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同心结（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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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满眼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却发觉这突然涌出的眼泪竟然全无头绪，她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而流。这样一个谎言，能够顺着父亲的心愿，推朱允恩更往那个他觊觎着的位置靠拢，也能够把腹中孩子从污名中拉出来，自是其功。但另一方面，却等于将母亲的名节与自己的安危随时置于危险之中。
“不是真的吧？”朱允恩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在她身后问。
“朱哥哥以为呢？”宋子真拭去脸上肆虐的泪水反问。
朱允恩有一刻沉默，才道：“其实你可以用这件事来威胁我，回到他身边去，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反而编造谎言来帮我？”
“因为你是我哥哥。”宋子真不愿意再多解释，她眼睁睁巴望着一切可以脱身的机会，不是没想过用这件事要挟朱允恩。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她否决，一时的要挟自然可以得逞，却远非一世之计。朱允恩能够要挟她一次，当然也可以寻找其他方法要挟她第二次，到时候情况只怕更加糟糕。毕竟对于朝廷来说，她究竟是否明国遗孽并不重要，关键是她所代表的那股蠢蠢欲动的势力。并且朱允恩已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无论他有什么样的野心，无论他怎么待她，从始至终，他对她都存着一分宽容，正是像兄长对于幼妹的那种宽容。若他果真对她全无亲情，就不会放任她成长到今天这种与他处处对立的性格。
朱允恩听了她这句简单的解释，似是有些动容。
“朱颜，我不是不知道你现在的感受，恩惠已经为我产下一子，我却一眼也不能见，我和你一样难过。现在正是需要你和这个孩子的时候，我不能让这一切毁在我手上。”
“朱哥哥，是因为从小得不到父王承认，不能享受应该得到的一切，你想证明给父王看，你是真正能继承他骨血的儿子，所以才这么执着吧？可是你就因为心里这点执念，而去伤害自己至亲的人，即使真的做到了，又能如何？父王已经去世，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也不能亲口给你一个承认。”
“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不是我啊朱哥哥，是你刚刚出世的儿子，你现在的做法，不正是一步步把他往你当年的路上逼吗？”宋子真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的话切中朱允恩心中的顾虑。他以为为了成就大事，暂时放弃天伦之聚，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牺牲。然而一旦与他自己的遭遇联系起来，这种牺牲似乎又变得十分残忍。从内心里，他并不是不看重亲情，而是因亲情而生的执念反而蒙蔽了他的判断。他面上显出焦虑与无奈混杂的表情，叹道：“即使是错了，也只能这样，现在没有办法挽回。”
宋子真回他一个苦笑的神情，微微摇着头，不再说话。
恩惠在秋初时节足月产下一名男婴，但她对这名男婴并不亲热，抱也不肯抱一下。大部分时间是隐晦在乳母帮助下照料着。渐渐的，隐晦从这个新生婴儿身上寻找到了刀光剑影中永远体会不到的乐趣。
当她望着他稚嫩的小脸，捏着他丁点儿大的小手，或者为他全无顾忌的吃喝拉撒忙碌的时候，她脸上总是笑着的。偶尔，她会忍不住去幻想自己会有生儿育女的那一天，但这种念头很快便被冷冰冰的院墙击醒。她愿意与之生儿育女的那个男人就在这院墙之外日夜守着，却不是为了她。
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也曾隔着院墙有过简短交流，彼此往往却发现因为对立着的情况，能够深入畅谈的话题实在不多，所以最后大多归于沉默。
有一天乳母不在的时候，孩子啼哭不已，恩惠被孩子吵得急了，便发起火，命隐晦立即把孩子送走。
隐晦只得解释，朱允恩现在情况特殊，不能接受这个孩子。
恩惠也许是陷入绝望中的缘故，也许是产子的缘故，脾气变得有些焦躁，因此话也就不那么好听。
“他宁可娶自己的亲妹妹，认养别人的儿子，也不肯来认自己的儿子，他所谓的大事成了又如何，谁去继承他的将来，难不成要逼他妹妹再给他生一个不成？”
隐晦不应声，只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哄着。
恩惠的火气没有发泄对象，慢慢也就降了下去，依旧恢复沉默。
然而这番话却被智秀听在心里，纵然知道这个消息会给昌辉带来极大的打击，却也不得不立即命人传回消息。
昌辉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练习射箭，他神情一震，反手从兵器架上抽出长剑，转眼间已将百步之外的箭靶劈下一半。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把剑狠狠插入剩下的半截箭靶，返回到卢尚宫身边，沉声道：“我，要去寻她！”
当昌辉风尘仆仆出现在智秀面前，智秀诧异得几乎无法张口。
“带我去见隐晦！”昌辉急声命令。
智秀前面为昌辉引路，第一次走进守了几个月之久的宅院。隐晦一见两人，立即返身，迅疾的两个手刀将身边的乳母与仆妇击昏在地。
昌辉一刻也不想耽搁，开门见山地道：“告诉他，如果不放弃子真，我便会以国君身份向多尔衮密告我所知道的你们的全部实情！”
隐晦沉着地回答：“殿下那样做，也会给她和朝鲜带来厄运。”
“那就要看一看谁更能狠下心，现在多尔衮与皇帝都想要争得的是朝鲜，一致要消灭的却是你们，而我有质子在这里，事情闹开来，最多会操纵质子逼我退位。至于子真，纵使因此与她同赴黄泉也好过让她受这种折磨，你就这样告诉他！”昌辉的声音并不大，但这与往常的隐忍全不相符的带着挑衅的一番话却令智秀与隐晦都惊住了。
隐晦看了智秀一眼，犹豫片刻，方才点头：“好，我会一字不漏转述给主人。”
恩惠在房内冷冷听着，始终未发一言。
没过几日，消息便传回来，说宋子真已经在一批朝鲜舞姬帮助下，离开朱允恩身边，去向不明。
昌辉似有所悟，他半刻未留，便与智秀踏上返回朝鲜的快船。
宋子真的生活自那次之后没有太大改变，她依然尽力维持自己的心境，努力照顾腹中孩子。但到底朱允恩是她兄长这件事在她心里刻下难以磨灭的伤痕，往昔能够做出来的七八分快乐，如今也只得四五分。
这种变化被陪了她几个月仆妇看出来，仆妇再三劝她，孕期情绪不能太差，否则会影响到腹中孩子。
然而现在的情况下，情绪这种问题并不是努力就可以解决，仆妇遂每日给她寻些新奇的玩意儿，有时是种正在流行的游戏，有时是个新鲜的杂耍。
有一天仆妇忽然告诉她，琉璃镇新来了一批朝鲜舞姬，很是新鲜好看，当地大户人家都争着一睹她们的风采。
宋子真也很感兴趣，朝鲜虽是个令她颇为心痛的地方，但能够在这个时候看一看朝鲜的歌舞，到底也能稍慰心怀。她令管家出重金延请朝鲜舞姬，朱允恩知道后也没有阻拦。
轮到舞姬来府中表演这日，宋子真情绪高涨，掩在袖中的手甚至略略有些发抖。当日刘府中宾朋满座，俱都是为了一睹朝鲜舞姬的风采聚集于此。
待一色朝鲜服饰的舞姬来到场中行礼，宋子真一眼便认出领头那一个正是她曾经帮助过的风荷！
整场表演她都无心欣赏，一门心思在盘算怎么样才能避过朱允恩，单独与风荷等人见面。她迫切想要了解昌辉的情况，在这个地方，关于异国几乎得不到任何消息。
表演一结束，宋子真便命家人当着众人面传话，说夫人很喜欢，令为首的舞姬一起入内堂，准备重重打赏。
也许是当着众人面的缘故，朱允恩依旧没有阻拦，他看了宋子真一眼，没有多说话，便转头去招呼客人。
风荷随仆妇走进宋子真房间的时候，大吃一惊，她也认出宋子真，一惊之下，朝鲜话便出口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宋子真也立即回以朝鲜话：“你们怎么跑到清国来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注意到那仆妇满脸迷惑，因此便放下心。
风荷道：“有姐妹说清国这里最近很流行我们的舞乐，所以我们就来清国表演，已经三个多月了，正准备回去呢。”她一面说一面打量宋子真，奇道：“你不是留在龙门吗？为什么会嫁到这里来？这家的老爷好像不是那时候和你在一起的公子，你发生什么事了？”
宋子真不想和她说太多关于昌辉和朱允恩的事，因此岔开话题：“我没出什么事，我也离开朝鲜很长时间了，不如你说说最近那里的情况吧？”
风荷并不知道宋子真非朝鲜人，因此立即笑着道：“说到朝鲜啊，我们的新王真是太英明神武了！”她遂把民间知道的那些传闻一一给讲了一遍。
当宋子真听她说昌辉如何处理科举问题，如何把龙门纳归朝廷，又如何降纳两班，心里的滋味真是错综难辨，既惊且喜，又带着浓浓的听而不能见的伤痛。
可是当风荷提到昌辉怎样揪出意图叛国谋反的恩惠，她怔住了，连忙打听详情。但风荷毕竟听说的也只是民间传闻，详细过程并不了解，宋子真只得让她继续往下说。
于是风荷又提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奇闻，原来明德世子还有一位双胞弟弟，已经被接入王宫，封为明济君，接受王的亲自教导。
宋子真怔得哑口无言，她紧紧抓住风荷的手，再三追问：“是真的吗？”
风荷不明白她看起来一直很是压抑，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就显得那么激动，赶紧点头道：“确是如此，这件事都已经向清国交过国书了。而且啊明济君虽然年纪小，但是很有天赋，都说他比明德世子更像大王呢！”
“一定是胜熙！”宋子真低声惊呼，眼睛里溢出泪来。
风荷愈发惊讶：“明济君讳名好像就是胜熙，你怎么知道？”
这个消息来得过于突兀，宋子真一时难以承受，她只觉头晕目眩，几欲跌倒，仆妇忙上来扶她，却被她一手推开。她抓住风荷，在她帮助下慢慢坐回进椅子里。
宋子真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只怕被仆妇看出蹊跷。她低声对风荷道：“我想悄悄离开这里，回朝鲜去，你能不能帮我？”
风荷一听她话音有异，再看她眼神透着古怪，便明白此中必有问题。她连忙道：“当然，我们正要回朝鲜去，你可以和我一起，只是你现在肚子这么大，一路颠簸能不能吃得消？如果暂时没有性命危险，要不，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可以留在这里等你。”
宋子真立即否决：“不可以，正是不能让孩子生在这里，我才一定要现在离开。”
“可是，这深宅大院，进进出出都是人，你又大着肚子，想出去可不容易。”风荷担忧地望着她的肚子道。
“我有办法，你们回去先收拾行囊，明天午时老爷在家，你再进来一趟，就说来取我应下要给你的赏。到时候我把身边人都支开，等骗他进来我自有办法让他听命。”宋子真迅速想出了不算完美的主意，以她现在的情况，能够选择的办法已经不多，她唯有强力拼一拼。
到了第二天中午，风荷果然上门来求见。下人并未刁难，径直把她领进宋子真的房间。宋子真早已准备妥当，把身边服侍的人打发了出去。两人在房中待了一刻，风荷便大呼小叫起来，因为喊的满口朝鲜话，旁人都听不明白，唯独朱允恩听出来她喊的是“夫人要生孩子了！”。
朱允恩迅速闯进房间，一眼看见宋子真蜷缩在床上，风荷战战兢兢立在床边。朱允恩走过去问道：“怎么样？确是要生产了吗？”
这时候宋子真低着头，含含糊糊说道：“朱哥哥，我很现在很难受。”
话音极不清楚，朱允恩不由弯下身靠近了几分，又问：“你说什么，你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宋子真忽然抬起头，一伸手去击他后颈，一击即中，朱允恩倒在床边。
风荷搀扶着宋子真立即出房门。宋子真做出痛苦模样，吩咐下人立即备轿子带她出门找大夫。下人很奇怪，说可以马上请大夫过来。宋子真怒道：“今日家中忌血光，你想咒死老爷吗？”下人不敢言声，赶紧给备了轿子，由风荷和一名粗使丫鬟陪着出了府门。出了府门不久，到一处拐角，风荷便敲了敲轿子，宋子真遂故意装作疼得大喊大叫，让轿子停下来。轿夫停下轿子，宋子真让一名轿夫立即去请大夫，那轿夫不敢耽搁，飞也似跑走了。余下一名轿夫和丫鬟守着宋子真。
这时候忽然围过来三名男子，从身后亮出木棍，照着轿夫与丫鬟便打下去，一人一棍，两个人都晕死过去。而后他们抬起轿子便一路狂奔起来，好容易跑出一段距离，这些人才松下口气，帮助宋子真换上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行人匆匆忙忙离开了琉璃镇。
宋子真有孕在身，因此马车走得不是很快，到得渡口已是四日之后。好在时机恰好，尚赶得上船期。待众人上了船，宋子真这才真正有脱身复生的感觉。
接下来十余日她度日如年，天天追问船家行程，只盼能立即赶到朝鲜。其他时间她便是向众人打听这段时间内朝鲜发生的事，大家七嘴八舌，几乎把所有情况都讲得清清楚楚。然而这时候，宋子真神情却暗淡下来，陷入极为沉静的状态中。
因为她听到众人说，王因为寻回明济君而原谅了早先受惠嫔牵累被罚入冷宫礼佛的王妃，复立她为中殿。王妃返回交泰殿后，言辞恭谨，禀持礼节，很得王的喜爱，还曾经与王一起在勤政殿外，主持每月一日的接受百姓申诉的活动。百姓个个都赞王妃美丽无双。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同心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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