！？”
　　“因为我知道哪些是对哪些是错，是错的事我绝对不会去做！”宋子真被他这么一吼，也难得发起了火。
　　“你这是在逃避，如果没有人收拾你逃避之后的局面，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到时候追杀你的人就不会只是多尔衮，还会有现在所有归顺你的那些志士！流浪在外的皇室血脉并非只有你一个，这个世界的残酷你还从来没有见过！不是仅仅靠分辨对和错就能够干干净净活下去！”
　　“我……”宋子真想反驳什么，却发现似乎朱允恩的话句句刺到她心脏深处，让她痛也让她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真实。
　　“你爱这里的百姓，你爱清国的百姓，你不忍心看见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你可以不爱自己，不怕死不怕苦，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的想法。你爹娘在离开你的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对你抱的希望，还有……”朱允恩倏然闭口，似乎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态度失常。
　　以前，无论宋子真对他说什么话、提什么要求，还是做什么错事，他从来没有失口这样责骂过她。他伸手过去摸着她一头柔发，借此平顺自己那些陡然被激发出来的怨气，方才放低声调又道：“颜儿，忘了我刚才随口说的那些，我也希望你能一直无忧无虑地活下去。替工曹杀那个人并不代表我已经向朝鲜王开战，只是现在的局势，你还不太了解，清国那边现在情况很复杂。”
　　“清国……还是和……多尔衮追查我的事有关吗？”宋子真听到他语气沉重地说出后面的话来，也暂时被吸引了注意。
　　“有关系，但还不是全部。”朱允恩言及此，神情更为凝重，“之前多尔衮已经派人在朝鲜境内追踪过你的消息，现在这部分人还没有完全撤离。而且，这两年清国的小皇帝年岁渐长，对多尔衮凌驾皇权的做法很不满意，所以有部分臣子利用这个空隙，打算把朝鲜卷入其中。”
　　“可是，这和朝鲜有什么关系呢？”
　　“当初朝鲜与我们大明关系交好，是多尔衮做先锋拿下朝鲜，所以那部分臣子打算先把朝鲜与多尔衮的渊源割断。”
　　“所以他们也派人过来，打算和工曹联手推翻现在的朝廷吗？”宋子真重重吸了口凉气，一下透进四肢百骸。
　　“这些事我也只是近日才得到消息，所以我必须要做好两全准备。如果朝鲜王能够明确站在我们这边，自然万事顺利。另一边我还必须要与工曹保持联系，否则，万一朝鲜王抛弃我们，至少还有工曹这个希望。我知道你对他很有好感，所以我当然希望一切能遂你的心愿，但工曹不是那么好应付，如果我不出手表示一下诚意，换作是你，会继续愿意与我合作吗？”
　　宋子真对朱允恩所说的局势听得明明白白，面对他的反问，也只有摇头以对。形势发展已经远远超脱她的认知范围。单从朱允恩一番话，至少可以得出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朝鲜这一战，无论是否受朱允恩的操控，都已经不可避免。
　　她彷佛已经看见昌辉疲于应付各方势力，甚至是披挂上阵、浴血亲征的情形，那深邃的黑眸也会映起凛凛刀光吗？那清蓝的长袍也会溅染上刺目的鲜血吗？
　　“那么，我还有什么可做的呢？”她心底这样问着自己，第一次，生出那么强烈而清晰的无力感，笑容只消失了一夜，思想只停滞了一瞬，却彷佛已经远去半生岁月，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陌生。
　　静立在一旁的隐晦见两人已经停止激烈的冲突，陷入沉默，方才提议：“主人，是不是现在就把小姐带走？”
　　朱允恩看宋子真一脸的迷惘，转头对隐晦道：“这一次，给她一些时间，就让她自己决定该怎么走下去。”
　　宋子真在慧明大师的佛堂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没有说话。胜熙和熊也都很识趣地安静下来，虽然他们不知道一向看起来开开心心的宋子真为什么回来之后变得沉默寡言。
　　到了晚间，熊燃起佛堂油灯，看见宋子真斜靠在佛案上，双目微阖，面上泪痕犹湿，便又悄悄退了出去。迎面碰上专门为宋子真学着煮了一碗粥的胜熙捧着碗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胜熙见佛堂的灯已经亮起来，高兴地问：“子真姐姐好了吗？”
　　“没有，还是那个样子，你就别过去了，这粥给我喝了吧！”说着抬手抢去胜熙的粥碗，引着胜熙跑去追他。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在经历过那场轰轰烈烈的风波之后，已经略知人事的他隐约猜到宋子真突然间改变情绪的缘由。无论多么开朗的人一旦遇到另一半，也会生出许多莫名烦恼，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起来，连看起来白痴一样的利禄不也曾经是这样吗？
　　两人一追一逗，正在争夺粥碗的时候，院子里忽然涌进一队官兵。熊看那服饰，认得是义禁府罗将，连忙把胜熙拉到身后。
　　领头一名戴着纱帽的中年男子手里指着熊和胜熙命令：“把他们抓起来，这里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进去仔细搜搜！”罗将们领命，有几个人便过来抓胜熙和熊，另有几个人朝佛堂扑过去。慧明大师被惊动，从卧房出来看着满院罗将，拖着音调嘟嚷：“要变天了吗这是，观世音菩萨——！”话音刚落，便被两名罗将左右扭住了胳膊，他看看远处已经被捉住的胜熙和熊，眼内精光，乍现即逝。宋子真也在睡梦中被两名罗将捉起，本待反抗，但看见同样被捉的胜熙两个人和看起来是甘愿就擒的大师，立刻明白，此时反抗，只可能会给胜熙和熊增加受到伤害的机会。
　　领头男子又命人把□□寺内外都搜查一遍，见确实不再有第五个人影，方才吩咐将宋子真等人用麻绳结结实实捆扎起来，带离□□寺。
　　宋子真等人被押着走了一会儿，领头男子忽然吩咐停下。他走到胜熙跟前端详他半天，方才慢悠悠地道：“这个孩子也太小，应该不是洪吉童的逆党，算了，把他放了吧。”立刻有罗将过来把胜熙的绳子松开，将他推开一把：“去吧去吧，今天算你幸运，义禁府的大人难得开恩！”
　　熊见胜熙被放，高兴地朝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逃跑。宋子真则是一脸迷惑，搞不清这队人在玩什么把戏，而大师还是一脸听之任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